想成為妳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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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7
1
  我好像在路上,
  在路上發現了,
  你,
  我曾執著的,
  愛上了一個他,
  與你同性的,
  他。

  在她的信裡,用潦草的字跡寫下,幾個筆畫已暈開。
  女人很緊張,傳了些訊息,失控的手指將好幾個字都按錯──重打,按錯……她皺緊眉頭,舉起馬克杯細細地聞,以往咖啡的熱氣總能安神,這日卻失效。期間,視線駐留在信上,其實,就只是想看得清楚些,但反覆也就幾個字,像首短詩,又像某個藏匿於心的祕密。

  捧著馬克杯起身,來回走動;從客廳走進書房。室內唯一的小鐵窗被桌上堆疊的書冊遮掩,卻向著女人掙扎、散播室內唯一的橙色光線。她未能領悟自然的溫暖饋贈,即是窗上正映著自身隱隱低垂的頭顱,且眉心已是個難以化開的ㄦ字……

  取出藏在書堆內的幾封信,一手挾著杯子,女人再次走向客廳。
  終於,她駐足於落地窗前,木地板正被同色光給烘暖,不,是比小鐵窗外更為鮮紅的葡萄柚果肉,使她警醒──窗外是多麼不吉利的夕陽!
  ──叩!
  當杯子碰觸桌面的剎那,靜謐裡能撕裂人的聲響終使她想起該說什麼──什麼才是良藥,什麼才能獲得可靠的情報……

  女人將信紙就近一放,打給對方──「小C,妳還好嗎?」

  「不好!LINE聊!」電話被接起的速度比想像快上許多,這使她稍微心安。

  「好!好!」女人小心翻閱眼前不同花樣的信紙,按日期排序,嘴裡分神:「先別激動,我用講的,妳用打字的?好嗎?」等待約有一分多鐘,時間漫長到她已預設小C此時正做些什麼──

  刀片被小C骨節分明的手給推開,齒輪發出磨人的咔咔響聲,小C咒罵前幾年還能在信上顯現蹤跡的「那個男人」,如往昔向她哭鬧做了「不可逆」的噩夢。待她趕到小C家,藍志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她會欺騙善良的藍志,只有她,用著小C房門的備用鑰匙進到房裡。抱著小C時,視線會剛好降落在被淚給澆灌過的新生傷痕上……

  「──阿燁、好。」直到小C的聲音將女人拉回同個世界,她對自己何時開始跌坐在地毫無想法;渾身的濕冷與輕度暈眩提醒她空腹的胃在作痛,那位過去見過的混沌小C不會是電話中的人,和她在一起的小C已經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嗯。妳想說什麼都行,我會看。」

  小C♀♂
  嗯,抱歉。
  我狀態很差,我不是故意凶妳的。

  看到這句話時,阿燁知道,小C一定不會去尋死了,這才坐回沙發上,繼續研究幾年前信中的「那個男人」……「嗯。我不會介意啦。所以怎麼了嗎?」一面翻動信紙,焦慮的情緒讓她沒能專心拼湊一個心理側寫,只能沮喪地將信丟向桌面,改為研究手機上的對話……

  小C♀♂
  妳還記得我以前總在信裡提到的那個男生嗎?
  總是夢到但有好幾年沒見的那位。

  「嗯,記得。」

  小C♀♂
  我昨晚,和很久沒見的朋友見面,離開時,我在朋友對向等捷運。
  結果一回頭,一個很像他的人就站在那側的車廂內朝我揮手。
  還有一位很像他男人的人在門口送他,可我認知中他是純種異性戀啊!
  他拚命揮手,不斷揮。我原本以為他在對我揮,可後來發現他面前的男人(像熊族),
  那個男人和他都在對彼此笑,知道嗎?如果他不揮手,我根本不會發現他。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發現呢。

  「嗯……妳真的確定那是他嗎?你們不是很久沒見嗎?也可能是別人或是──」鬼。
  想起小C怕鬼,她不敢說。

  小C♀♂
  我也想確認是不是他。知道我怎麼做嗎?
  那個人當時在對向車廂內,可是車已經開了,他被那種防治自殺的閘門擋住。
  我就一直盯著他的位置看,想說列車行駛他一定會錯開那個閘門,但妳知道嗎?
  他也在看我!
  原本是揮手看著他眼前的熊族,後來發現我看他,
  他有點愣住,又朝我笑著揮幾下,最後才收手。

  「唉……小C妳等我一下,正在泡東西,週期來;妳慢慢說,我都看得到。」
  阿燁這時才覺得身體稍微恢復些,起身給自己沖了杯黑糖水。
  在等待對方傳訊息時,她一手不斷重整對話,但都沒有新訊息出現,就連她的耳畔也沒有任何打字造成的聲響。這讓阿燁有點惱火,她試圖讓動作變得細膩好緩和焦慮,可當她的手剛碰到杯子就又給狠狠燙了下;拿著熱飲回房的路上,她像鸚鵡又說:「我好了,嗯……妳確定那是他嗎?」

  小C♀♂
  我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才一直盯著他看的!可是越看越像他!

  阿燁喝了幾口黑糖水但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小C在這句後就沒再傳任何訊息,她揉亂頭髮,更為沮喪……「妳能用講的嗎?我閱讀速度很慢。」其實這是個天大的笑話,說阿燁閱讀速度慢,應該就沒人是快的了。但小C,她現在的伴侶可從不知道這件事。

  小C♀♂
  不要!
  我現在根本沒法用說的!

  LINE電話明明接通,小C卻不願發出任何聲音。緊盯著對話,阿燁總會想起許多s9的夥伴自殺前的異狀,越發慌亂,阿燁何時這麼挫敗過?隱忍間,她放棄逼迫,改問小C:「妳現在在哪?我們見面講?好嗎?我很擔心妳。」

  「我不敢!嗚嗚嗚,在家、阿燁!阿燁……為什麼……為什麼……我已經要忘記他了,都七年了!我能忘記他的……我能的……阿燁,好難受,呵哈!吸哈──」阿燁快被逼瘋了,難受的根本是她!不是發作的小C!

  「謝謝妳願意用說的!但妳手邊有袋子嗎?快貼住妳的口鼻!等我!記得吸氣,真不行開門找藍志!」該死的!她討厭過度換氣症候群*,討厭死了!萬一她和藍志都不在身旁怎麼辦!天!

  迅速結束通話,阿燁打給藍志:「快用鑰匙開小C的門,你他媽敢不開我就打死你!快去!去去去!」這下藍志是知道發生什麼了;一陣混亂中,藍志喊著:「小C吸氣!快!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妳馬子逼我開門的,我對妳的運動內衣沒性趣,什麼眼神!我彎得很直好嗎!就算妳下次穿情趣內衣也沒用!快,美女、仙女、辣妹,吸點二氧化碳……齁!妳不會還真想去醫院吧!還記得上次我們被當動物觀察一個月嗎!妳不會想當Abel第二的……」

  彎得很直是什麼鬼話?
  很好,阿燁的頭更痛了,他媽痛!

  「操!威爾、順風車!我娘子老毛病!藍志感覺瘋了,我不去就沒人能救她了──」阿燁原本還很滿意自己超乎以往的控場能力,待聽到威爾那處傳來異樣水聲和一句:「幹幹幹幹!老子陰毛被拉鍊夾住啦!操!都妳啦!呼、我好了。五分鐘到妳那。」後,迅速拋出一記白眼。

2
  藍志開門時哭笑不得,剛到小C家的阿燁臉色很微妙,威爾還用他們都聽得到的音量嚷嚷:「賠我陰毛」之類的垃圾話……

  「我娘子呢?」阿燁揍完威爾問他,藍志搔搔頭:「安撫好了,都會笑了呢。」

  「幹!你們在一起算了!原來我才是小三、工具人!」阿燁最討厭這種折磨人的事,但她就是這群人裡最任性的,威爾痴傻地指著她又指著自己,委屈地看藍志,藍志只是搔搔頭,用很低的音量對又氣又急的阿燁說:「那個……威爾才是工具人。」

  「工你媽!妳們情侶的垃圾事!老子走了!」威爾氣呼呼地扭頭就走,走到一半,回頭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妳、向小燁!賠我陰毛!記住了!我會記仇的。」

  阿燁忍不住又翻了白眼:「你媽的陰毛啦!又不是我害你拉鍊拉到──白癡!」藍志終於聽懂來龍去脈,但也不喜歡在門口被路人圍觀,一個勁勸阿燁進門。

  等到阿燁關上小C的房門,藍志才離開;房內,阿燁和小C面對面坐在床上僵持著,阿燁嘆了口氣:「所以到底怎麼了?嗯?」她不想承認,小C讓她害怕。不知道是瀕死才使她恐懼,還是那該死的初戀對象,反正所有反感的情緒混成一團解不開的毛線球,而小C已經一年沒見過的脆弱模樣,讓她什麼垃圾幹話都說不出口。

  「曉希……說好的,有什麼難過,都寫下來。妳不是總說自己缺靈感嗎?我最近倒是發現,PTSD*可能是部分創作者的養分。那些悲傷的事或許不好受,但如果能激發妳的潛能,或許是值得經歷的。」阿燁講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幹你娘我在講什麼鬼話,是被藍志傳染腦殘嗎!」一面小心翼翼看著她,期望她別因自己的偽科學論述崩潰。

  幸運的是,曉希只是不停流淚,阿燁雖能理解這種忘不掉初戀的感受,但內心又有個邪惡的聲音說:「妳才沒那麼大肚!快分吧!妳和她不適合!」不知從哪蹦出的力道,促使她向前、抱痛了對方……

  「阿燁。我好像、好像還是喜歡他……對不起。」曉希一臉堅決地注視她、輕輕推開她,甚至連淚都止住了。阿燁只想著「真好、真好,不哭了……」才怪啦!阿燁真是要瘋了──
我他媽不想聽什麼「對不起」!我只想聽妳經歷這些後在我懷裡會說一句:「有妳在真好。」或是「能愛上妳真好……」這很難嗎?這很困難嗎?

  藍志取來兩罐海尼根,輕敲房門後打開,卻發現一個奇異的現象正發生……「Oh my god! 妳在哭?」曉希聞言一愣,她分明不哭了。

  「不、我……過敏,有點過敏。」曉希還緊張地問:「來的路上有花嗎?怎麼這麼不小心……」阿燁點點頭,藍志一臉茫然看著她們。

  「你別大驚小怪,阿燁有花粉症。」曉希這下又化身賢妻良母,照顧起阿燁了。

  這時門鈴作響,藍志去開門,似乎放了誰進來,來人一把就抓住阿燁說道:「小C沒事了吧?我先帶她去看醫生。來的時候太緊急沒注意到……掰!」說著就風風火火離開了。

  曉希認出來的人是誰,眉頭一下就皺得緊緊的。

3
  「妳怎麼可能會有花粉症呢!哈哈哈!」男人笑著拿毛巾幫女人冰敷哭腫的眼睛,對方不領情:「閉嘴白癡威爾!」說來花粉症還是當初騙取伴侶同情的一招伎倆,如今卻這麼好用……

  「擦擦頭,小燁、轉圈。」後者乖乖撲進他懷裡,有點嗜睡,聽著頭頂如慈父的教訓:「妳怎麼這麼想不開呢?」溫柔的力道幾乎又要再將她弄哭,眼淚撲漱漱,她自覺哭得醜,但威爾似乎不介意:「小燁別哭了,再哭妳明天上班會被笑的……」

  「要你管!唉……你不是要問我為什麼想不開嗎?我就是以為她會愛我,像我一樣,放棄所有去愛、愛她。」小燁想偏過頭,又被威爾轉回去細細擦拭。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妳為什麼要找一個還喜歡異性的發展同性關係?妳明知道小C還有一個喜歡七年的初戀,為什麼還是選了她?」他說的時候,小燁正想轉身脫他T恤,卻見對方嚴肅地瞪她,一面拉下被捲高的下擺。

  喝了點酒的小燁很不開心,今日所有的任性都沒能滿足,現在,她則一臉挑釁:「因為我們是以開放式關係為前提交往的,你滿意了嗎?威爾。」威爾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索性也不擦頭髮了,饒富興味地看著小燁跨坐在自己身上,即是這種姿勢,她還能繼續演講:「我們都是該死的也喜歡異性的人種,所以在我們彼此心中還有人又想試試的情況下,才以開放式關係為前提,先用開放式關係試水溫的,你懂嗎?威爾。可是我發現我要得太多了……」

  怎麼睡下去的,小燁沒有印象,只是清晨,她擰著男人的手臂喚他起床,就為討一分早餐;被迫清醒的威爾,很想舉起枕頭悶死身旁露出小鹿般無辜眼神的女人,但又用一根菸罷工的時間,回憶昨晚她清醒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太貪婪了,威爾。我居然想要她在最難過的時候只想著:『因為遇見妳,我才能痊癒』差不多這樣的話……但可能嗎?而且一個人真成為這樣的存在,那個人該肩負多少壓力?威爾……我害怕我成為那個人,又希望她這麼在乎我……我好矛盾……」

  威爾這生最不幸的事,就是他的酒量太好。
  最幸運的事,也是他的好酒量讓他昨晚──
  贏過了小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