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重擔

(碧歌‧亞奈特的視角)

姐姐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沒有甚麼偏好喜惡，對眼前的許多事物都不存在執著之心、毫不在意。即使身旁有人哭泣也無動於衷，就算身處被歡笑聲包圍的環境也不會被感到高興。

察覺到這份異常而跑去問姐姐「為甚麼妳不笑？」，也只是換來她一臉不可思議的反問「這件事值得為此而笑嗎？」。大概，黛菲妮音姐姐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就是充斥著無價值之物、枯燥乏味的光景吧？

更慘的是，在這之後姐姐就開始以作弄我為名進行著各式各樣的實驗、從中觀察我的反應。父母誤以為姐姐只是變得淘氣起來，隨便呵斥幾句了事。但是我很清楚，即使臉上掛著假笑、姐姐的眼裏毫無喜悅之情。

她仍未體驗過何為快樂。姐姐只是在尋索著自己和他人不同的原因、想要知道我們這些「正常人」為甚麼會笑、為甚麼會哭泣。

那段日子我可是被整得叫苦連天。當光魔力顯現而被告知要前往王都的學院時，內心所感受到的是無與倫比的解放感。終於，可以不用跟姐姐在一起了。

在踏入第三個學年時收到從父母寄來的信，姐姐離開了娘家、嫁給了倫伯特的一名糕點師。本以為從此就不用再被姐姐折騰了，誰知道——

「你們的女兒，才剛入學就因為魯莽行事在保健室躺了整整一個月。然後剛出院就把另一名學生弄得精神崩潰送進來、至今仍未康復！那小鬼好像覺得保健室過於清閒似的，還繼續在學院裏興風作浪！」

我咬牙切齒地向黛菲妮音姐姐興師問罪，不過想當然的她只會當作耳邊風繼續微笑著。

「妳那個女兒就淨會給人添麻煩，不覺得害燥嗎？！」

「不會啊~反正就是些連名字和臉孔也不知道的陌生人，我何必操這份心？」

這樣回答時，姐姐露出了我最為厭惡的眼神——那雙漠不關心、彷彿映入眼中的一切都是無價值的石子那樣，和她女兒一模一樣的眼神。

「呃，雖然不是覺得艾可無論幹了甚麼都無所謂……女兒的脾性我還是知道的。如果他人不招惹她，艾可是不會主動去為難對方。而且王都那學院是貴族雲集的地方，平民的學生在那裏犯事不可能會被輕饒吧？」

似乎是我臉上的表情太恐怖，夫婦二人中屬於有常識的普羅斯伯委婉地嘗試替自己的女兒辯解。對此，我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在規則的邊緣打擦邊球還挺在行的，不過人是肯定得罪了。要是繼續下去，早晚會遭到報復的、也有可能把你們也一併牽連。就算你們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遭殃的是自身也沒關系嗎？」

出乎意料的，姐姐和普羅斯伯兩人都爽快地點頭了。

「沒關系哦~如果艾可擁有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達成的願望，我們會不計代價地支持的說~說到底，父母因為孩子的任性而折騰受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尤其是處於青春期的小鬼更是如此呢~~」

「沒錯。所謂人生就是人遵照自己的期望作出選擇，然後承擔這個選擇所帶來的後果，無論那個結果是好是壞。在過去十五年艾可僅僅只是『生存』著，如今女兒終於開始萌生了『為了某人某物而活』的念頭，我想要守護這份意志。」

雖說早料到是對牛彈琴，但是看到這兩人跟他們的女兒一樣頑固且堅持己見時仍然不禁頭痛的捂著臉。

「真是偉大的父母之愛，為了支持青春期女兒的那正體不明的願望，就算害多少人受傷也在所不惜嗎？」

聽到我這句辛辣的諷刺，普羅斯伯微微苦笑著搔搔頭。

「所以說，規矩和條例就是為了阻止人做出太過份的行為而存在。而且，艾可結交的朋友當中也有像莎凡妮亞大小姐這般優秀的同伴，想必也會勒著韁繩吧？說來慚愧，我們這些不明狀況的局外人所說的話女兒也大概也不會聽的，畢竟沒有年輕人喜歡被父母嘮叨呢。」

「哼，她那些朋友能不能管住那些出格的行為這點可難說，畢竟躲過父母的耳目對親妹妹下手的人在這裡就有一個呢。」

我意有所指的把冰冷的視線投向姐姐後，她毫無悔意的伸出舌頭。

「哎呀，這件事姐姐我也有稍微反省啦~不過，當時沒有被父母阻止也不只是我的原因吧？碧歌，為甚麼那時候妳旣沒有跟父母告狀、也沒有向我表達拒絕？」

我一時語塞，然後提高聲量怒吼。

「跟妳說了妳就會收手嗎？！父母又是那副敷衍的樣子，就算我說了也——」

「不對喲~說了也是白費工夫、所以不說也罷。如果碧歌是真的這麼想，就不會特地跑來這裡了。」

才不是那樣！我只是非常討厭姐姐而已！只是對旣沒有保護我也沒有好好開導姐姐的雙親徹底失望而已！我才沒有……

不對，其實原因我是知道的。就算扭曲、就算令人不快，當時姐姐確實是想了解普通人的情感、想跟周圍的人產生聯繫才作出那些舉動。

如果連我也拒絕了姐姐，她就真的會變成孤獨一人。

「真是的～碧歌就是太愛替他人操心了，總是想著『如果自己不這樣做對方就糟了』、把自己累壞了以後又心灰意冷。這點就算進了學院後也沒怎變呢~」

這種時候，真的相當痛恨上天為甚麼要賜予個性扭曲的姐姐一雙看透事情本質的眼睛。雖然不想承認，但就和黛菲妮音姐姐說的一樣。在那之後我也毫無長進、沒有拒絕同學不合理的請求、濫用著治癒法術，然後到命危的傷患急切需要我的治癒法術時，我卻支撐不住倒下了。

「所以說~不用那麼緊張他人的事情啦~要是艾可過於淘氣，自然會有相應的後果。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少不免犯錯摔倒啦~學院裏又不是只有碧歌一人處理學生之間的糾紛，放鬆放鬆就好~」

「……興致都沒了，我先告辭。」

簡潔地拋下一句後，我抓起之前買下的那袋鬆餅轉身離開。

「有空再來哦~總是不由自主地擔心其他人的碧歌真的非常可愛呢，姐姐我隨時都會聽妳倒苦水的~啊啊，要是當年能早些察覺到這一點生活就不會那麼枯燥乏味了……」

「恕我敬謝不敏！」

我沒有回頭的厲聲回答。除非接近臨界點，我才不想再回來給姐姐尋開心。真是的！明明跟她丈夫普羅斯伯相識後已經知曉何為快樂、能好好地笑出來了，為甚麼還是喜歡玩弄我呢？

「別太勉強自己啊，碧歌。現在妳身邊應該有可以傾訴煩惱和尋求幫助的對象的。還有，哪天妳決定跟艾可揭曉自己姨娘的身份後也跟我們說說吧！那時女兒的表情一定很有趣的。」

這確實值得期待，我微微勾起嘴角。

「謝了，普羅斯伯。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