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同盟還是敵人 (三)

「你有一則新的留言，於早上十點十五分傳送⋯⋯」

傑瑞德安靜地坐在床上，一腿伸直，一腿屈起，手肘隨意地擱在膝蓋上。他用另一隻手握著手機貼到耳邊，聽著戴維娜在不久前發送過來的語音留言。

「嘿，傑瑞德，是我。我剛剛發了簡訊給你，為什麼都不回？你不舒服嗎？生病嗎？不管怎樣，回個電話給我好嗎？我⋯⋯有點擔心你。還有就是——」經過短暫的猶豫，她像是鼓起勇氣般，決定把話繼續往下說，「希望你能告訴我，會出席今晚學校舉行的篝火晚會。」

待留言播放完畢，傑瑞德慢慢將手機放下，無力地將頭仰靠在床頭板上，緩緩閉起雙眼。他輕輕吞嚥著唾沫，承受著內心的煎熬和掙扎。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戴維娜解釋自己的狀況。現在只要看到人血，他的嗜血念頭就會一次比一次強烈。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無法忍受，渴望隨意撕破某個人的喉嚨，一口氣喝光對方體內的鮮血。

但他當然也清楚，自己一旦開始進食人血便會無法停止，整個人徹底被慾望吞噬。而到最後就會演變成，無數條性命死在他的手中，再次成為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惡魔。

如果她看到這樣的他，會感到害怕嗎？就算她不害怕，他也不敢擔保自己不會動手傷害她。

此時，外面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數秒過後，寢室的門伴隨著「咔嚓」的聲響而打開。不過傑瑞德並沒有睜開眼睛，將視線投向門口，因為他心裡很清楚走進來的人是誰——

雷克斯。

「我就猜到，你肯定是窩在寢室裡。」

雷克斯把門從身後帶上，雙手插進皮夾克的口袋裡。他走到自己的床上坐下來，伸長雙腿在腳踝處交疊，目光意味深長地投落在傑瑞德的身上。

「有事嗎？」傑瑞德沒有睜開眼看他，只是輕淡地啟唇問道。

「有事找你的人不是我，是另有其人。」雷克斯很隨意地聳了聳肩膀，略帶深意地繼續說道，「而我相信，你很清楚她是誰。」

「戴維娜來找過你。」傑瑞德不是在提問，而是在陳述事實。與此同時，他終於把眼睛睜開來，扭過頭看著雷克斯，臉色平靜如水。

「你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什麼嗎？」雷克斯斜眼瞄向他，故意揶揄他一番，「壞男人，對女人若即若離那種。」

「很幽默嗎？」

傑瑞德旋即對他投射出銳利森冷的眼神，面容不見分毫情緒。要知道，他可沒有心情開這種玩笑。

「好吧。既然你不喜歡這種比喻，就當我沒說好了。」雷克斯雙手一攤，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然後把雙手交疊置於腦後，漫不經心地繼續說道，「話說回來，我還以為你會向戴維娜坦白說出無法控制嗜血念頭的事，想不到原來她根本毫不知情，要從我口中知道你的問題。」

「你這麼說——」他此言一出，傑瑞德驚訝地瞪大雙目，視線隨即掃向雷克斯，語氣罕見地洩漏出一絲緊張，「是把我的事全都告訴她了？」

「呃⋯⋯」

透過他激動的反應，雷克斯立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眼神心虛地四處游移。他迅即跳下床，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

「我⋯⋯我想起待會還有課，我應該要⋯⋯呃⋯⋯」他一邊結巴地說著，一邊轉身邁步走向門口，企圖要離開寢室，「準備過去教室——」

「雷克斯，你腦子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啊？」他的話還沒說完 ，傑瑞德轉眼間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他伸手用力地推了雷克斯一把，令他踉蹌地往後倒退幾步。只見前者面帶怒容，生氣地指責著他，「你認為告訴她對事情有幫助嗎？我告訴你不會，你只會讓我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才好。」

「她是需要知道這件事的，傑瑞德。她現在是站在我們這邊，雖然我是很不想承認啦，但她的確算是我們的朋友，她有必要知道你的問題。你總不能讓她把你當成是一個拯救人類的英雄，保護他們不會受到吸血鬼的傷害。她終究要明白，你也是吸血鬼，吸食人血才是我們本性，她是需要理解這一點，而你也需要面對這一點。」

雷克斯的語氣比起往日認真了不少，他朝著傑瑞德踏前一步，神情顯得異常正經，毫無半點開玩笑的意味。

「現在尤妮絲就是利用這個弱點來攻擊你，她知道你一旦嚐到人血的味道，就會陷入失控，不斷殺人來滿足自己的饑餓感，因此你更需要學會控制，這樣她才無法隨意操控你的弱點。」

傑瑞德知道他的話不無道理，臉上的怒意漸漸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種沉重的無力感，眸色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我知道，但不是我不想，只是我真的不敢。雷克斯，你應該很清楚這種感覺的，只要吸血鬼喝了一口人血，就會想要得到更多，那是一種永無止境的慾望。你知道嗎？現在只要看到戴維娜，我心裡就會有產生一種恐懼感，害怕有一天會想撕破她的喉嚨，喪失理智地喝下她的血液。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我是絕對無法原諒自己的。」

看見他的眼瞳矇上一層灰暗的色彩，雷克斯不禁輕嘆了口氣，抬手像是安撫般搭住他的肩膀。

「無論如何，我只是想幫你，不希望再看到你受盡內心的折磨，你硬是強迫自己不正視這個問題，只會讓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不希望看到你這樣。」雷克斯鬆開搭著他肩膀的手，並朝他舉起拳頭，扯開嘴角說道，「懂嗎，好哥們？」

傑瑞德抬眼望著他，眉毛往上挑了挑，微微咧開唇畔，回應道：「事先聲明，如果你也想聽我說這些肉麻的話，最好不要抱有期待。」

言畢，他才伸拳，輕輕與雷克斯的拳頭碰撞一下。

「切，肉麻的話就省略掉吧。」雷克斯佯裝嫌棄般擺手，快速換上鄭重其事的神情，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話題要討論。」

「什麼意思？」

傑瑞德輕皺著眉頭，藍眸染上幾分不解。但雷克斯沒有即時回答，只是從口袋裡把剛剛戴維娜給他的紙張拿出來，直接遞到傑瑞德的面前。

「看看這個吧，是戴維娜給我的。」

聽見東西是屬於戴維娜的，傑瑞德二話不說便接過他手上的紙，快速打開來看。當他看見畫在紙上的圖案，臉部表情僵如化石，充滿著難以置信和震驚。

「她跟我說，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把昨晚夢到的畫面畫了出來。」

「毫無意識？」傑瑞德疑惑地重複這四個字。

「嗯。她說昨晚夢見一個施咒儀式，相信施咒者就是弗羅拉。根據她的話，當時地上躺著三具屍體，從他們身上流出來的血液，在受到咒語的影響下自動匯聚起來，並圍繞著圖裡的魔法陣，組成一個倒三角的形狀，而放在中間那一顆就是結界石。」

「三具屍體？」聽聞這四個字，傑瑞德彷彿想起什麼一般，臉色微微一怔，
語氣轉為緊張，「是屬於超自然生物還是——」

「她說看不清楚，暫時沒有頭緒。」他的提問令雷克斯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於是一臉狐疑地盯著他，「你這副表情看起來，好像是知道什麼。」

「聽小莎說，吉爾伯特夫人懷疑弗羅拉他們企圖要復活的，是一位古老的吸血鬼領導者。如果巫師要進行復活儀式，必須要消耗龐大的魔力，尤其復活的對象是超自然生物。單單依靠弗羅拉的魔力，是不能讓對方穿過界線，回到現實的世界裡，所以必須要利用超自然生物的血液來進行獻祭。

這樣不但可以增強她的魔力，同時也能夠讓對方的靈魂吸取到足夠的力量，穿過結界，回到自己的身軀裡。」傑瑞德用不急不慢的語速解釋，隨後再補充一句，「這是很久以前，我跟萊特爾先生去找一位女巫時，從她的口中聽回來的。」

「所以，你是懷疑她用這三具屍體來進行祭祀儀式？」 雷克斯認真地思索著他的話，提出心中的猜測。

「我不敢肯定。最近並沒有聽到超自然生物遇害的消息，不能說這個夢一定跟祭祀儀式有關。況且，我不認為他們會這麼快就下手，被用來獻祭的超自然生物是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不是隨便找一個來就可以。」

「如果是這樣，你覺得那個叫洛爾的巫師會知道什麼嗎？」儘管他不確定傑瑞德會否喜歡這個方案，但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們似乎別無選擇，「我的意思是，無論是對於戴維娜夢見的畫面，還是她會畫出這個魔法陣圖的理由。

你也知道，巫師對於各種奇奇怪怪的事總是會一套解釋。而且我相信，他一定會知道右下角那句拉丁文咒語到底是什麼來的。只要能夠解開這句咒語的意思，說不定就能知道那個施咒儀式是關於什麼。」

「沒忘記吧？昨晚我們答應了夫人，後天會回去住一個晚上，到時候再跟他們商量一下吧。畢竟要找那個巫師，我們需要得到他的聯絡方法。」

傑瑞德的態度跟雷克斯沒有相差很遠——提起洛爾，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硬梆梆的。他倒不至於討厭巫師，只是不希望經常跟他們接觸，尤其是像洛爾那種神秘兮兮的巫師，特別讓人覺得難以捉摸。

「你這樣說，好像是不打算帶上戴維娜。」雷克斯故意在他的面前再次提起戴維娜。捕捉到對方的眼底悄然掠過些微黯然，他立刻佯裝可惜地繼續說道，「可是她才是夢到各種線索的重要人物，而且我相信，吉爾伯特夫人也會想要認識她的。」

「經過昨天的事，我不認為她會放心讓她的朋友獨自留在學校裡。」傑瑞德假裝沒有被他的話給影響，保持平穩的心情回應道。

「所以你認為，讓戴維娜獨自留在學校裡，是一件安全的事？」但雷克斯始終不肯罷休，語帶調侃地反問，「她只是人類，你認為她可以憑著薄弱的力量，獨自對抗吸血鬼嗎？」

傑瑞德頓時語塞，微微張開嘴，卻答不出話來。雷克斯說的是事實，雖然他已經把馬鞭草液體給了她，但面對吸血鬼，她是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可另一方面，他卻因為昨天的事——尤其她現在已經知道他在面對人血時，無法自我控制的問題，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發現他完全無言以對，雷克斯相信已經達到他的目的，於是抿嘴，翹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決定暫時先放傑瑞德一馬，把話題轉移開來：「好吧，夥計。這是你的決定，不會勉強你的。不過說起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尤妮絲在戴維娜的朋友身上喝到馬鞭草嗎？」

「記得又怎樣？」他不明所以地反問。

接下來，雷克斯將戴維娜的推測一字不漏地向他闡述一遍。傑瑞德聞言，眉頭霎時緊鎖起來，心底瀰漫著一股濃厚的困惑。

「可你不是經常到學校的酒吧嗎？我從來都沒有聽你提過，他們提供的酒液裡有馬鞭草。」

「這正正是奇怪的地方。我打算利用下午空堂的時間到酒吧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線索。」雷克斯同樣沒有半分頭緒，無奈地聳肩回應。

「不用這麼麻煩，反正我今天很空閒，可以現在去問問看。」

傑瑞德的語氣聽來相當隨意，毫無半點猶豫。他更坐言起行，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把它穿上，一副準備要外出的模樣。

「啊哈，看來有人是存心不想跟戴維娜碰面，對吧？」雷克斯的唇角彎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刻意拉高聲調拋出提問。

然而傑瑞德只是斜瞥他一眼，壓根兒沒打算理會他，直接扭開門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寢室。

雷克斯見狀，連忙著急地對著他的背影高聲喊道：「喂，去到酒吧，記得幫我向菲妮絲打個招呼，別讓她太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