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隱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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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17
  「秦先生、秦先生、」

  微弱重複的聲音,慢慢放大音量。

  「秦先生?

  一聲高細異樣的嗓音刺穿耳膜,把他的腦子當成大鐘,在裡面擺盪不休,想聽不見也難。

  他睜開雙眼看見伊哲的臉近在咫尺,小心封藏的微笑著。知亞抬手揉著眉邊,用詢問的眼神看他,一時不理解現況。

  「怎麼了?是偏頭痛嗎?」伊哲慢慢往後退,站直後說:「很抱歉,我剛剛去檢視住所,所以擅自離開了一下。」

  見知亞沉默不語,伊哲又說:「您不舒服嗎?如果您還不想過去……」

  知亞咕嚕不清的說了一句什麼,從平躺的座椅上坐起來,沒有看他,也不作答。

  伊哲擔心的事就在眼前,他努力表現得自若輕鬆。

  「到住所還有一段路,那邊地表較不平整,不適合降落。」

  知亞聽著歪斜的站了起來,長髮凌亂的披散肩頭,一臉茫然欲睡的模樣。「我知道了,」低磁的聲音含在喉頭,聽起來很壓抑。「我們走吧。」

  「好,我來帶路。」伊哲微微頷首,在說完這段話之後,沒有多說什麼,也不回頭看知亞跟上沒有。他已經想定,如果知亞繼續這樣不太搭理的態度,接下來的生活先要克服的就是如何放寬心不去擔憂知亞高不高興,然後設法使他順應自己的安排。

  雙腳一踩在這片蒼鬱的牧草上,知亞立刻抬頭仰望那一目湛藍高遠的天空,並用力吸吐清涼的徐徐微風中,泥土、青草和一股奇特的味道。渴求一般。是自由的味道。

  前方的伊哲纖瘦的背影,撞擊他的思緒,使他迷網。此刻,頭痛欲裂,滿載著思緒,卻再理不清了。

  夢境跑到現實來的錯覺,好怪異的熟悉感。無法弄明白,他們怎麼會來到這裡?頭很痛。想好久,才記起是自己提議並要求:「除了你之外,我不想有其他人在旁伺候。」

  他們一前一後靜靜的穿越草原,草原過去,還是草原,一眼望不盡。知亞落後將近十步。

  聽見飛機啟動的聲音,知亞沿著機輪滑過草地後所留下的痕跡望向草原與天空交接的邊際。來到這裡,像進入了永不腐朽的記憶。

  深深吸上一口氣,彷彿有股餘香。他愣了一下,搖搖頭,想甩開錯覺。

  「您沒事吧?」伊哲發現他停下腳步。

  知亞沒答話跟上去,表情閉鎖。



  草地濕潤鬆軟,藍天清爽過了頭,儘管陽光炙艷,但這皇城草原夏初的風卻依然涼意十足。

  春天來時還見不到遠方山頭的皓皓白雪,此刻看去宛如在地平線彼端綿延的海市蜃樓,望久了更感寒意。

  知亞縮著下巴翻起外套衣領,突覺前方人影衣著單薄,令人擔心。知亞自責的吐出一口氣。他忘了考量這裡夜間會有多冷,何況現在還是陽光普照的日間時候。很難不去懷疑他兩要住在哪裡,住所是否足夠溫暖舒適。

  懊惱了會兒,前方伊哲腳步慢了下來,當知亞再度舉目遠望,發現他們向上坡走,一棟白色的歐風建築物完整座落在坡頂位置,傾斜的屋頂有一處只有透明玻璃。整棟建築只有三層樓,二樓和三樓各有一間房間設有露臺,其餘只有簡式窗檯。

  他以為會住在蒙古包之類的住所。這是怎麼辦到的?

  沒幾秒他就想明白。無論他平時有多不喜歡自己的特別出身,然而這種時候,只要靠浩蕩家世作後盾、龐大財力傾瀉支援就沒有問題。當然,還要有一個能幹的操作者。伊哲總是做到最好。

  仔細一看,住所安排在較高的位置,容易一覽風景。

  伊哲替他敞開大門時,姿態正式而謹慎,有著微笑但也有些防備。「住所十分簡約,大略地準備了您常使用的空間,但願您會喜歡。」

  知亞做出冷漠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跟進去。在伊哲示意下在玄關換上他在室內喜歡穿的布料拖鞋,一進去,發現室內陳設依循自己的喜好,沒有多餘的裝飾品,簡單,順眼極了。

  入門起居室除了一個三人座沙發、一條長桌,沒有別的,他發現長桌上整齊擺放著一疊至少五家以上的報紙,必定是他習慣看的。淺草色的地毯延伸過去,透明琉璃材質所製成的屏風,浮雕山水,分隔出來的空間裡擺著四人座的桌椅,旁邊有一扇門不知通往哪裡,知亞估計,起居室加上隔間,大概只佔去坪數的五分之一不到。

  「那邊是餐室,我們將在那裡用餐。」伊哲指著四人座桌椅說完,示意要領他上樓。

  知亞注意到樓梯轉角掛著一個沒有機械聲響的大鐘,正指著十點二十分。

  走上二樓,牆面上懸掛著幾幅淺草莊園的油畫,意象的草原風景。知亞看著油畫,想著買它的心情:深怕忘了那日在草原發生的事。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香香。

  「請進,這間是您的臥房。」伊哲打開一扇房門,一邊移動、一邊指引地向他說明,停步時笑了一下,好像在分享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我的臥房在隔壁,桌子上有一張所有房間的分布圖,我就不逐一介紹了。」

  知亞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伊哲,」伊哲舉目回視著,以為他要吩咐什麼。

  「別再喊我秦先生了。」知亞堅定而嚴正的說。



  沒想到可以聽見這個問題重回他們之間,久久一次,他總是會想改掉自己對他的敬稱,可惜那是絲毫不可能的。伊哲把頭偏向一邊,淺而不失笑意的微笑了,好像思考著又好像不在意這個問題,心神卻凝定的架設潛門。

  知亞皺了個眉,想堅持地提出要求,但伊哲的臉龐溫馴而恬靜,讓他不忍為難他。這以柔克剛的招式伊哲用來特別管用。纖柔的外型加上含笑的表情,假若無事起來特別有股純然的態度,自然而然產生制人的力量。無形中知亞受到影響,潛意識裡有股說不出的跨不過去的感覺,令他無法接續努力,還懷疑起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要求似乎並不合理。

  「您要吩咐什麼嗎?」伊哲露出一副別有所思的樣子。

  知亞看著他,他們之間突然有種近在眼前卻模糊的像在遠方的錯覺。

  「沒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就像忽然隱蔽在層層烏雲裡的明月,看不見了,不能強求。

  知亞不示可否的看著他,有點掙扎,但伊哲再對他露出一抹笑顏,微微頷首後,就轉身走出房外去了。他沒能出口阻止,也沒能察覺到被伊哲壓制了心念。

  未竟的遺憾充塞心間,有一件事是不對的,到底是什麼呢。

  兩人都為對方深邃的注視而感嘆,也為不能更容易的對話失望。

  莫名的把視線投注在關閉的門前,知亞,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離開。

  門的另一邊也停住腳步。

  伊哲有些擔心,剛才是否過度防禦知亞這項要求。

  別再喊我秦先生了。

  「知亞,」若我這麼稱呼你呢。

  無聲呼喚他的乳名,就擔心被他聽見。

  伊哲發愁的走進隔壁房間,但一打開設備,就有別於面對知亞時的矛盾與善感,精明幹練起來。

  執行首席護法的工作啊,不要再妄想了。

  他如此告誡自己,伊哲手指在鍵盤上彈跳一下,提出詢問:「那邊有沒有什麼問題?」

  「這邊一切都已就緒,沒有任何問題。」喇叭口低音傳出回覆的聲音。

  伊哲眼神有一瞬十分銳利。他彈指發出指令:「這裡沒有隔音,秦先生聽力靈敏,那邊請打字回應。」

  螢幕上的人一臉懊悔的低頭打字:「遵命。」

  「請嚴加戒備,我要轉換窗口了。」

  伊哲開始一一檢視草原上守衛的工作是否完整,雖然他已經安排妥當,也有可靠的人在那邊主掌大局,但他依然事必躬親,不允許一點瑕疵縫隙,必得逐一確定無誤後,才能專心打理這邊的事情。

  他專注的幾乎忘記這裡、這棟房子裡,只有他和知亞兩個人而已。

  一關上掩飾設備的拉門,看看時間,走出更衣室,就煩惱起他是不是應該做點東西送去給知亞吃。還有知亞會不會乖乖吃下。

  剛才處理事務的俐落與氣勢此時都沒有了。



  「秦先生,」伊哲小心的叩響知亞的房門後呼道。

  「進來。」知亞的聲音聽起來像悶在什麼東西裡面。

  他端著放有簡式餐點的托盤進去,四下搜尋,正疑惑著,就看見知亞從盥洗室探出頭來,快速的說:「你等一下。」就又縮回去。

  伊哲納悶著方才知亞探出頭時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把東西放下,再回頭時,知亞已經穿好白色浴袍出來了,這時伊哲才恍然覺悟,根本聽不進知亞正說著的話。

  「我正想過去問你,」知亞頓了一下,隨手抹掉快流進眼睛的水珠,繼續說:「那熱水有一陣沒一陣的,不太穩定,這是怎麼回事,那冷水又冷的像冰一樣,是山上的雪水嗎。欸……」他一頭金蜜色長髮濕漉漉披散著,長呼一聲,猶豫的腳步踩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他似乎很匆忙的穿上浴袍,完全沒有先擦乾身體和頭髮上的水。

  知亞的話並沒有說完,他還想弄明白為什麼水那麼冰,但是伊哲太過安靜,他的話就不覺停了住,舉目望過去,伊哲的眼神閃爍不定,面露不安。知亞立刻想到,他是否給伊哲太大困難,他一個人照料他的生活,熱水這種鎖事,他是不是不懂?所以難住了?

  想到這一點,知亞想把問題收回來,看伊哲為難的說不出話來了,偏又不知該怎麼緩轉這件事。

  他再次把快要流進眼睛的水抹掉,但多少還是刺激到眼睛了,剛才沖洗的並不是很乾淨。

  知亞眨眨眼,努力張開,一個柔軟的觸感先是覆上顏面,然後搓揉他的頭髮。

  「請您先把身體和頭髮弄乾,您有偏頭痛的毛病,頭髮洗好一定要立刻吹乾。」

  看得見伊哲的表情時,他正以一種「您怎麼又這樣」的表情看他,嘴角還牽起深深的笑意。

  「至於您剛剛的問題,應該是熱水供應器剛開始運作,還不流暢,您一兩個小時後再試試,應該就不會這樣了。」

  伊哲細心擦著他頭髮上的水,一邊叮嚀著:「您的頭髮要趕緊吹乾啊。」

  「我知道了,我自己來。」知亞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接過他手上的毛巾。

  兩人的手有短暫的交會,伊哲忽然很沉靜的望他。

  「怎麼了?」知亞直覺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問道:「是泡泡嗎?」

  伊哲眼神太定了,慢慢的搖頭說:「不,沒事。」他往後退了腳步,又說:「沒事,我先出去了。」

  知亞不明白他為何有這種表情。

  「好吧。」

  自己為何也跟著冷淡起來,好像這之間有種他所不能拆穿的真相,他得跟著隱瞞起來。

  「桌上有我為您準備的餐點,請您等會記得吃。」

  伊哲的眼珠快速的往桌子一瞥,就低頭帶上門。

  知亞完全停下來,手裡的毛巾垂到地上去。

  回過神的時候,已想不起剛發生了什麼。

  只是心頭有些煩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