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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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0
  「沒想到我的決定最後還是驚動了您——」

  伊哲目光柔和,話未說完,秦王怒極又問:

  「在這麼開天闢地的地方居留,你有多少把握不出問題?」

  「我……」

  「你以為你已經有什麼權力,可以無視我的存在!可以私自安排靖文的事情!」

  秦王別有用意的往知亞看了一眼,整句話都加重了語氣,知亞覺得這話似乎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知亞順勢靠上前喚了聲「父親」,想幫伊哲說話,但他感到伊哲忽然間安靜了,身上卻有一種強大辯解的力量。伊哲目光清明而堅定,他仰起的臉沉靜堅強,彷彿忘了眼前的是什麼樣的人物,面對秦王脾氣大作的斥責,竟全然沒有一絲憂懼。知亞看他無所畏懼的樣子,以為他胸有成竹,必然有個很好的解釋,或許他父親會來指責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秦王也以為伊哲就要拿出說服他的理由了,不自覺臉部線條繃緊,預備反擊。他們都覺得伊哲就要說出一個完美的理由。

  「如果您無法原諒我,那麼,只有一個辦法。」伊哲的語氣果斷決然,毫不游移:「請您開除我吧!」

  霎時知亞臉上頓失顏色,怔然望著伊哲,秦王先前的忿怒凌厲竟也瞬間刷掉,一臉吃驚地看著他。

  伊哲話說得實在太快,讓人一時難以置信:他真這麼說了。

  當他出口的話已在空中成形,幾乎成為了事實,知亞發現自己在急喘,原來草原上空氣稀薄難當,涼冷刺鼻。他不能繼續注視伊哲,失望、酸楚、憂慮和憤怒所有不能控制的感受同時湧上心頭。他不能相信這真是伊哲,伊哲真的這麼說了。

  短短幾秒鐘,三人靜默不語,知亞都不敢看向伊哲,他的臉上不知是氣惱還是倔強,緊咬牙關。秦王則是由不敢置信轉而好奇,沉默繼續,最後不知在等誰打破僵局。

  重雲間忽然一束陽光脫灑而下,打照他們所站的位置,伊哲看起來格外明燦耀眼,左臉隱約可見的掌印,使他說話時的面容顯得脆弱,帶著破碎的鋒芒。「我很抱歉,」他終於對著還在深究他請辭之意的秦王,信奉神祇般虔誠的說:「要按照您的立場來守護知亞的立場,是既不合裡又不符合您囑付給我的使命。這之間的矛盾,使我無所適從。於是,我違背了您,隱瞞了帶知亞來草原這件事。」他的聲音輕如水流,咬字篤定清晰,逐字的浸透人心。

  他沒有使用控制術,純然發自內心。是那麼晶瑩無暇,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了私密的呼喊過千萬次的知亞這個乳名。

  但是「知亞」是什麼,童年時聽誰叫過,蹙眉用力思索,花了好些功夫他才清楚記起自己的乳名是這個名字沒錯。伊哲怎麼會這麼叫他?想到這一點,兩耳莫名奇秒發起燙,不明就裡地感到很難為情。

  伊哲在無意中喊出了「知亞」這個乳名,就連知亞也十分意外,何況是秦王。這是知亞的母親在懷他的時候取的乳名,沒幾個人知道。隨著她真正呼喊「知亞」的夢破碎,其中的寓意,恐怕也只有秦王才明白了。

  伊哲一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錯了稱謂,心就愁成一團,以為自己搞砸了,卻發覺秦王的表情變得很不一樣。他正揣度時,沒想到秦王哼聲一笑,像在對自己嘲諷一般笑著。

  圍繞他們的青翠草原在陽光下散發著濕軟的氣息,好像一直到現在才顯得翠綠。天的遼闊於他們而言一直都存在,只是此時更加明媚寬廣了。

  緊張的氣氛改變,秦王看起來完全沒生氣了。

  知亞好奇的看著父親,父親聽見伊哲喊自己乳名,好像很開心。

  「我明白了,所以你沒有違背我的命令,只是選擇了若要保護我兒子知亞的立場,就是必須隱瞞我,是吧?」秦王說話時沒有看他們,像是沉浸在某一段回憶裡,語氣柔順得不真實。

  一聽見父親說出「我兒子知亞」,知亞感到一陣不適和矛盾,心承起又滑落,有種被觸犯到隱私的感覺,但也感到些喜悅。他覺得那是很親暱的稱法。這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喊,到底要拿他的心情怎麼樣?

  「是的。」伊哲提聲應道。

  秦王伸手搭上知亞的肩膀,道:「你也有一位很好的護法。」

  知亞還陷在複雜的心情,一臉困頓不解,話說不出來。只覺得腦子忽然間一懵,迴音般複誦起來:你也有一位很好的護法……?

  見知亞不搭話,秦王轉而向伊哲說:「但你的安全網不夠完備,我的駕駛員直到降落都沒有收到任何警告。」

  伊哲清秀的臉面繃緊,他也想知道,為什麼直升機大方闖入,自己卻沒有接獲通報。

  若不是設備出了狀況,這其中一定另有緣故。

  這時申明自己有確實規劃好安全網毫無意義。他莊重地向秦王彎身行禮,語帶誠心反省:「我很抱歉,我會徹底糾正我的疏失,做到滴水不露。」

  知亞揚起眉來。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秦王點點頭,轉而向知亞道:「靖文,我得走了,有個祕密集會要去。」

  秦王說話語氣親近的不可思議,還真心的看進了知亞的眼睛。

  知亞確定這是父親第一次真正的看見自己。

  雖然這次見面特別不同,卻不知道還能對父親說些什麼。

  他們對視著卻說不出更好的話,「您慢走。」知亞只好擠出客套話,儘管暗罵自己說不出更好的話語,卻見秦王點點頭轉身就要走了,心生一股未竟的惆悵。

  機門關上後秦王低頭找尋什麼物品,抬頭時一道藍光打照他的臉,應該是一台筆記型電腦。

  直昇機螺旋槳機動性旋起強風,秦王盯著螢幕沒有再看窗外。直到直昇機升空了飛遠,慢慢縮小到看不見。

  知亞緊盯到最後,直到它在晴空中失去蹤跡。

  父親叫我的小名,他知道我的事。

  想牢記更多跟父親的共處的時光,才突然想到要問父親:聽到我小名為何……

  回到眼前,氣氛變得比以往還要小心,身旁的人比風更安靜。

  知亞這名字,這麼順口的呼喚出來,你果然知道我的事情。

  伊哲,你還知道什麼呢?

  搜索記憶,很久沒有想起的人,回到心底。

  是梅維爾,第一個喊我「小少爺」的人。我知道的都是梅維爾告訴我的。那你呢?

  伊哲,誰告訴你的?

  從小到大,為什麼你從沒提過你是如此清楚我的一切,還會為了維護我的立場不顧一切?即便是「開除我吧」……

  真正的你在哪兒。

  說「開除我」那個?

  還是,說「知亞」那個才是潛藏在你內心真正的你?

  伊哲,我真的愈來愈看不見真實的那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