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２

　　將裝飾典雅的木門輕輕推開，掛在上頭的銀鈴便隨之搖擺，響起清脆的聲響。

　　淡淡的咖啡香撲鼻而來，清靜的氛圍使人感到安心。睦天空稍微轉動頸部，由左到右環視咖啡廳內部。

　　暑假期間，咖啡廳裏頭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看報紙的上班族、滑手機的中學生、對望的情侶……不過這些都不是天空要找的人。

　　直到某個地方，看到一名穿著咖啡色襯衫、內搭白色短袖上衣的略高少年向他揮手後，他才終於找到目標。

　　緩步走向少年，當走到能夠對話的距離後，天空先行打聲招呼。

　　「呦，柊樹，好一段時間沒見了。大學生活過得如何？」

　　「挺充實的，不過少了你的陪伴還真有點寂寞呢。」

　　「……剛見面一定要那麼毛骨悚然嗎！？」

　　少年輕輕笑了一下，似乎覺得戲弄天空很有趣。而天空只能無奈地嘆一口氣。

　　他的名字叫江柊樹，留著一頭以短髮來說偏長的紅髮，深邃的瞳孔散發出迷人的魅力。修長高挑的身材，雖然皮膚略白，但卻不失那成熟穩重的氣質。

　　另一種說法就是王子類型的美男子。事實上他也非常受女生歡迎，不過他好像對談戀愛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打完招呼後，天空也坐了下來。此時坐在對面的柊樹拿起旁邊的菜單遞給他。

　　「吶，看要喝什麼吧，這家店我推薦焦糖瑪奇朵冰沙。」

　　「焦糖瑪奇朵冰沙嘛，我看看…………咦！」

　　接過菜單後，天空稍微循視裡面的飲品，結果發現這裡的飲料價格幾乎都破百，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這家咖啡廳是柊樹選的，沒料到他會選價格那麼昂貴的店。說實在對家境不好的天空來說有點太奢侈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糾結，如果經濟上有困難就讓我請客吧。」

　　「不必了，久違的見面，讓你請客怎麼好意思。」

　　最後天空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熱咖啡。這家店主打的是高檔飲品和冰沙，所以平均價格偏高，連最便宜的熱咖啡都要九十元。

　　光看飲品名稱就覺得甜的要死，或許天藍會很喜歡也說不定？雖然有要外帶一杯給她的念頭，不過想想她現在應該不適合喝冰的吧，而且真的太貴了。

　　都決定好後，他們將菜單闔起來，然後由柊樹幫忙到櫃檯點餐。


　　現在座位上剩下天空一個人，他望著柊樹點餐的方向，回憶起過去的事情。

　　——大概是小學的時候吧，和柊樹第一次認識是在線上遊戲裡。

　　因為兩人興趣相投而且年紀一樣，所以很快就變成好朋友了。同時發現自己和他住在同一個市區，於是就在某次遊戲展，兩人約出來現實見面。

　　見過面以後，天空就更加了解柊樹這個人。等高三畢業，自己和他便說好要一起讀同一所大學，最後也很幸運如願以償。

　　但是到了大學二年級，自己因為家裡的事而被迫休學。從休學後開始就沒再和柊樹聯絡，直到現在才又再度碰面。

　　對天空來說，柊樹大概是自己人生中難得可貴的朋友。尤其現在出了社會，生活周遭很難再遇到志同道合的同儕。或許換個角度想，他真的是唯一能讓自己腦袋清淨下來的人吧。


　　「不過……如果他能再正經一點就好了。」


　　——至於那個「不正經」之處……

　　很快地柊樹點餐完回來，從他手上拿著號碼牌來推測，這家店應該是在櫃檯點餐，然後服務生等會兒會送上餐點的服務類型吧。

　　「這下終於可以好好聊天了。那天空你呢，工作還順利嗎？」

　　等他坐下來後，首先開啟客套的話題。

　　「馬馬虎虎啦，不過到現在還是難以跟同事相處就是了。」

　　「嗯？性格上沒辦法融入的意思嗎。」

　　「雖然他們很熱情，但有時候太超過了，甚至還會拿我妹妹開玩笑，這叫我怎麼好好相處。」

　　「看來非常辛苦呢，那我約你出來是對的，今天就讓我好好治療你受傷的心靈吧。」

　　「我說你……可以不要再講會讓人背脊發麻的玩笑嗎……」

　　「畢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為了避免冷場我可是費盡苦心呢。」

　　「某種意義上只會讓我想遠離你吧！」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點的是熱咖啡還有焦糖瑪奇朵冰沙嗎？」


　　此時一名服務生少年端著托盤從中穿插進來，看樣子剛剛點的飲料送來了。

　　當服務生幫忙遞飲料時，天空不經意看著他的側臉。然而仔細看的話才發現他好年輕。

　　年紀大概跟天藍差不多或者更小吧。沒想到大約國中生的年齡就在上班了，是趁著暑假打點零工賺錢嗎？

　　看著他，天空又不禁想起之前天藍在冰淇淋店打工的事，突然覺得讓她在暑假期間找這種店打工也不錯的樣子，不過這次她會乖乖聽話嗎……？

　　「……那個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服務生少年撐起托盤遮住半張臉。等天空回過神才發現，原來剛剛自己在想事情時，視線一直看著他。

　　「嗚呃！沒……沒事，剛剛只是在發呆而已！」

　　「……喔，那不好意思，兩位請慢用。」

　　似乎覺得很尷尬的服務生行個禮後，便轉身走回工作崗位。

　　同時天空也把臉轉回正面，不過……

　　「…………」

　　柊樹半睜著眼盯著天空看，不發一語。

　　「幹、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莫非你……對可愛的男孩子有興趣？」

　　「我就知道你在想這個！才沒有好不——」

　　——砰咚！

　　在天空怒吼的同時，剛剛服務生的方向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此刻咖啡廳內的所有客人都把目光往聲音來源望去，然後才發現原來是剛剛那名服務生跌倒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他前面站著一位穿著制服的上班族，大概是不小心撞到吧。

　　雖然那名上班族想伸手拉他一把，但他沒有接受好意，只是很快地站起來，然後小跑步衝進員工休息室。

　　等他消失後，咖啡廳內部彷彿重新運作，場內恢復原本的氣氛。

　　「……他應該是聽到你那句話才失神的吧。」

　　「是嗎，那看來我罪孽深重呢。」

　　柊樹又輕輕笑了一下，天空除了用死魚眼看他之外，沒辦法再多述什麼。

　　他不正經之處就在這裡——總是會說些過頭的話、或者做出過頭的事，但本人卻不自覺。

　　不過與連陞不太一樣，柊樹不會讓人想生氣，反而是無奈居多。或許是外表與氣質造成不同的影響吧。

　　「……好，閒話到此為止，你今天突然約我出來，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想找我討論吧。」

　　當時柊樹傳了一封簡訊給自己，簡訊內容大致是「有件事情想找你討論」。

　　然後，從天空打算進入正題之後——柊樹的表情為之一變。

　　「說的也是，不過先讓我整理一下該怎麼開口才好……老實說，前幾天有個女生來找我。」

　　「哦？該不會又是愛慕你的人吧。沒關係，等你想好要說什麼再說吧。」

　　原來是跟感情有關的事，這的確對柊樹來說是個難題。

　　雖然他很受女生歡迎，但他對戀愛總是沒辦法，不過大部分問題都是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對方才好。

　　柊樹閉上雙眼。等待他沉思的時間，天空端起咖啡杯，啜飲一口熱咖啡。

　　接著，柊樹終於開口說道。

　　「那個女生……是你妹妹。」

　　「——噗！」

　　天空嘴裡的咖啡都噴了出來。

　　「抱歉沒把話說清楚，我是說在《Alantiya》有一名暱稱『藍浣熊』的玩家來找我，她是你妹妹吧。」

　　「……夠了，別再刺激我可以嗎！！」

　　天空拿紙巾擦拭嘴角的咖啡，他聽完柊樹進一步的解釋後，也很快進入狀況。

　　「果然沒錯，我在《Alantiya》看到的第一位，『江風神響』就是你吧。」

　　這是柊樹從小用到大的角色暱稱，所以天空當時偷看《Alantiya》競技排行榜時，才會對第一位非常敏感。

　　「雖然第一名是我沒錯，不過我的遊戲年齡只有一個多月，對這款遊戲的瞭解還只是雞毛蒜皮的程度而已。」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第一位是你的話，我『完全不感到意外』。」

　　眼前這名江柊樹，即使只玩一個多月就登上第一名的寶座，天空也不怎麼驚訝。

　　——畢竟以天空對他的瞭解來說，柊樹一直都是奇蹟般的「娛樂天才」。

　　籃球、網球、羽球、棒球、排球、游泳、田徑、音樂、美術、文學、遊戲……只要是任何對他來說「有趣」的事，他都能玩得很厲害。雖然他總是稱自己「只懂一點皮毛」，但在旁人眼中已經是專業等級。

　　他就是這麼不合常理，當然一樣，他完全沒有自覺。

　　「不過你也很厲害，光看暱稱就認出我妹妹，已經是那麼久遠的事了。」

　　大概是小學時候的事吧，當時在某款遊戲裡天空是公會會長、柊樹則是副會長。而天空拉攏了第一次玩線上遊戲的妹妹加入公會。

　　那時妹妹玩不久就退坑，不過即使短暫，柊樹仍然還記得她的暱稱。

　　「只是恰巧回憶起來而已……先不提過往事了，你知道她找我的原因嗎？」

　　「她想要和你對戰，搶走你的排名吧。」

　　「看來你很清楚，這樣話就好說了。」

　　柊樹用兩指按壓冰沙上的吸管，等他喝了一口焦糖瑪奇朵冰砂後，他緩緩開口說道。

　　「不過，我拒絕了她的對戰申請。」

　　「咦，拒絕了！？那……我妹妹不是就『不戰而勝』了嗎？」

　　「理論上應該如此，但很可惜，雙方並沒有達成協議，她把正式對戰申請取消了，所以名次保持原樣。」

　　記得妹妹的目標就是要打進排名第一，明明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卻選擇取消對戰，令天空有點不明所以。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訝異，但她只是單純不想拿到空無虛有的勝利而已。比起這個——」

　　柊樹帶著銳利的眼神，投射坐在對面的睦天空身上。

　　「——今天約你出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

　　總覺得在這句話出來之後，氣氛突然與剛才截然不同。周圍頓時瀰漫一股低氣壓。天空彷彿僵硬一樣靜靜地聽著。

　　好似想讓他做好心理準備，柊樹過了一小段沉默才繼續說下去。


　　「——你妹妹……恐怕被惡魔附身了。」

　　「……欸？」


　　結果他說出了一句超脫常軌的話，讓天空詫異地眨了兩眼，接著他露出苦笑回應。

　　「你最近是不是沉迷於什麼鬼怪神話，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不，是有的。」

　　柊樹的表情依然嚴肅。

　　「呃……是、是這樣嗎，那我是不是該找個除魔師呢，哈、哈哈……」

　　天空只能乾笑，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但這時柊樹嘴角帶了一絲微笑，然後——

　　「天空，你有稍微想起一些失去的記憶嗎？」

　　「啊……關於我記憶的事嗎？老實說到現在還是沒半點頭緒，對我來說除了妹妹突然變了一個人以外，這一切都還挺正常的。」

　　「嗯……是嗎，如果說，你妹妹變了一個人的原因，和你喪失的記憶有所關聯呢？」

　　「之前有想過，但應該只是我忘記她改變的過程而已。之前有問過她，她也說我失去的那段記憶裡，沒什麼值得提起的事。」

　　「——如果她騙了你呢？」

　　當這句話出來時，天空突然像石化一樣愣住。

　　「那天在遊戲裡，她給我的感覺並沒有那麼簡單，想必她想打進排名第一的理由、以及穿新手裝的理由，都和你失去的記憶有關。」

　　「可是……不太對吧，如果真有什麼事情，那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就好……」

　　「因為正好相反。」

　　「什麼意思……」

　　「正因為她不願回首，所以不是她不願意告訴你——而是她不打算讓你想起來。」

　　這下天空真的啞口無言了。

　　柊樹的眼角垂下，似乎被天空現在的心情給感染。

　　「天空……你休學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柊樹說的沒有錯。

　　這麼說起來，自從得知自己失去記憶的時候，天藍確實半字不提自己失憶的事，就像平常一樣過日子。

　　為什麼不想讓我想起來……難道是不愉快的事嗎？

　　什麼跟什麼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啊！

　　是誰……在我喪失記憶的期間，又是誰害我妹妹變成這樣了！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是誰！


　　「天空？喂……！」

　　被柊樹拍了一下肩膀後，天空才從腦中清醒過來。

　　還處於迷茫的他，看著柊樹發呆一陣子，之後他把頭垂下。

　　「……抱歉，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樣嗎……」

　　或許柊樹也明白天空的心情吧，他露出苦笑。

　　不過接下來，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

　　「拿去，可要好好保管喔。」

　　「……？」

　　天空盯著柊樹拿出來的東西，那是一張被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白色紙條。

　　有點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這個給自己。但在問之前，柊樹搶先回答天空的疑惑。

　　「紙條裡面寫著『《Alantiya》夏季盃』參賽資格序號，看你妹妹沒有在名單裡面應該是沒抽到吧，所以請你把這張交給她。」

　　有點跳躍讓天空摸不著頭緒，而柊樹繼續說道。

　　「那天在遊戲裡，我對她設下了『拿到比賽冠軍』這個條件，只要她拿下冠軍，我才會接受她的正式對戰申請。」

　　「冠、冠軍！？我妹妹的角色身上只有穿新手裝耶，這太不講道理了吧……」

　　「理論上是沒錯，但對你妹妹來說，沒拿到資格似乎才讓她最不開心吧。」

　　「咦？這樣說起來……」

　　想起早上發生的事，妹妹窩在棉被裡生悶氣的原因，該不會是因為沒抽到參賽資格的關係！？

　　但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柊樹設下一個那麼狠的條件給她，是誰一定都不服氣吧。

　　不過換角度想，既然柊樹把序號給了天藍，那也意味著他要放棄這次的參賽資格。

　　以天空對柊樹的瞭解來說，雖然他常常讓人摸不著頭緒，但他的所作所為大部分都是有意義的。

　　基於這個想法，天空收下紙條後便開口說道。

　　「那我就謝謝你的好意了。但是為什麼要特地拐一個大彎，誘導我妹妹參加比賽究竟有何意義？」

　　「看來你問出重點了。」

　　柊樹把雙手放到桌上，彷彿警察審問犯人的動作，將十指交扣，用嚴肅的眼神看著天空。

　　最後——他道出那個理由。


　　「——因為，我想讓你妹妹…………『輸掉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