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守護光 3

本章節 2707 字
更新於: 2019-02-24
  3

  秦靖文一邊快步走一邊回頭瞧,像是在等什麼似地頻頻回頭。

  直到覺得不會有人跟過來了,便在寬敞的走道上放慢腳步,不知不覺走到管家的歇息室,他抬頭望著房門,心頭一緊,眼神猶豫的左右閃轉。梅維爾常提醒他「不要隨便進入僕人的房間,這樣有失主人的威儀」,有事找他,可以請近身的僕人過來傳喚。

  雖然有經過幾個不知道在忙什麼的僕人,但他們面無表情的向自己彎身行禮,看起來像牆壁一樣平板,比石頭更沒生命,簡直是一塊塊冰塊,他不想跟冰塊講話。

  會走來這裡,是因為老管家如果在裡面,他會知道梅維爾在哪裡,他勉強願意跟梅維爾的爺爺說話。如果去梅維爾的僕人房,梅維爾在那裡,他會一絲不苟的講一長串大道裡。沒人敢這麼叮囑他,也沒有其他僕人真的關心他。所以他只喜歡梅維爾。

  伊哲的臉立即浮上腦海。

  當然,他現在不只有梅維爾。

  站在門口躊躇不定,內心深處很希望有誰先找到他。一個人時,感覺就像身陷一片黑暗。他現在比以前更不喜歡一個人了,獨處太久,眼神會變得憂鬱黯淡,每個僕人見到他態度都忌諱而冷冰,再再讓他的心情低落不堪。胸臆裡頭宛如有個比無底洞還要漆黑的空缺,周遭世界宛如一片暗夜幽冥,沒有半點光。

  他真不想一個人。那他為什麼還要從明月般發光的伊哲身邊逃走呢?

  「嗚咕!」忽然聽見管家房裡傳出來的哽咽聲,嚇了他大一跳,接著又聽見老邁低沉的嗚喑聲,他認出那聲音,一臉驚慌的想:老管家竟然…在哭……?

  秦靖文倉皇地想轉身跑掉。不然,回去找伊哲好了。可是這樣,就會變成他在依賴伊哲了,他不喜歡這樣。不知道梅維爾現在在哪裡。他混亂的思緒又轉回到尋找梅維爾。梅維爾,我要到哪裡去找你?你總是可以讓我覺得我並不是冰冷注視下的犯人啊。就算是漆黑的監牢,就算每個人都知道我出生的時候,都是我的錯。

  「梅維爾……」管家房裡一個沙啞的聲音傳出。

  秦靖文的耳朵像裝了天線,立刻屏住氣息,側耳傾聽,他小心緩慢的靠上那扇門。雖然他耳力很好,但不自覺想貼上門去。

  「爺爺,您不要難過。」這是梅維爾的聲音,秦靖文猛抽一口氣,立刻歡天喜地伸手探向門把,卻聽見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挾帶一股怨氣說:

  「從基層開始,有一天,我還是會站上跟您一樣的位置!」

  他只聽過梅維爾平穩地附和他的淡定說話口吻,想起他嘴角偶爾帶上一抹偷偷地洩露看穿自己的瞭然笑意,除此之外,秦靖文不認識他的任何情緒。梅維爾這種語氣,聽起來像是別人。

  「傻孩子,你的眼淚比你還老實。」

  梅維爾……,

  秦靖文感覺心向下墜落。他在哭?這是為什麼?

  一股衝動要開門進去問他們,又聽見老管家吸了吸鼻子的抽咽聲,他尷尬的頓住。幾秒鐘以後,他的姿勢都沒有變。直到老管家痛心的問話傳出來:

  「你真的不去跟小少爺道別嗎?」

  道別?秦靖文伸出的手垂了下來。

  「我想不出有這種必要。」梅維爾的回答聽起來冷若冰霜,好像陌生人一樣。

  一聲無奈的嘆息:「你實在太……」

  秦靖文未聽完就已經拔腿跑開。腳步聲叩響長廊。

  梅維爾鬆開糾結的手,警覺地打開門,只見那小小的背影像射箭一般遠去。




  騁足奔離的秦靖文震驚難過的想著:原來梅維爾討厭我!他要走了,卻不跟我道別!

  忍著想哭的衝動,一心想找唯一想的到的人訴苦,秦靖文跑進伊哲的房間,不想卻撞上一個龐然大物,還未來得及搞清楚狀況,一個僵硬地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小少爺,您現在不可以來這裡。」

  眼前的女僕面無表情,秦靖文半秒也不想看她,急喘著想趕快繞過她,但她跟著移動身軀擋住了他的視線跟去向。

  伊哲呢?他不停張望,但她一直擋著,勉強瞄到伊哲的床邊圍著好多人。伊哲常常指揮下人,卻從沒看過半個人(除了自己)進過伊哲的寢室來。這次,伊哲怎麼會叫這麼多人進來?

  女僕忽然出手硬扯著他的肩膀往外走,她的手勁好強,他甩都甩不開。而且她一摜上伊哲房門,秦靖文就聽見門被從裡面「喀!」一聲鎖上的聲音。

  那聲音聽來像個不祥的徵兆,秦靖文整顆心噗通噗通亂跳著,他平安順遂的生活裡從來沒有這般承受不住過。不能理解啊,他為什麼要被懲罰?事情不該變這樣子,梅維爾想不告而別,連伊哲也不能找,從沒有人這麼用力的抓他,他的情緒積壓難解,化為一股無法抑制的怒氣衝出口。

  梅維爾要走了,他討厭我!為什麼不讓我見伊哲?伊哲在哪裡?全力甩開她緊扣的手,他抓了狂的開始放聲尖叫:「妳放開我!妳放開我!」

  「請您諒解,請不要進去。」女僕冰冷地請求,輕易地制住他的掙扎。

  「為什麼?伊哲呢?我要找他!妳放開!放開我!我要去找伊哲!妳——!」因為被抓的肩膀變的很痛,秦靖文不得已跟著她走進自己寢室,但他還是大聲嚷著,他從沒這般嘶聲吼過,不明白喉嚨為何這麼痛,為何聲音漸漸發不出來了,他開始渾身發抖,無助的想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他急促的呼吸,還是喘不過氣來,氧氣不夠,空氣如此稀薄,他的耳邊嗡嗡的,腦門脹痛起來,一群人圍在伊哲床邊的畫面,五歲小孩的理智已足夠他想明白,伊哲可能出事了。

  「伊哲……怎麼了?」他停止反抗,抱著雙臂,努力發出殘存的聲音。

  女僕蹲下身,正面向他,雙手一樣使勁地按著他的肩膀,她的眼神像是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這點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教他害怕。

  「請您現在先不要去雷先生的房裡。」

  「為、為什——不…能去?」他的話幾乎連貫不起來了。

  「請您現在先不要去雷先生的房裡。」她機械式地重複。

  秦靖文顫抖著無法把話說好。

  「是什……伊哲……」

  女僕深深吸上一口氣,忽然整張臉扭曲。

  「請您聽我說,雷先生得了急性肺炎,正在發高燒,您千萬不要進去。如果您被傳染了病菌,我們所有人都會像西恩先生一樣,被趕去照顧『被遺忘的人』,那是一個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她在說「被遺忘的人」時特別加重。

  西恩先生……?他們不都是這麼稱呼梅維爾的?

  秦靖文覺得整個人頓時失去了重心,如果不是女僕緊抓著他的肩膀,他可能會倒下去。

  緊抱雙臂,拽不到可依附的支撐點,除了抓住自己,他還能找誰幫忙,那他該怎麼幫自己的忙?

  還來不及消化「被遺忘的人」是什麼,先不理會女僕惡毒的態度,他知道自己得振作起來,頭一揚就問:「伊哲發燒了?」喉頭一緊,有一刻說不出話來。「什麼是急性肺炎?」他努力挺直脊背,不想在冷血的女僕面前顯得幼小無知,但她一站起身,他就明白自己渺小得不懂任何一件事。

  她站直,視線低垂望著他,卻不像在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一不小心就會死的病。」

  伊哲——會死?

  秦靖文跌坐在地,整個人震懾地抱成一團,無法再問梅維爾的事。

  「請您現在先不要去雷先生的房裡。」

  女僕冷冰冰的重複說過的話,逕自轉身離開,不顧僕人應有的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