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LUNAR MARIA②

本章節 10234 字
更新於: 2019-03-10
  「呼……總算結束了。」

  沒了拉比尼斯的威脅後,隨著運輸機降落,基層隊員放鬆警戒,這才開始把心思放在任務以外的事。

  「我第一次看見雷帝,雖然沒看到臉,不過那個身高是小孩子吧?」

  「不會吧?小孩子當幹部?」

  「我聽說他已經一百歲以上囉。」

  「真的假的?」

  「誰知道。」

  「炎帝也好,雷帝也好,都是我們比不上的怪物啊……」

  ——又是那群人。

  千封聽見背後傳來的耳語,握拳深深皺眉,就像聽見了什麼會讓耳朵腐爛的髒話一樣,表情非常苦澀。

  正當他要轉頭破口大罵時,祐搶先發動了能力,使周圍吹起無情的狂風。

  雷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在場所有人恐懼不已。

  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在入隊之前都聽過雷帝的惡名。他在七年前曾經屠殺一般市民,據說部隊到現在還是不時會出現犧牲者。月影從以前開始就禁止一般隊員接近雷帝,不過就算沒有這道命令,基本上也不會有人想靠近他。

  因此光是看見雷帝發動能力,就讓人畏懼三分,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犧牲者。

  祐轉頭往回走。

  「嗚……!」

  所有人縮瑟了身子,靜靜看著雷帝——不,是想動也無法動。

  「好像有新人不懂規矩。在這裡……說別人閒話就得再大聲一點。」

  祐瞇起血紅的雙眼,直瞪剛才開口的那群人。

  這副無情的樣子,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

  「噫……!」

  雖然看不清臉孔……不對,正因為看不清臉孔,所以那雙血紅的眼眸才更加嚇人。

  他們恐怕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口中的怪物會這樣瞪著他們看。

  祐所說的話就像在告訴他們:既然要說別人閒話,就要有所覺悟。

  祐從斗篷中伸出右手,指著那群人準備發動攻擊。

  「雷帝!」

  鹽見迅速掏出才剛收進腰際的槍枝,槍口對準祐。

  祐的手依然沒有放下,他回過頭,靜靜地開口:

  「……沒有炎帝,你以為憑你阻止得了我嗎,鹽見?」

  「我為下屬管教不周向你道歉,但是請你住手,否則總司令不會放過你的。」

  聽了鹽見的話,祐默默放下他的手,並轉身面對鹽見。

  就在每個人以為鹽見成功阻止他而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道落雷應聲打掉鹽見手上的槍。

  沒有人察覺雷帝是何時採取動作的。一股顫慄頓時爬上心頭。

  「你說神野能拿我怎樣?」

  冰冷的聲音讓所有人又繃緊了神經。

  「鹽見,你聽好了。我在這裡有我自己的目的,我和神野的契約隨時可以終止。你別以為把他搬出來,就可以逼我就範。」

  「……沒錯,我明白。只要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鹽見小心翼翼地說出一字一句,他的那份緊張傳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知道今天是我們不好,但是只要你還在月影,就請你遵守我們的規範。」

  祐瞇起眼睛,一動也不動地與鹽見對看。

  明明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在場的人卻覺得就像十幾分鐘一樣久。這短短的幾秒鐘內,他們的腦海裡浮現許多假設:

  如果雷帝不聽勸、如果雷帝一氣之下殺死鹽見、如果我們全員都被……

  他能選擇罷手當然是最好的,但是除此以外的可能性全都糟糕透頂,他們只想得到雷帝大開殺戒的樣子。

  所有人靜靜地看著雷帝,一時之間連呼吸都忘記,現場只剩下狂風呼嘯的聲音。

  「沒有下次了。」

  祐解除了能力說道。

  他的一切都藏在斗篷之下,別說他是不是真的願意罷手了,連他的表情也看不見。不過他的周遭很明顯地不再有方才那樣懾人的氣勢,所有人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祐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鹽見看了從嘴裡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就像終於結束一場不能有絲毫大意的戰爭一般,放鬆緊繃的心。

  他撿起被祐打掉的槍枝之後,首先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才跟上祐的腳步離開。

  「呼……得救了。」

  「有夠倒霉。」

  「總司令也真是的,幹嘛非得養那種怪物……」

  這時鹽見回過頭怒吼:

  「你們還想講到什麼時候!動手做事!」

  「呃……是!」

  鹽見感到非常煩躁。

  ——幹嘛非得養那種怪物。

  這是什麼問題?那些人有搞懂,今天要是沒有他們口中說的「怪物」,所有人可能都會死光嗎?

  沒有人喜歡被人當成怪物,更何況那孩子情況比較特殊。鹽見私底下也認識祐,雖然比不上千封,但也算是交情匪淺。

  他本來可以不用受到這種對待,只是過去有許多人企圖把他當成實驗動物抓走,為了他自身的安全,月影才會要他扮演一個暴君,對外界也徹底封鎖關於雷帝的所有情報,好讓人不敢靠近他。

  鹽見一邊指揮人員登上運輸機,一邊用眼角餘光追蹤祐的身影。

  他現在正在千封身邊,看著楊護送千封登機。

  「真不像你,平常明明都是你搶在我前頭破口大罵。」

  「囉嗦啦。」

  「……你是不是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

  千封沒有回答祐的疑問,但他這個反應在祐的眼裡等同於默認。

  平常強勢的他,也只有在想起過去的事情時,行動才會慢半拍。

  「回去請千世姊安慰你吧?」

  「不必,你不準告訴她。」

  聽見這一半逞強、一半體貼的回答,祐露出無奈的笑容。

  「千封,沒事的。我們都很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那些局外人說的話,你根本不必聽。」

  「…………」

  『第一班運輸機再過十秒離陸,第二班預計一分鐘後離陸。』

  耳機傳來木下的聲音,祐於是退開。

  「待會兒見,千封。」

  「喔……」

  祐在底下看著運輸機起飛,拉著斗篷的帽子,小心不讓風吹開。

  這時候鹽見走過來。

  「雷帝。」

  「鹽見先生。」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祐對人都會加上敬稱,鹽見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他。

  祐原本就是一個溫柔的孩子。但他越是溫柔,在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生存,就越是容易受到傷害。

  就是因為他太過溫柔,才會允許這麼多人傷害他。

  「你的傷還好吧?我們作業會快一點,讓你早點回去包紮的。」

  「照平常的速度就行了,而且我又不會跟著後援部隊留到最後,只是以防萬一,目送你們回去而已。」

  祐他們所屬的部隊編列在作戰部底下,另外不同於作戰部的支援部是一個不必戰鬥,只需負責先遣與後援的單位。

  先遣部隊平時負責戰鬥區域的「消毒」、「檢索」與「控管」,他們會趁著警報發布到拉比尼斯上岸的這段時間確認戰鬥區域有無月影以外的人,平常則負責管制人員進出。

  後援部隊則是負責在戰鬥結束之後,確認舊大樓的損毀狀況,將判斷有倒塌危險的大樓處理掉,以防隊員在戰鬥時遭遇不測。此外還負責諸多善後工作。

  平常祐都習慣跟著留到所有作業結束才返航。

  「剛才我很抱歉,我應該沒有打到你的手吧?」

  「我沒事,你看。」鹽見伸出手讓他端詳。「你是月影的王牌,這點距離怎麼可能會失手?」

  祐鬆了一口氣。

  「我才應該跟你道歉,竟然讓你管教那些人。」

  「不,請你別這麼說。我總不能讓大家一直為了我扮黑臉,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得自己處理好。」

  ——你還嫌自己的黑臉扮得不夠多嗎?

  鹽見忍著這句話不說。

  「總之,剛才的事情你就別太在意了。」

  鹽見差點順手拍上祐的頭,但現在還在外面,他必須讓其他人以為他們在談公事,否則剛才那齣戲就白演了。

  「當然,」原本滿臉笑意的祐,下一秒突然變臉。「我很介意!說我就算了,連千封也一起扯進來。不管是他還是天夜,他們又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

  祐咬牙,忿忿不平地說道。

  可是這話聽在鹽見耳裡,卻是欣慰、心痛各半。

  他肯替千封和天夜設想,的確令人欣慰。但不懂得替自己想,著實讓人心痛。

  況且祐因為能力的強度以及身體的特殊性,更容易招來他人的反感。

  「並非自願」——這點他和其他兩人並沒有不同。

  「總之,謝謝你剛才替他出氣。」

  鹽見再次忍住想往祐的頭上摸的衝動,繼續開口:

  「好了,我們走吧,該回去了。」

  「不,我就不跟大家一起行動了,我自己飛回去。」

  鹽見踏出一步之後,聽見祐這麼說,又回過頭看他。

  只見他站在原地,淡淡地笑著。

  「……我知道了。」

  說完,鹽見邁開步伐,走上最後一班運輸機。

  有時候他真的很討厭自己的無力。

  他現在連祐是想演好這齣戲,還是害怕和那些人待在一起都搞不清楚了。

  鹽見和祐相遇是在六年前,當然,那時候他早已以雷帝的身份活躍在戰場上了。

  當時的他是一個很好懂的小孩,喜怒哀樂會表現在臉上,如果他聽到有人在背後罵他怪物,總會消沉好一陣子。那個時候都是他們這些知道雷帝真面目的人在替他生氣。如今過了六年,或許是長大了,他漸漸不讓他人從臉上表情察覺他的心思,尤其是內心受傷時的表情。

  現在恐怕只有千封還看得懂祐的表情,他從以前就最會看祐的臉色。

  「唉……」

  鹽見又嘆了一口氣。

  祐在底下看著運輸機升空,慢慢往中央廳飛去。在確認現場沒有危險性之後,他才發動能力準備飛回去。

  『雷帝,請往第三停機坪。』

  「收到。」

  當祐接近中央廳上空時,耳機再度傳來木下的聲音,於是他照著指示,繞到第三停機坪去。

  「咦?」

  從上空俯瞰第三停機坪,只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這不禁讓他發出疑惑的聲音。

  「神野先生?」

  祐不假思索降落在狩刀面前,本想問他怎麼會在這裡,沒想到一個沒站穩,跌在他的懷裡。

  「呃……對不起……!」

  他慌慌張張地離開狩刀的身體,沒想到卻在半途被對方抓住。

  「腳很痛嗎?」

  「這個嘛……的確是有點痛。」

  祐苦笑。

  「手伸出來。」

  說完,狩刀不由分說扯下自己的領帶,並掀開祐的斗篷。

  「等等,這樣你的領帶會髒掉……」

  「髒掉再洗就好了,這沒什麼。」

  他不顧祐的反對,直接把領帶綁在尚未止血的左手臂上,然後繼續開口:

  「我知道你是擔心千封,我也很感謝你想要優先在任務上,但凡事還是有個限度,等等被千世罵,我可不會幫你。」

  他在生氣。

  當他冷靜分析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情,並強迫自己接受的時候,就是他生氣的證明。

  祐知道,狩刀向來最無法忍受不善待自己的人。還記得從前他剛開始出任務的時候,因為亂來而挨了狩刀一記耳光,那一下真的很痛。

  祐只好試著撒撒嬌。

  「請你別說這麼無情的話嘛……」

  「沒辦法,我們家的醫療長一生起氣來,連總司令都得閉嘴。而且我剛才還默許千封打破能力限制,我都自身難保了,實在沒有籌碼再幫你說話,你好自為之。」

  綁好止血帶後,狩刀拍了拍祐的胸膛。

  面對這有理的無情,祐也只得自認倒霉。

  要不是不能讓外部人士知道他就是雷帝,他早就在受傷之前解決學校的拉比尼斯了。

  不過雷帝的機密事項除了是月影的保護措施,同時也是他自己的要求,現在抱怨這一點也沒用。

  「好了,上來,我揹你。」

  狩刀蹲下,直接要求祐坐上他的背。

  「可……可是……」

  「沿路沒有人,我都清空了。而且你亂動自己的腳傷,萬一不只侵蝕,還有扭傷的話怎麼辦?被千世看到你自己走過去,她大概會發飆吧。你還想再挨罵嗎?」

  「不想……千世姊真的很可怕……」

  話都說成這樣了,祐也只好讓狩刀揹著走。

  他們離開停機坪,進入大樓裡。

  「聽說你們學校下午停課,所以你不用急著趕回去。」

  狩刀的皮鞋在無人的長廊裡「咚咚咚」地響著。

  「我知道了。那……一生他沒事吧?」

  「他沒事,現在在樓下治療。」

  「那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要不是為了思考該怎麼把你和亞澄分開,也不會讓拉比尼斯有時間入侵到校園。」

  「…………」

  ——這下慘了,罪加一等。

  星山一生表面上是祐的表哥,實際上是月影諜報部的人員,平常潛伏在學校當老師,一旦月影發出拉比尼斯警報,他就要想方設法讓祐合理地從學校消失,以便進行任務。

  而這次妨礙他順利完成任務的因子——就是祐帶著亞澄出現在生物實驗室。

  難怪當祐剛踏進教室,就挨了一頓揍。

  「神野先生,請你聽我說,那是不可抗力……」

  「要狡辯的話,自己去跟他說吧。」

  狩刀站在一道門前,按下自動門的開關,門扉隨即往右邊開啟。

  這裡是階級小隊長以上的人專用的醫務室,早一步回來的千封正躺在床上接受治療……不,是討價還價。

  「姊,一定要切開嗎?」

  「不切開也可以,那就切掉整隻手吧。」

  「……那……至少打個麻醉針……」

  「因為侵蝕深入你的神經了,麻醉根本沒效,要我說第幾遍?」

  站在千封床邊的人是月影的醫療長,也是千封的姊姊。她的白袍上掛著名牌,上面印著天海千世四個字。

  千世有一頭削短的頭髮,臉上戴著一副眼鏡,此刻正拿著一把手術刀,面無表情地看著千封。

  兩人不知道一來一往多久,千世似乎已經耗盡耐心。她使了個眼神,站在病床兩旁的醫護人員就像接收到訊號的機器人一般,上前壓住千封的身體。

  「好——我要切了。三、二、一。」

  「等……等等!給我心理準……嗚啊——!」

  千封的身體掙扎了一下隨即被壓制,病床瞬間發出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響。

  「哪需要什麼心理準備?我已經好心幫你倒數了不是嗎?」

  「等……唔!啊啊啊!」

  千世拿起一旁的透明藥水,單手扭開瓶蓋,直接往千封的肩膀上倒,千封立刻發出哀號。

  所謂的中和劑治療並不是多麼溫柔的療程。

  拉比尼斯所引起的侵蝕和酸海物質是極為相似的東西,所謂的「中和」並不是「中和肉體侵蝕」,而是「中和侵蝕物質」。換句話說,在中和體內侵蝕物質的同時,會傷害身體細胞。因此雖說是藥,但其實也是有害物質。

  所以並不是所有的侵蝕都能得救,如果侵蝕的部位不對,或是太過嚴重,人在中和劑治療的過程中有可能會先被這個藥殺死。

  「唔……!」

  「又往下蔓延了……給我針筒。」

  「是。」

  千世伸出手,一旁的助手便遞上裝有中和劑的針筒。

  「千封,再忍一下,馬上就結束了。」

  說完,千世立刻將針筒插入傷口深處,直接施打中和劑。

  千封咬牙悶哼了一聲,似乎開始習慣痛楚了。

  「進行縫合,三號線。」

  「是。」

  助手遞出器具,千世便開始著手縫合。這時候她再度開口:

  「祐,我馬上就好了,你過來這裡坐下。」

  「呃……是!」

  如此可怕的場景在眼前上演,又突然被唱名,讓祐回答時,聲音不自覺破了音。

  而且門口明明就在她的背後,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祐已經到了。不過既然千世都吩咐了,狩刀也就挪動腳步,把祐帶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祐,上衣脫掉。夏爾,幫他清洗傷口,舊的繃帶和紗布全拆了。頭上的就不用動了。」

  「是。」

  說完,站在一旁的助手夏爾挪到祐的身旁,開始協助他脫下斗篷與上衣。

  祐脫下制服襯衫和T恤,可以看見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紅寶石墜鍊,身上纏滿了繃帶。夏爾剪掉所有繃帶並拆下紗布,從一旁的台車上拿起生理食鹽水清洗傷口。

  祐的身體不像千封那樣滿是陳舊的疤痕,從纏在身軀上的繃帶量來判斷,他受的傷應該不比千封輕,但他的身上卻一點疤痕也沒有。除了現有的傷口之外,留在身上的陳舊疤痕也只有左肩頭一片撕裂傷的傷痕,以及右手前臂一道筆直的傷痕。這兩處的傷口都很大,受傷當時應該流了不少血。

  「千封,好了喔,感覺怎麼樣?」

  「……快痛死了。」

  「所以我才叫你別用全力啊!本來吃藥就會慢慢好的,你非得弄成這樣才甘心。」

  千世順手把中和劑沾在紗布上,擦過千封受傷的臉頰,又引來他一陣哀號。

  「……可是殲滅拉比尼斯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啊。」

  「你想談工作是吧?行!那我也告訴你,我的工作是治好你們身上的傷。你的能力使用過度,會進入充電期,對侵蝕的抵抗力就會降低。所以為了治好你的傷,我才會下令能力限制到等級二。但你今天卻違抗我的命令,導致傷勢加重。請問這是不是在妨礙我工作?」

  「可、可是我……」

  「回答我的問題,千封。」

  千世不給千封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他。

  祐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

  什麼情勢所逼、無可奈何,現在不管說什麼,都只會被當作狡辯。

  要是再繼續惹怒千世,事情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千封只好乖乖閉嘴。

  「……是,妳說的沒錯。」

  「晚一點再慢慢訓你,現在先——」

  千世轉過頭面對祐,卻在看見他的瞬間,話語戛然而止。

  見千世突然沒了反應,祐小心翼翼地開口:

  「千世⋯⋯姊……?」

  千世默默脫下手上一層沾了血的塑膠手套,然後舉起右手,用力抓住祐的腦袋大吼:

  「我收到的報告明明說會幫你做初步的緊急處置,但這是怎麼一回事!侵蝕沒有處理,連手臂上的傷都是剛剛才止血的?」

  一看見一旁那條沾了血的領帶,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對不起!對不起!」

  總之先道歉再說。

  「你也好,千封也好,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你們這麼喜歡看我為了你們忙得暈頭轉向嗎?」

  「我、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

  千世不聽祐的「狡辯」,順手抓起瓶裝的中和劑就往他腳上倒。

  「好痛!千世姊,拜託妳先說一聲……!」

  「我也希望你先跟我說一聲,說你會這個樣子來見我!」

  「對不起!對不起啦!」

  「幸好侵蝕只到表層,你別仗著你是可以延緩侵蝕的體質,就這樣亂來!」

  「是!對不起!」

  中和結束後,千世用食鹽水清洗傷口。

  「看起來應該是沒有扭傷,只是破皮。可以動嗎?」

  「可以,沒問題。」

  祐一邊說,一邊轉動腳踝。

  「手臂……這是怎麼弄到的?不是拉比尼斯吧?」

  千世從傷口的形狀大小以及沒有侵蝕痕跡判斷,應該不是拉比尼斯所為。

  「是碎玻璃,拉比尼斯剛好撞上來,我為了保護亞澄才會受傷。」

  「啥?都要出任務了,你還跟女人幽會?」

  躺在床上的千封一聽見這句話,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就算有十萬個不願意,他剛才還是馬上離開柚月身邊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心裡就不平衡。

  「才不是,你別亂說!」

  「我哪有亂說?是事實吧!」

  「我就跟你說不是了!」

  「不然你現在解釋來聽聽啊!」

  「夠了!你——安分一點躺好!你——閉嘴別亂動!」

  眼看兩個傷患就要開始爭吵,千世迅速介入,硬是拔除火種。

  現在沒有人敢跟千世作對,他們兩人只好乖乖閉上嘴巴。

  「傷口雖然很深,不過已經開始癒合了,我幫你擦藥就好,不用縫了。」

  「是……」

  「另外身上這些……你的恢復能力還是一樣有夠可怕。」

  先不說身上的傷原本有多嚴重,光是剛才在學校被玻璃深深刺進的左手臂不用縫,就異於常人了。

  「嘿嘿,我也就這點長處了。」

  祐抓抓頭傻笑。

  「我沒有在誇你!就是因為你的復原週期比別人短,才更容易亂來讓自己受傷!你的復原能力明明這麼好,照理說根本用不了多少藥,可是你知道我們醫療中心用在你身上的藥比別人多出幾倍嗎?」

  「我不知道……」

  一聽到祐做出如此愚蠢的回答,狩刀在一旁撫著額頭嘆氣。

  千世現在正在氣頭上,照理說被問到什麼問題的確都該如實回答。但祐沒有聽出來,千世打從一開始在意的就不是數字,而是他太過亂來讓自己受傷這件事。

  這種看似疑問的諷刺,打從一開始就不該老實回話。

  千世一氣之下,用鑷子夾住沾了碘酒的棉花,使勁往左手臂上的傷口擦。

  「是一點八倍!」

  「好痛!千世姊,你說過碘酒不是這樣用的!」

  「你有意見嗎?」

  「不,我怎麼敢……!」

  祐乖乖閉嘴,看著千世再度拿出生理食鹽水沖洗傷口,接著上藥。

  狩刀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包紮,真的如他事前所說,沒有出言幫助任何一個人,畢竟他才不想被掃到颱風尾。

  他一直等到包紮結束才開口說話。

  這時候祐正好穿上沾滿灰塵、有血跡又破破爛爛的T恤與襯衫,並繫上領帶。

  「好,既然傷口都處理好了,先來談正事。」

  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遞給祐。

  「根據天夜昨天傳過來的報告,最近拉比尼斯的行動又有了新的變動,比以前還要有組織性。」

  「的確,分散成這樣進攻真的很少見,而且感覺不是各自為政的分散,好像是有目的性的……」

  祐把字條再拿給千封。

  「總之目前還不知道拉比尼斯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變化,你們之後出任務要加倍小心。」

  「是。」

  「知道了。」

  千封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之後,將視線移到字條上。上面寫著從天夜報告裡擷取出來的重點,他大略看過一眼就還給狩刀了。

  「神野先生,天夜他還好嗎?」

  「比想像中還要辛苦,為了深入調查,他一直在曖昧地帶遊走,因此好幾次跟拉比尼斯起衝突。」

  狩刀一邊將字條放入口袋,一邊回答祐。

  「請問你為什麼要派天夜去做這麼危險的任務?叫我去就行了啊。」

  「你?你還要上學耶!」

  「天夜還不是一樣要上學。」

  「人家請假是以月影幹部的身分請,你要用什麼?」

  由於雷帝的身分受到管制,祐在表面上只是個一般人,除了他的家人之外,連在月影中都只有特定人士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要請長假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要請這麼長一段時間,你確定你的功課跟得上嗎?」

  「嗚……」

  「人家天夜是資優生,跟你們兩個笨蛋不一樣,讓他去我也比較放心。」

  為了讓他們兩人知道他對他們的愚蠢行徑有多惱怒而且厭煩,狩刀刻意強調了「笨蛋」兩個字。

  「我明明就沒說話,居然趁機罵我……」千封悄悄地抱怨。

  「可是我很擔心他啊。」

  「有什麼好擔心的?」

  「因為天夜的能力跟我還有千封不一樣,他比較適合待在後衛支援,我擔心他遇到危險。」

  「不用擔心,他好歹也是幹部。而且偵查需要的不是蠻幹的性格,他是你們之中最懂進退的人,腦袋又聰明,我是放心讓他去才選他的,別擔心了。」

  「喔……」

  說完,狩刀轉頭面對千封。

  「還有另外一件事,這次的報告你要追加一篇悔過書,二十頁。」

  「啥!我要寫什麼?我又沒幹嘛!」

  狩刀的話才剛說完,立刻引來千封的反彈。但他因為肩膀的疼痛,只能躺在床上怒吼。

  沒想到狩刀卻輕描淡寫地回答他:

  「你有幹嘛啊,你違抗了醫療長的命令。」

  「你……!你不是也同意了嗎?你還說你同罪!」

  「我哪有同意?我叫你放手去做,是叫你想盡辦法度過難關,結果你想出來的辦法是違令,我可沒叫你這麼做。」

  「你……!」

  「悔過書記得明天中午前交到辦公室給我,遲到一秒多加一頁。」

  「我——」

  千封本想轉頭向千世告狀,卻在瞬間打消念頭。

  那一瞬之間,被狩刀貼上笨蛋標籤的腦袋突然快速運轉。

  千世的氣還沒消,做錯事的人也的確是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他說再多也只會被當成藉口。千世甚至會認為他是為了減輕罪狀,所以才拖狩刀下水。

  「唔⋯⋯」

  無計可施,完完全全被陰了。

  本來說好要一起挨罵,但現在他藉由懲罰千封,好讓自己處於接近無罪的狀態,而且還設計讓千封無法說出事實。

  這種行徑簡直是惡魔。

  千封早該想到結果會這樣,畢竟養育這個男人的前任總司令在月影中是有名的計畫之鬼,他們兩人都是一肚子的壞水,千封從小就不喜歡他和那個老頭子。

  不過站在狩刀的角度來說,過去他受千封連累,不知道無端被罵過多少次了,這次做這點回擊,已經算是很可愛的了。

  「至於祐,你能現在解釋一下,我們都在警報發布前的十分鐘收到你的警告了,為什麼你還會晚出擊?」

  「呃……因為……」

  月影的拉比尼斯警報系統是利用紅外線掃瞄,警戒由海岸線往外五公里內的距離。不過祐卻能感應到這個距離以外的拉比尼斯,因此當他察覺有拉比尼斯要入侵,便會提早聯絡月影。

  「我說我要去幫忙一生,結果亞澄也跟上來了……」

  「對,就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太晚來了!」

  才剛被狩刀誆騙的千封為了發洩自己的不滿,轉而攻擊祐。

  「你的雷達不是很靈嗎?應該早就知道數量很多,也知道還有一個大塊頭會過來吧?」

  「這……知道是知道……」

  正確地說,他是在市區內殲滅分散的拉比尼斯時,才感應到巨型拉比尼斯的存在。

  「你看吧!也就是說,今天發生的一切全是這傢伙怠忽職守,你才該寫悔過書!」

  「咦!你是計較那個?」

  問題的重點明明不在悔過書上,但千封似乎管不了這麼多。

  其實說真的,他並不想追究今天是誰讓他侵蝕復發,他知道那是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

  但他就是不想寫什麼悔過書。

  這時候狩刀甩手拍打千封的頭,介入兩人之間。

  「少給我講歪理。」

  「很痛耶!」

  「別推卸責任,你還是寫二十頁——然後祐。」

  狩刀轉頭,無視鼓起腮幫子的千封,繼續開口。

  「今天你是趕上了,不過那是建立在你犧牲自己身體的情況下。我知道隱瞞雷帝身分,會讓你的行動受到限制,但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你的報告追加兩頁反省文。我要看到下次遇到一樣的狀況時,你會怎麼應對。」

  「是,我知道了。對不起……」

  祐心裡很清楚,雖然狩刀並沒有明說,但如果今天再晚一步到現場,千封受的傷絕對不止如此,最壞的情況——可能死亡。

  倘若事情真的變成這樣,他現在還能找藉口,把一切都推到亞澄身上嗎?這樣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

  「好了,我要回去忙了。你要怎麼辦?在這裡等峰樹先生下班嗎?」

  「不,等爸爸下班還要很久,我還是回家吧。免得亞澄起疑。」

  祐思考了一會兒後回答。

  祐的父親——神鳴峰樹在中央廳隔壁的軟體公司上班,平常祐下課來到月影都會等待父親下班再一起回家。一方面是方便,一方面則是為了讓父親安心。

  不過現在距離父親下班至少還有五個小時,以一個表面上被送去醫院的人來說,如果不回家去,這段時間實在長到過於可疑。

  「那……我開車送你回去好了,這點時間應該不趕。」

  「謝謝你,神野先生。」

  祐點頭向狩刀道謝,一旁的千封卻還是嘟著嘴,小聲地抱怨:

  「什麼嘛……對我這麼苛刻,卻這麼乾脆放過他。」

  「想要我這麼對待你,就學學怎麼虛心認錯吧。」

  狩刀領著祐就要離開,臨走之前聽見千封的抱怨,於是又回過頭嘮叨一句。

  祐看了也只能苦笑。

  「我明天再過來,千封、千世姊,明天見。」

  「喔……」

  「明天見。」

  說完,兩人終於走出醫療中心,千封也放鬆身體,把背靠在升起的病床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