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著希望遠去

本章節 9904 字
更新於: 2019-03-18
  (2018.9.8)

  大家都發現威爾伯今天沒在學校。

  在黑板最右邊,手寫的本日課程表上標誌著是九月八號,距離高三的第一次適應考還有五天。隨後在早課上,班長一派平淡地說,威爾伯從今天起要請幾天假,作為開場白拉開了普通一天校園生活的帷幕。

  繪雅對身邊空著的座位,感到挺納悶——桌面上少了幾本重要的教科書,估計是提前被拿回家複習了。

  「已經快要適應考了……最後一年的學習這麼緊張,居然請長假……雖然說誰都不想補課啦。」

  「或許是生病了??」

  「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哎哎,別那麼大聲……她會聽到的……」附近的女生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著,看見繪雅就在旁邊,連忙散開了。

  莫名的不安。品學兼優的學生威爾伯·卡森,這樣請假還是破天荒第一回,而且繪雅去問班主任時,他還不多透露什麼,這就更令人著急了。

  但願不會是嚴重的事吧。

  中午放學後,繪雅沒有回宿舍,依舊在教室裡自習。只不過一點都進不到腦子。這是她接下了幫教室後黑板報上色的工夫,以此作為藉口才得以留待。

  天氣實在很熱——那掛得老高老高的電風扇,吹出來只有同樣的熱風,而上學期學校答應會裝空調,現在還只有一條管子懸在前門上方,根本沒有要裝上去的準備,更讓炎夏中蒸籠一般的教室裡增添了不該有的熱度。

  不知道溜到教室哪個旮旯裡的某隻蟬,則在賣力地聒噪著。

  不知不覺中,無法好好集中精神的繪雅挪到威爾伯的位子上,注視著身旁自己本來坐著的地方。

  「在他這個角度,是這樣的嗎……」她稍稍感到驚喜,自言自語道。每天威爾伯坐在這兒,經受住來自她的無理取鬧和學業的雙重壓迫……想來真是慚愧。

  無論她怎麼想,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繪雅只是單純地戀慕著他:只有單獨在他面前才會放心顯露出自己的軟肋,而威爾伯從來不會為了「報復」而讓她丟臉,盡力維護她所有不輕易表露的情感。

  畢竟人無完人,追根溯源,當初成為糾察隊的一員可能也是為了接近他吧。

  在相處的過程中,逐漸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並不是一件後悔的事。

  ……那威爾伯會喜歡自己嗎?

  繪雅並不知道,一根筋的她也讀不懂暗示。

  但將來呢?誰又說得準?

  就是因為這種酸甜而又可能颳起苦澀的不確定天氣,擁有隨時在心中泛起的可能性,繪雅為他整理書桌的手慢了下來。

  「……不如先去他家問問吧。」

  就連一天都不想與對方分開的少女,想親自去尋找原因。

  

  

  

  

  

  持續的思戀可能真的會產生不自然的巧合。這樣說其實沒有科學的支撐,只不過是作為一種心安理得的藉口罷了——繪雅在下午離校前,因為平時的習慣,她刻意路過學生會「駐紮」的空教室。同時,這也屬於她需要巡查的範圍。

  可不是濫用職權哦!是因為樓層太高,讓部下這麼辛苦可不好吧?

  她總是這樣說服自己,經常一個人跑上去混。

  「……這件事不能告訴她,記好了吧?」

  「欸?」才來到門口便察覺到異樣,繪雅停下了腳步,躲到了窗戶邊。

  來自室內的動靜。似乎是兩個人在說話的樣子。平時這個時候應該也正好是其他成員已經全部離開的了,還會留在部室一段時間的只有——

  威爾伯和那個瘦瘦的眼鏡副會長。

  她所聽到的也正是威爾伯的聲音。

  以經驗來得知事實的繪雅,心臟瞬間漏停了一拍:雖然她現在就很想直接跑進去跟威爾伯見面,但必須的顧慮是……副會長在和他做什麼??

  人類靠理性來控制自我,在必要時候當然更應如此。

  無法避免地一股醋意湧上,繪雅無比小心地從窗簾之間的縫隙觀察狀況。看到威爾伯的臉龐時,她耳朵變得紅熱——威爾伯只是在自顧自地收拾東西,而副會長偶爾搭把手一樣將剩餘資料整理好,交給自己的上司。

  呼……幸好沒發生什麼……繪雅相信威爾伯那種木頭,是不會對他人有高於友誼的其他關係的。想到這裡她苦笑了起來:

  這不就等於給自己的單戀先下了死刑的判決嗎?

  還沒完呢……走著瞧。她搖著頭驅趕各種想法。

  就像平時那樣進去,寒暄幾句吧。繪雅深呼吸一口氣,擅自扭動了門把手。

  「放學一段時間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吶?」繪雅裝作平常,想以一般的聲線來問,但是她一開口,就覺得喉嚨有什麼堵住一樣難受。

  不速之客闖入,兩人像提線木偶一樣僵直地聳起身子。

  「繪雅?!妳……」

  可疑的是威爾伯一改平日認真說話時看著對方雙眼的習慣,現在甚至是咬緊嘴唇,眼神躲閃著。而副會長一瞬間拿起空文件袋來擋住臉——可惜後來她就發現這東西是半透明的,在文件袋後不知所措地望向威爾伯求救的模樣,繪雅看得有夠清楚。

  為什麼不敢直面我?

  看見兩人在她面前的小動作,繪雅走上前去。

  威爾伯相反地慢慢後退,但總算肯正視著她:「繪雅……有些事還是不應該知道的好……」

  「什麼意思……?說話別說一半!」

  「沒事了,再、再見吧!」

  說罷,他抄起自己的東西,心虛地從後門跑了出去。繪雅慢了一拍,準備想拉住他問個究竟,副會長卻攔在面前。

  「你們兩個……!」繪雅終於忍不住了,漲紅臉叫道,「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是怎樣啊?!」

  在這個尷尬的時刻,繪雅不知道應該是先追上去,還是在這裡問個明白。像遷怒一般,她將分貝提高,不但因為對隱瞞的憤怒,而且還帶著些理性崩塌的意味。

  被授予了使命的副會長像得到了勇氣,也高聲反駁:「什麼作賊心虛!我們又沒做什麼!」

  「那就一五一十說清楚吧,別想著矇混過去!艾溫·卡特比羅斯!」由於剛才的舉動沒辦法和繪雅本人的關係撇清,這下子可以說是直接東窗事發。

  雙方都大口喘著氣,產生了大腦稍微缺氧的暈眩感。

  名為艾溫的女生還在猶豫。

  「既然是威爾伯的心腹……呵,應該說不愧是心腹,」繪雅咬牙,轉身就想從前門追出去,「不說的話那我親自去問他!!」

  對,我根本沒有向他表達過我的心意,但是被人欺瞞始終不是一件好受的事,而且他可是自己喜歡的人啊。

  「不!繪雅!停下!他只是為了妳好才這樣做的啊!」艾溫不知道為什麼,哭著說出這番話,繪雅心臟又緊縮了一下,但也真的停下了步子。

  「……什麼?為我好是怎麼回事?那就說明真的與我有關咯?」

  「呃……」

  「還是想阻止我……可能因為你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做出什麼過激行為?」

  壓低著嗓音,可見繪雅異常憤怒。

  「威爾伯……或許很難再跟大家見面了!!」與之相反,艾溫卻帶著哭腔。

  

  

  

  

  

  「到達那人身邊最快的方法……嘿,」繪雅攀上塗著藍色油漆的護欄,坐在上面,「就這樣辦。」

  她盯著將要跑到校門口的威爾伯。

  威爾伯似乎要甩掉什麼一樣,頭都沒有回。

  艾溫慌了神,任誰看到這麼危險的行為都不會置之不理,無論是看熱鬧還是想救下來。但面對這憑自己意志來打算做些什麼的人來說,任何措施都是徒勞又無禮的。

  況且她也害怕自己過於接近而對繪雅造成影響。總之,繪雅就處在這麼一個微妙的位置。

  「繪雅,妳要做什麼!」艾溫看著這個情景不由得發抖起來。但是坐在邊緣的繪雅沒有一絲懼色:「他想逃避……對吧?」

  「哈啊?」聽到這答非所問的回答,艾溫感到莫名疑惑,「……不管怎麼樣,妳先下來啦!」

  「不否認……妳沒有在否認呢,連我都這樣認為。」繪雅還是在自言自語一樣,只不過站了起來,在方形的護欄上奇蹟般保持著平衡,「他就是這樣的人。」

  「太危險了……!」

  「我自有分寸……威爾伯是因為重視我,所以他才不敢親自道別……矛盾的傢伙,我可不允許你繼續做蠢事了!」

  就是現在……我要追上去。

  一時噤聲的艾溫往後退了幾步,無力地靠在部室的門扉上,苦笑道:「繪雅……真的很嫉妒妳啊,我即使和他一起工作這麼久,也絲毫介入不了你們……那對對方毫不掩飾的心。」

  目睹了繪雅的決意,並且被深深震撼,自愧不如的艾溫深知這才是正確之道。

  「哎?」

  「大家早都看出來啦……妳的心意。」

  繪雅是個拙劣的主演,所以必須要有配合的傢伙。艾溫的內心也一度充滿矛盾,但當她察覺到威爾伯也有同樣的情感時,早就決定要為他們付出些什麼了。所以,每次先讀懂空氣的一定是她。

  「……某種意義上,妳也已經成為他最信任的人了吧。」繪雅攥緊了拳頭,像是在挖苦。

  「別跟我說這些無用的話……我可不是為了妳。喂,拜託替我跟他說聲『再會』。」

  「唔,我應該會這麼做。」

  「那麼,妳現在能怎麼辦?站到這種位置也不會激發什麼好點子吧?難道是風水寶地?」

  是因為傻瓜喜歡往高處爬嗎?

  「這樣做。」沒等艾溫反應過來,深呼吸一口氣的她,在三樓的高度一躍而起。

  

  

  

  

  

  「什麼意思?他幹嘛了?」繪雅完全轉過身子來,驚愕地問。

  艾溫抹去幾滴眼淚,小聲道:「他說要移民到第一大陸去了……這意味著什麼妳知道嗎?」

  ——第一大陸,那個地球上最北邊的國家嗎?地理課上,繪雅還是有聽說過的。「那是怎樣?」

  原來不是暗中有一腿嗎?雖然是失禮了,但這消息同樣足夠震撼。

  「現在……第一大陸和第二大陸的關係已經有對立的勢頭了——即是說如果不是特殊情況,他是很難再回來了……」艾溫繞到堆著文件的講壇前,低著頭,「這次也只是因為他爸爸有關係才……」

  「……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不告訴我!」並非想像中那當然不錯,但抽絲剝繭後的真相更加令人難以接受。

  「白痴……就因為是繪雅妳啊,他才選擇這樣……對不起,威爾伯……看著將要毀掉的關係,我不會再保守這個秘密了。」

  ……

  ……

  繪雅跳到空中,似乎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事實上她已經在運用她那能力了。

  咆哮著湧出的力量在空中凝聚起一座冰制滑梯,而她本人則穩穩地踩到了上面,開始往下滑。

  沒錯,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威爾伯。趕在前面就可以了。滑梯也正因為繪雅的下滑速度、距離而不斷延伸。

  途中,混著在耳邊呼嘯而過的流動空氣的聲音,她回憶著剛才的所聽所想。

  現在這大肆使用冰之能力的模樣,應該會被某些人看到吧,即使現在校園已經沒有幾個學生,其他人,比如教師卻仍然在辦公室。

  違背了自己的規則——早就說過不可以再使用了,但在這種關頭,非這個辦法不可。

  這一次只要錯過錯過,未來就變得更不可控。

  那就為抓住對方,來瘋狂一次吧!

  繪雅不想再執著於限制自己自由的事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情感使自己變得釋懷舒坦。

  為了達成某個目的,人類必須要捨棄無聊的規限。既能作為信條,亦可能是絆腳石,繪雅在這個時候……想通了。

  一直以來墨守成規會令人喘不過氣。

  「想逃嗎,威爾伯……」

  她的平衡能力的確非常強,在這種速度下滑行這麼長的距離也絲毫無恙,穩當地前進著。

  「給我趕上吧!!」

  

  

  

  

  

  我當然不想這樣離開。一聲不吭地消失本來是自己想出來的最佳方案,但是……總覺得既窩囊又過分。所以我才會只對艾溫說出這件事。

  威爾伯體質不怎麼好,跑到樓下時已經氣喘如牛,不得不降低了速度。

  ……跟艾溫說或許會使自己好受一點吧。只要……只要繪雅她不知道實情,那就足夠了。

  逃避遠比面對對方要舒服。

  再見啦,我曾經喜歡過的……

  「唔啊啊啊啊啊停不下來——?!欸欸!!!」

  咦!!?

  威爾伯聽見某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地迅速逼近。循著這個方向往後望去——

  列車正向他疾駛而來……當然不是。

  橘色短髮的少女在白色的天梯上滑行,何其夢幻的場面。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看得到了。

  「繪雅?!」威爾伯瞬間愕然,呆在原地動不了。這是在做什麼???她又是從哪裡來的?

  「笨蛋!!快閃開!」繪雅離他只有幾米遠了,她一直揮舞著手臂提醒威爾伯離開她的撞擊範圍。

  被罵了的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撲到一邊——之後,天降的繪雅在他旁邊衝過去。

  按這種速度來看,繪雅如果沒有辦法剎住車,那必死無疑了。但威爾伯抬起頭看到的是,繪雅扭轉身子,以背脊撞進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前方的巨大水球裡面。

  成功地令自己停了下來。

  威爾伯對此自然是目瞪口呆。晚離校的女學生都被嚇得驚叫連連,就連正在吃晚飯的保安大叔都掉下了手中的筷子。

  冰之道路化為了水,水球也維持不住形體,他才看見繪雅從中掙脫出來。

  「呼啊啊……差點以為自己死定了!糟糕,還是有點疼……」濕淋淋的她跪在地上,反覆確認自己哪裡有受傷。在一旁嚇呆了的威爾伯暫時派不上什麼用場。

  他是第一次看見繪雅這個能力。聽是的確聽過,對他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怎麼會有能憑空造物的事情發生呢?

  繪雅見威爾伯這副癡呆模樣,費力地支撐起雙腿,慢慢向他挪去。

  「聽說你……要逃跑啊……是嗎?」

  「……妳?」

  「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告訴你,」繪雅「呵呵」笑道,指著他,「你的親信出賣你了啦!」

  有趣的反應——威爾伯露出複雜的表情,慌張地站起來想繼續逃,誰知道嚇軟了腿後的他事實上恢復能力也不是很好……沒走兩步就摔了個漂亮。

  繪雅趁此跑到他面前,將他扶起。然後當著威爾伯那錯愕的表情……賞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威爾伯·卡森,你以為你逃得掉?」繪雅抓住他的雙肩不給他掙脫的機會。

  威爾伯訝異地捂著左邊臉,不作聲。

  「說話啊!為什麼要這樣做!還偏偏是對我……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不然你就別想離開!」

  沉默過後,威爾伯抬起頭。

  「蠢透了……」

  「啥?我不是要……」

  「那就是因為——我喜歡的人是鈴見繪雅啊!!」威爾伯閉著眼,豁出去一般吼出自己一直以來不敢說出的告白,「從和妳見面開始!直到現在……我要離開這裡為止!一直都……所以怎麼可能會讓妳知道這件事啊!我這種人靜靜消失不就好了嗎!」

  ……讓紅著臉的少年稍微感受一下寂靜吧。

  「因為就算讓妳知道……妳也不會對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

  「噗。」良久,當威爾伯睜開眼睛時,繪雅大笑起來。

  「怎麼……妳笑什麼!」他搞不懂狀況了。

  繪雅合不攏嘴:「啊……你這白痴,別太狂妄了!說什麼靜靜消失啊?誰在乎了?!啊?」

  「呃……!」感到無比尷尬的威爾伯瞬間想找地縫鑽。

  「但是,威爾伯,好好聽我說……」繪雅保持著笑容,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我對你……愛慕、想一直呆在身邊、看不到你就會心慌意亂到錯誤百出這些事實……」

  不顧對方的感受,她上前抱住了對方。

  「……是供認不諱的。」

  「……唔?」威爾伯也不是太遲鈍,對方坦率地表達出來,他就聽明白了,「為什麼會是我……」

  不為什麼!沒有原因——哪有喜歡是會有原因的?!不要再問了!繪雅任性地歇斯底里著。

  「所以……不准你自己偷偷溜掉。」

  「剛剛不是說不在乎……?」

  「現在在乎得要命好嗎……明明大家都喜歡彼此……現在才明白,真是……」繪雅嗔怪著,推開威爾伯,端詳著他的臉。

  「原來我和妳都很蠢啊……」

  「……敢說了。」

  「妳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在一起吧,」繪雅笑道,「就你,威爾伯和我,繪雅……!」

  那沒有等來任何猶豫。這次輪到威爾伯將她擁入懷中,並且在校門口這種地方……

  親吻著他一直最喜歡的對象。

  「想不到你這人居然……算了,也好……」

  放棄掙扎的繪雅再度露出笑顏。

  感覺,好奇怪啊。原來每個人都有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面,為了等待這一面,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不過現在這兩位遲到的戀人,也不會在意這段必要的時間了。

  「哈哈哈……話雖如此,但我非走不可,」威爾伯苦笑道,「那裡有家裡必須要做的事,父親是這樣跟我說的。」

  「哦哦……好啊,那就去吧!!」

  「?」意料之外,繪雅爽快地表示理解,絲毫不像剛剛那樣糾結。威爾伯自然不懂怎麼回事了。

  「咦!就這麼捨得我走嗎?!」

  「給我好好……去探索我沒機會到達的地方啊!去看更多我沒機會看到的風景啊!去經歷更多我沒機會經歷的事啊!」繪雅輕戳著他的胸膛,「為了將來,你應該義無反顧,明白嗎?」

  你父親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那能讓你成長的話,我可沒有意見!

  「這……」無法否認,但也不想贊同,「我要離開了喔,難道這就是妳所有的反應嗎……」

  繪雅嘆了口氣,墊高腳尖摸了摸他的頭髮:「笨蛋……當然不捨得啊,世上怎麼有某對戀人渴望分開的?需要距離感也不是這樣折磨自己的吧。但那可是你自己的人生,別讓我變成枷鎖……我們或許可以打破常規,來當一對奇怪的戀人也不錯。」

  得知原因的她釋然了。

  「妳真的變了很多……曾經有過這麼溫柔的時候嗎?」

  「因為這是專門送給威爾伯的,」繪雅抓住威爾伯的雙肩,用力扭轉他的方向,「來,就承載著我的希望,遠去吧,要看更多的東西,要定期告訴我哦。出發前和到達後、以後每天每天都要聯繫我!」

  噢……喔!威爾伯呆呆地回應道,繪雅也不給他回頭的機會,一直要他看著前面,最後目送他消失在轉角。

  他就這樣離開了。

  明明才剛得知雙方的心意而已。

  莫名有種物品終於落地了的真實感。

  她控制不住淚腺,像失去最寶貴事物的小孩那樣,不顧形象地失聲痛哭起來。

  我其實一點也不堅強……光在你面前,我早就失去了這種令人驕傲的品質了。

  即使此刻必須離別,但仍然會希冀……希冀大家的未來會變得更好啊。

  屆時,我將與你再次相見。

  重新振作起來的繪雅搖晃著站起身,吞嚥著味道並不好的淚水,將其化為養分,滋養早應該種上萌芽的心田。

  

  

  

  

  (2018.9.8早)

  今天稍早的時候——

  「什麼,現在連簽約代理人也不能攜帶武器嗎??這是什麼規定啊。」

  「僅限今天,先生。今天是教皇和國王共同視察民情之日……隨意拿著武器走來走去會有行刺的嫌疑,希望您能理解,並且將武器先保管在專用的儲藏室。」

  被攔下來的年輕男性和黝黑皮膚的中年男子聽罷面面相覷。

  「啊——太不爽了,竟然因為這樣的原因,讓我明天還得到這裡一趟取回來?!」前者離開海關之後,便在大聲地抱怨著,「再說,『教皇』視察民情這種事……不會很奇怪麼?」

  灰石中混著赤紅的磚塊,依倫格拉克的建築風格就是如此,即使機場的確有點格格不入,但是總的來說無傷大雅。隨處可見的參拜者充斥著街道,他的這番話自然引得多人紛紛回首凝視。

  「給我小聲點,布拉多!」中年男子搓著對方的亂髮,一胳膊勾住脖子就往一邊拉,直到少人的巷子裡,才鬆開,「在『聖者庭院』當街議論神職人員,可是要被當成異教徒來處理的!別給我添麻煩!」

  儘管聲音壓得很低,但足夠有震懾力。布拉多——諾亞·埃文斯縮了縮脖子,也沒再說什麼:「只不過這的確讓我不太方便。」

  「你難得專門來到第二大陸,就別再惹是生非了,免得浪費時間,而且也暫時還沒有適合你的委託,」貝龐掏出一根煙,在送到嘴邊前瞟了諾亞一眼,遲疑了下,「先專心做你要做的吧。」

  「好吧……話說你又是來做什麼?知道我行程一致然後讓我陪你是怎麼回事?你的嗜好我不敢擔保。」

  「白痴,誰會對你打主意了,」原本還想給點面子,貝龐聽罷就覺得不需要憐憫,便點起了煙,「我需要找到涅命喪的線索,我有預感在這裡可以辦得到……至於你,充其量就是路上一個臨時保鏢罷了。」

  「是關於『拉諾·哈里坦』的,對吧?」

  諾亞識相地調低音量,一副裝作神秘的模樣。

  「……誰告訴你的?」被說到心坎上,貝龐顯然不願意提及,猛地抽一口後就把香煙都在地上,煩躁地用鞋尖踩熄。

  「既然這麼說,那就是有其事咯!」

  「喂,回答我!」雖然他腦內已經浮出答案了。

  「還會是誰?當然是你的後輩小姐。」

  「唉——又是那丫頭,我就說我不怎麼會應付她,這又背刺我了啊!」

  不過他想不到合適的理由——簡告知諾亞這件事的理由。甚至嚴格來說,跟貝龐也毫無關係,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想去找到真相而已。而這個真相恐怕就在現任教皇拉諾·哈里坦身上,所以他才會來到這。

  但是簡在那時候又從中作梗,硬是將無所事事的諾亞塞給了貝龐,讓他算是雇了一個免費保鏢——說到這裡,貝龐也覺得事有蹊蹺了:免費勞動力的活,這個守財奴諾亞可不會做。

  「好傢伙,你果然是故意跟著來的吧!快說你們兩個又想演哪一出好戲!」貝龐搖著諾亞的肩膀。

  諾亞抓起他的雙手手腕,不費力地解除與他身體的接觸:「因為我也有要向那人請教的事……現在多一個同伴會更有利。」

  「你能有什麼要跟教皇講的麼……說到底,你我也不過是個小角色,」此時貝龐聽聞巷子外有點嘈雜,便探出頭去觀察,「我猜連面對面交流的機會都不存在,真是洩氣。」

  「要是我們這種小角色身邊總是有討厭的蒼蠅飛來飛去,你也會想找辦法來把他們徹底消滅的,以絕後患嘛。」

  好了,先安靜一下!貝龐卻盯著外面,頭也不回地說。

  「有什麼來了?」

  「如果我說……主角準備要登場了,你應該會好好看到最後吧?」貝龐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是拉諾•哈里坦。」

  

  

  

  拉諾•哈利坦似乎心不在焉,迷茫地看著窗外。同行的老國王巴納坦四世坐在同一輛汽車的後座,察覺到了這一點。

  「有什麼心事嗎,我的朋友,」巴納坦以熟人般的口吻問道——教皇露出這副樣子的確很少見。拉諾仍然將注意力放到外面,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回道:「巴納坦陛下,還記得您所夢想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嗎?」

  「哈哈哈,也是很久沒有認真向別人說起來了:我希望我的子民可以生活在一個沒有外敵威脅的世界——來自異界的那些蛀蟲正盤踞在世界的一方,每當想到這一點我就無法安心……」

  「所以您是想要君臨天下,成為這個星球的霸主?」

  「並非是地位上的差別,而是所有人生活的質的改變。大洋對面的威脅始終存在,就算給予最低限度的交流機會,也不保證不會倒戈向我們這片神聖的大陸。」

  巴納坦所指的就是那個不倫不類的交流地——希坊島。為了展示自己的胸襟,把一些島嶼作為緩衝地似乎可以拉攏一部分的人心,但始終不是長久之策。

  對於目前世界勢力的版圖,這個地方的存在實在是太彆扭了。

  拉諾「哦哦」地回過頭,莫名其妙地笑著:「那麼我和您所要達到的目的都是一樣的——當然,我相當樂意將這個位置讓給您。」

  十分不敬的發言。只是拉諾的確是有這個底氣來說這番話。宗教國家中難以真正避免政教合一的局面,但拉諾所在的「深紅」教卻沒有滑入如此歧途,只是相得益彰地和巴納坦四世所統治著依倫格拉克。

  「無論怎麼說……教皇聖下的聖騎士團的實力,根本不是王國兵所能比擬的——能得到您的輔佐自然是最樂見的。」

  巴納坦對這位新上位的教皇率領的私兵有所忌憚。

  即使是擁有如此實力的「深紅」,依然沒有超越巴納坦的野心,如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的危機可能是來自內部,但至少目前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畢竟共同的敵人是帕爾希斯,而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是。

  「那麼……您是在擔心什麼呢?」這個困惑還沒有真正解決。

  「為了達成您的夙願,有一些人和事是不可或缺的——雖然不是很著急,但他們的動向我始終無法預知,這樣令我稍微煩躁了起來。」

  「您對於規定的遵守貌似有所執念——如果教皇聖下需要,我可以用我的權力把他們搜出來,不過如果是在第三大陸的話,那就鞭長莫及了。」巴納坦心想不就這麼一回事嘛。

  「陛下的好意心領了,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依照自己的地位來行動總是令我感受到愉悅,這樣恰到好處的扮演真是令人慾罷不能啊……」

  巴納坦似乎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皺著眉頭表現出疑惑。

  「這樣吧……巴納坦陛下,如果可以的話,就拜託你把希坊島的條約給撕毀吧。」拉諾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驚得巴納坦合不上嘴:「什麼?現在這種局勢,要是我們先將條約撕毀,那就相當於我方挑起事端了——到時戰爭會提前來臨的!」

  這將會是一個無法辯解的紛爭。

  「這不是您所希望的嗎?這可是第一步。」

  拉諾冷冷地回應,跟剛才給人的感覺判若兩人。

  「我敢說……我要找的東西一定在那裡,只要提前把握在手,就不會讓那個男人輕易得逞。」

  「……原來這是為了私怨嗎?從上而下還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這樣下去會被當成昏君的。」

  「還沒做好就從現在開始吧,」拉諾看著窗外的朝聖者們,「他們幸福的笑臉難道不值得守護嗎?那些人既是您所深愛的子民,亦是神的信徒——我相信動員起來不會太困難的。」

  「就算教皇聖下這麼說……」巴納坦四世被這種壓迫感影響著,冷汗直冒,內心對拉諾的恐懼毫不意外地就這樣表現了出來。

  「關於這一點,我會盡全力來輔佐您的。您可是要一統天下的王,可不能拘泥在那張無聊的條約上。」

  說罷,拉諾揮手示意司機停車先放下他。「教皇聖下,沒有護衛的情況下最好不要擅自在這種人多的地方走動。」

  「勞煩費心了,陛下,」拉諾打開車門,笑著說,「偶爾也要有自己的獨處時間。」

  接著,他說的話被朝聖者的歡呼聲所淹沒,但巴納坦確實聽到了這句話——

  「請您盡快作出決定吧,如果還想睡個安穩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