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就算山窮水盡，我也會為你開路 

用過晚餐後，藍天把餐點送到魔王書房，看見他仍埋首於公事，藍天沒有多說什麼默默退了出去。
關上門時，正好遇上剛從外頭風塵僕僕回來的渚司。
「嗨，天天，今天狀況如何？」渚司從走廊另一端走來，遠遠地朝他揮手，態度瀟灑，就像在街上巡訪的皇室。
藍天老實地笑著點頭。
「那就好，我等等還要出門，今天行程特別忙，所謂能者多勞就是這樣吧。」
直到渚司身影走近，藍天徹底被他的裝扮嚇了一跳，今天的渚司根本是火力全開──他穿著一身白色連身嘉年華舞衣，衣服上的金粉亮得晃眼，胸前的拉鍊大開，露出胸膛和好身材，捲翹的金髮向後撩，眼神閃閃發亮，嘴裡還叼著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玫瑰。
渚司含糊不清地道：「窩、唔……嗯吧……」
你說啥？把玫瑰放下來講話啊！
他終於發現這樣不好說話，於是把玫瑰拿下，又說一次：「我很帥吧。」
沒必要為了這種話重複說兩次啊！
藍天不忍直視那身衣服，他痛苦地撇開視線，這時，聽見渚司遲疑地道：「呃……那個……」
難得聽見自信滿滿的男人語帶猶豫、支支吾吾的樣子，藍天又回過頭，對上渚司一臉尷尬的表情。
渚司比了比藍天，一副不忍心開口地道：「你……還沒換下女僕裝嗎？說真的，有點怪啊。」
「……」
我才不想被穿著超閃亮嘉年華舞衣的人這麼說啊啊啊！
「喔對了，等下你就可以回房休息了，晚點我會再出去一趟，得去交際應酬，你也知道整個宮裡最上相的就是我了，魔王宮的形象得靠我維持才行。」渚司一面說，一面展示著自己身上的嘉年華舞衣。
到底是想把魔王宮塑造成什麼形象啊！？
藍天差點吐嘈出聲的那刻，他突然電光一閃，想起另一件事──對了，說到服裝，因為之前突然發生太多事、情緒太混亂，結果就忘了問！
「阿司先生，為什麼魔王那時候穿著人類的軍服啊？」
渚司將頭髮向後梳，「喔，因為去人界都要變裝啊，你也知道人類並不歡迎我們嘛，因為我們太耀眼了，大概是怕見了我們會被迷得神昏顛倒吧。」
不，我覺得絕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喔。
沒想到魔王之所以穿軍服的答案異常簡單，藍天搔了搔臉，又問：「那現在還會有人類勇者來魔王谷找碴嗎？」
雖然在他的認知裡，人界幾乎已經沒有認真想討伐魔王的勇者了，而且他自己親身經歷過才知道魔王谷有多難到達，也難怪年輕人根本不願過來，但也不能保證不會有思想老派的人跑來添亂就是了。
渚司想了想，說道：「或許有吧，但從沒有人類真正進來過魔王谷，上一代的防護牆做得相當嚴密，整座魔王谷都被結界給包覆，如果沒有許可是不可能進來的。」
藍天來不及去細想這個問題，便聽見渚司接著道：「喔，對了，所以人類現在都改用網路留言喔。」
「……啊？」
「透過網路交流也挺不錯嘛，比起從前一見面就要拔刀相向好多了呢。」
渚司邊說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在傻眼的藍天面前滑呀滑的。
渚司一面翻著留言，一面說道：「魔王陛下太忙碌了，數不清的公文啊，還常常有人跑來這裡陳情，所以外交這部分就交給面面俱到的我吧，輕輕鬆鬆就透過網路化敵為友！」
渚司點開寫著「史無前例無人能敵帥司與魔王的粉絲團」的網頁，將手機遞給藍天看。
「你看看，老實說啊，在加入網路前我本來帥到沒朋友，但自從用網路交流不用看到臉之後，我果然順利交到了不少朋友啊！」
不不，你沒朋友應該不是太帥的緣故。
一直沉默聽著的藍天雖然有很多地方想吐槽，但想想也是，說不定透過網路反而才能交朋友。現實生活中要顧慮到的太多，人界的刻板印象太深，所以很難和魔族交好，但透過網路卻能匿名說真話，化敵為友也不是不可能……
藍天湊過去，看向渚司現給他看的手機螢幕，只見螢幕上寫著：
『匿名訪客：操！魔界狗出來面對！』
『史無前例無人能敵帥司：魔界狗很可愛呢。｡･*ﾟ. (>ω^)゜.ﾟ.*･｡。』
朋友你個頭啊！完全是你單方面誤解黑粉的留言了啊啊啊！
渚司還在為他的網路交友圈沾沾自喜，藍天無力吐嘈，只能無奈地看著他。
渚司一面回著訊息，一面問：「對了，你在人界沒有朋友嗎？都不覺得留戀？來到魔界就不容易再回去了喔，你不是還有個妹妹？」
「留戀倒是還好。」他在人界遇過的壞事太多了，軍營裡也很難交到真心朋友，「但是妹妹啊，藍月……我真的很捨不得，不過她一直鼓勵我要完成理想，還自立自強開了麵包店，就是為了讓我安心。」
看著藍天眼泛淚光，渚司微笑道：「你妹妹真不錯，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的妹妹。」他相當難得地誇獎人，雖然還是順便誇了自己。
藍天頓時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藍眸閃閃發亮，如遇知音般激動地握住渚司的手，「你也這麼認為對吧！？」
「咦？喔、嗯……」
「藍月她啊，從小就特別乖巧可愛，她實在太嬌弱了，我連讓她走路都捨不得，可是因為我太沒用，她只能跟著我吃苦……」
「不過啊，她從來都沒有怨言喔！反而是我這個哥哥常常被她拯救，像是有一次我被一個惡名遠播的前輩欺負，沒多久前輩竟然渾身顫抖地下跪哭著跟我道歉，還發誓再也不會欺負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藍月私下幫我調解……」
「就是因為她太溫柔善良又可愛了，所以常常會被跟蹤狂糾纏，不過大概是老天有眼吧，那些跟蹤狂沒多久就會遭受到報應，像是莫名其妙渾身赤裸地被掉進冰湖裡，不然就是摔進山上的大坑裡過了一個禮拜才被人救出來……」
「老實說，我現在唯一的煩惱就是她太溫和、太善良了，萬一哪天沒那麼幸運，在人界遭遇不測怎麼辦……」
看著藍天滔滔不絕地說著，渚司喃喃道：「奇怪，是我的錯覺嗎？我聰明的腦子有點理解不來，總覺得你妹妹跟你形容的有點差距啊……」
這時，突然有傭人出現在他們身後，打斷了對話。
「抱歉，渚司大人，打擾了。」
「沒事，怎麼了？」
傭人彎下腰，說道：「大廳裡有人來陳情，這次是一家老小，我來通知魔王陛下。」
渚司皺眉，撫了撫額，低聲道：「又是……」
藍天不明白渚司為何會露出如此複雜的表情，人民來找統治者陳情不是經常有的事嗎？
──當他深刻了解這副表情背後的涵義時，是半個小時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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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滿臉憔悴的中年男子對著坐在王位的魔王高喊一聲，咚！一聲重重跪在紅毯上。
一旁的妻子和兩名孩子匆匆跟著跪下，年幼的孩子雖然被母親押著低頭，但他們臉上滿是懵懂和恐懼，似乎不明白眼前的情況，只是本能地害怕發抖。
男子猛然抬頭，他的雙眸發紅，面色蠟黃，雜亂的鬍渣橫生，看起來很是狼狽。
「陛下，您一定要替我們討回公道啊！請求您開放人界的通道吧，就算我族不入侵，陰險的人類照樣會來侵擾我們的生活啊！這日子過不下去了！」男子緊握著雙手跪地拚命膜拜。
站在大廳旁看見這一切的藍天十分驚訝，他沒想過來魔界後還沒看到來討伐魔王的勇者，反而先遇到了想討伐人類的魔族──說的也是，既然有想要掀起種族戰爭的勇者，自然也會有想引戰的魔族，事情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
男子恨意滿滿地激動道：「那些該死的人類！擁有自然界的所有資源還不夠，竟然還想來佔領我族的國土！簡直忝不知恥，憑什麼擁有陽光和大自然的一切？我代表我們部落來請求您，開放人界通道吧，讓我們捍衛自己的民族！」
黑修雙腿交疊模樣閒適地聽完男子的怒吼，僅是微微側頭，撐著臉，涼涼地道：「然後呢？你還有什麼要求？」
男子愣住，沒想到魔王會這麼問，停頓幾秒後，他更加激昂地強化語氣，連嗑了三次頭，大喊道：「不，沒有其他了！這就是我畢生唯一的請求！求您成全！」
「沒了？好，答案是不要，再見。」精簡的一句話，直接打發激昂的男子。
這回輪到全場都傻眼了。
尤其是藍天，他錯愕地張著嘴，內心的吐槽已經滿到快溢出來。
你要趕時間也不是這樣吧！雖然「人界通道」這種事不是便利商店自動門隨隨便便想開就能開，但至少也花個幾分鐘安撫一下你的子民吧！
藍天看見男子的表情由愕然變成震怒，蠟黃的臉瞬間全糾結起來，看起來相當不妙，連他的妻子都緊抱著兩個孩子向後退，彷彿有什麼情緒將要爆發。
下一秒，男子突然伸手從妻子手中搶過其中一個孩子，「不要！住手！」妻子驚恐地大喊著，孩子頓時嚇得哭嚎出聲，整座大廳裡響徹刺耳的尖叫。
男子神情陰鶩，從袖子裡抽出預藏的短刀，抵在自己孩子脆弱的頸部，沉聲道：「您若是不成全，我孩子也養不下去了，我要當場在這裡殺死他！」
如此駭人的言論令眾人瞬間倒抽一口氣，妻子奮不顧身上前哭喊拉扯，有傭人想向前阻止，一片混亂中卻聽見魔王開口，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
「殺了孩子，對你有什麼幫助？」黑修淡淡地問。
男子皺眉，握著刀柄的手有瞬間遲疑。
確實，他的需求是要開啟人界通道，就算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有幫助……
男子咬牙切齒，雖然明白了這樣的作為沒有太大幫助，但又認為不管怎樣魔王都不可能讓王宮見血，如果能以此要脅……
看見男子的臉色陰晴不定，黑修一句話直接打醒了他的預謀。
黑修冷冷地道：「對，我也無所謂。」
近乎冷酷的一句話，彷彿告訴男子：你的孩子要殺要剮都與我無關。
說完，黑修直接轉身離開，不再理會陷入瘋狂的男子。
藍天頓時傻眼，天啊！太過分了吧？萬一他真的發狂殺了自己的孩子怎麼辦？！怎麼能袖手旁觀！
但就在這時，男子低下頭，緊緊握著刀子，渾身發顫得厲害，下一秒，他猛然抬頭，那是一雙殺紅眼充滿殺意的表情，驟變只在瞬間──男子瞬間移動到黑修身後，朝他的背脊猛地一刺！
「鏗──！」兩把武器相撞時發出了劇烈的聲響，揚起了火花。
只見男子要刺中魔王的前一刻，藍天想也沒想便反應極快地挺身而出，連渚司都來不及動作，他已經用劍擋下了男子的突襲。
幾名較壯的男傭立刻圍上前架住了男子，強行將他拖下王座，而男子非但毫無悔意，甚至失控地大吼：「媽的！去死！昏庸無能的王！下台！我們會過得這麼慘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男子一路被拖出魔王宮，妻兒則默默哭泣著跟在他的後頭，混亂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大門關起，大廳復歸平靜。
不管歷經多大的騷動，黑修從頭到尾連眉頭也沒皺，一如既往無謂散漫的態度，打了個哈欠後就轉身離開。
藍天看著他的背影皺眉。
剛才幹嘛要激怒那個人啊！好好安撫他不就行了嗎？好歹在人民面前裝得積極一點嘛，不關心孩子的安危嗎？不過……那個人對他揮刀未免也太超過了，不管怎樣都不能動手傷人啊，先動手的就是先錯！而且他的態度不對，怎麼能口出惡言……
藍天邊碎碎念邊走回魔王書房，完全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越思考越站在魔王這邊，他沿路順手倒了壺熱茶，同時自言自語他絕對不是特地幫魔王倒的，只是盡自己的義務罷了。
當藍天推開書房房門時──發現魔王不在裡面。
「……」該不會又翹班了吧？才剛被罵完昏庸馬上就翹班了啊啊啊！
正當藍天怒氣沖沖地準備去逮人時，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他回過頭，發現是渚司，他抓著他的手臂，並朝他搖頭，「先別去。」
「什麼？」藍天一臉不解。
他發現渚司前所未有的認真，因為他的口氣相當正常，甚至沒有參雜任何自戀發言。
「陛下應該是去反省了吧。」
反省？那個任性妄為的男人會反省？
渚司不知是否看出他臉上的不信任，畢竟他不太會藏自己的情緒，光是要忍住不吐槽出聲就已經很困難了。
渚司無奈道：「雖然是統治者，但也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啊，好比說剛才……你應該知道人界通道是不能打開的吧？在魔法優勢上，人類是贏不了魔族的，我們可不想承擔滅族的責任。」
藍天第一次認同他的自戀台詞，因為這確實是事實，但他還是不能認同魔王的說法，明明可以有更婉轉的說詞嘛。
「你覺得陛下說得太狠了？」
……魔族應該是沒厲害到能聽見人類心聲的，對吧？藍天突然有點害怕。
「呵呵，天天，你放心，我聽不到你的心聲，只是你都把想法寫在臉上而已。」
不不，你完全沒安慰到我啊，根本無法放心啊！
渚司看了看錶，似乎在衡量下個行程的時間，確認時間寬裕後，才又抬頭道：「這樣說吧，陛下是故意激怒他的。」
「咦？」
渚司苦笑著搖頭，「只要陛下把焦點轉到自己身上，那個人就會放過自己的孩子吧？畢竟比起孩子，他應該會更想殺了魔王。」
藍天想都沒想過魔王竟然是刻意的，他不禁皺眉，擔憂道：「不過，讓人民討厭魔王沒問題嗎？」
「呵，人民把怨氣責怪到統治者身上，就不會針對其他無辜的人，甚至會有同仇敵抗的精神，反而會更加團結，不是嗎？」
藍天怔住，驚訝地張著嘴。
沒想到，那個散漫的魔王真的有在治理國家？他不是三不五時就想翹班嗎？
藍天按著太陽穴，一臉困擾地問：「等等、抱歉，我搞混了，你們應徵新人，不就是為了管教魔王嗎？如果魔王真有你說的這麼深思熟慮，為什麼還會……」
這一整天聽了太多關於魔王的事，在這裡的人對他幾乎都只有誇獎，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為什麼他看見的，總和他們說的有些出入？
他們說魔王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但他看見的卻是一直欺負他壞心眼的人。
他們說魔王會治理國家，但他看見的卻是一直翹班害他被耍得團團轉。
他們說魔王會照顧子民，但是他看見的卻是魔王徹底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而且還只是剛好救了他。
不過，今天的午餐……確實讓他對他有一點點改觀，就一點點。
渚司回答了他的疑問：「確實是要找人管住陛下，身為一介魔王實在不好一直翹班跑到人界去啊，但這件事，你得原諒他。」
「什麼？」
「因為他有他的理由。」渚司望向窗外，從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他在想甚麼，而他也不打算解釋。
藍天突然問不下去，他滿腦子驚訝和困惑，只能愣愣地道：「阿司先生，你還真了解魔王啊。」
乍聽之下像是讚美，不過其實藍天沒說出口的第二句話是：實在看不出來你這麼聰明。
渚司揚起一抹笑容，撥了撥金色瀏海，挑眉道：「我只是跟陛下認識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喔，原來。」果然不是因為聰明啊。
「總之，關於陛下的事，你別想太多。」渚司碧綠的眼眸望著他，笑著敲了下他的頭，「你不是知道的嗎？任何事，都不能光看表面喔。」
藍天不知為何恍然間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渚司時，那幅天神降臨般的美麗畫面。
接著渚司又低頭看錶，發現時間上差不多了，他笑著和藍天道別，前往眾神和眾魔聚集的年度宴會。
藍天站在原地遲遲沒有離開，他沉默著想了很久，最後抬起頭，還是選擇去找魔王。
他沒有用尋人術，而是堅定地往某個地方走──他知道，魔王應該會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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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快步跑上階梯，穿過空中走道，來到透明的人造溫室前。
他推開門，往森林裡走去，撥開叢叢樹枝葉後，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他在一片欣欣向榮的草原和滿地枯黃的向日葵中央，看見了那抹修長的身影。
藍天沒有立刻向前，他站在樹幹後注視著魔王。
只見那個總是懶散無謂的男人，正蹲在花叢中，默默拔著雜草，素來強悍的背影此刻看起來有些沮喪。
他驀然想起渚司說的那句話：『陛下應該是去反省了吧。』
那個唯我獨尊又壞心眼的魔王也會沮喪？
他愣愣看著黑修的背影，緩步走向前，黑修立刻察覺身後的動靜，背對著他站了起來。
「你……」藍天正想說些什麼時，黑修打斷了他的話。
「你還在？早就叫你滾回人界了。」
低沉的語調中夾帶著冷笑，他回過頭，眸光狠狠一瞥，瞇起的紅眸裡滿是嘲諷。
「你這種弱小的人類能幫我什麼？呵，看來不說清楚你就聽不懂……報恩？我不需要，也不奢望你能做出什麼大事，滾吧。」
字字句句都講在藍天最在意的點上，彷彿否定了他這些年來的所有努力──如果是之前的藍天，肯定會因此心灰意冷而斷然離開。
但，自從剛才從渚司那邊聽說了魔王對待人民背後的涵義時，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人是不是總是像那樣口是心非，只管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看似無所謂，其實是想保護每一個人。
再加上現在魔王說的這段狠話，多加思考後，他突然驚覺一件事──難道說，這個人當時不肯收留他、故意對他冷漠、現在又口出惡言想把他趕走……是擔心他在魔界受到威脅？
就像剛才那個激進派的魔族，在魔界裡這樣痛恨人類的人一定不計其數。
藍天驀然想起那天在地道裡，雖然他沒有立刻認出他是魔王，但他也是屢次伸出援手。
不管這個人擺出多麼散漫不屑的態度，不管他忘記多少約定，他依然是那個強大而溫柔的魔王。
自己怎麼會現在才發覺呢？
黑修發現藍天低頭沉默不語，他依舊冷著臉絲毫沒有緩下臉色，但也沒有轉身離開。
突然，藍天伸出手，在黑修面前攤開了手掌。
黑修不理解他想做什麼，只是皺眉盯著他的臉，看見藍天緊閉上眼，似乎拚命在回想什麼，嘴裡喃喃唸著一串咒語。
反覆好幾次，他的額角冒出細汗，仍不斷唸著咒語，堅持非要成功不可。
終於，在某一刻，藍天的手心浮現出淡淡的黃光，漸漸的，金黃光芒凝聚成型，變成一朵黃澄澄的小小花束。
──是向日葵。
雖然非常小，只有拇指般大，但那是一朵燦爛盛開的向日葵。
黑修怔住了。
藍天驚喜地看著手上的向日葵，太好了！幸好他沒有忘記中學教過的造花術，成功了！呃，雖然和他原先預想的大小不太一樣，看起來有點營養不良……
他把向日葵遞給愕然的黑修，說道：「打起精神吧。」
藍天湛藍的雙眼瞬也不瞬地直視著他，「還有，就算是弱小的人類，只要努力去做，一樣能達成你們做不到的事。」
比如這朵向日葵，魔王種不出來，他就變出一朵給他。
黑修看著藍天，安靜一會後，他默默伸出手──仗著身高優勢按住他的頭頂，揉亂他的頭髮，不屑道：「哼，不過是個小白，憑什麼做出這麼可愛的舉動？」
你叫誰小白！
「被說成這樣還不滾，你是Ｍ吧？」
你、你說誰是Ｍ！
藍天想怒瞪黑修，但頭被壓住沒辦法順利抬起，他在一半的視線中依稀看見黑修揚起了唇角。
藍天頓住，然後綻開了笑容。
後來藍天主動幫忙澆花，來來回回忙了好一陣，每次經過黑修身邊時，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第四次經過時，黑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幹嘛？有話快說。」
「唔，那、那個……」藍天眼神飄移，在黑修準備要再度欺負他時，他結巴地說道：「如、如果您現在想去人界散散心的話，我不是不能假裝沒看到啦！」
個性認真的藍天原本是不可能容許這種事的，對他而言公歸公、私規私，而且看管魔王是他的職責，不應該這樣，但他想：以魔王為優先應該沒關係吧？偶爾一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藍天老實的緊閉上眼，怕親眼看見魔王離開會忍不住想把他拉回來，嘴裡還強調：「就這一次！明天開始您一定要好好工作！」
黑修沒有回答，直到某一刻，他「呵。」地輕笑出聲。
當藍天睜開眼時，眼前已經不見人影。
畫面彷彿回到十年前，他朝魔王彎下腰發誓要回報他時，魔王也是這樣乍聽漫不經心實而溫柔地笑，說了句「我等你」後，就此消失無蹤。
沒想到，十年後立場會顛倒過來，換作是他在魔界等著他。
藍天看著自己的掌心，莞爾一笑。
「我等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