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本章節 4785 字
更新於: 2019-02-20
一八二零年,英國東部存在著一個人口約莫數千多的小鎮。雖然鎮內的經濟發展繁榮,鎮民每天的生活卻是提心吊膽。

在這個時期,封建社會存在的階級觀念極為嚴重,由貴族統治人民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要是敢違背或抗拒貴族的命令,不是迎來死亡的下場,就是遭受到非常殘酷的對待。一般來說,即使鎮民心存不忿,都會選擇噤若寒蟬,絕對不敢貿然與貴族對抗。

處於十九世紀的年代,羅馬風和哥特式的建築相當流行,到處都能捕捉到兩種設計風格的蹤影。位於高聳的鐘樓旁邊,坐落著一幢採用西歐羅馬式設計的大型宅邸。大廳內部的裝潢非常優雅輝煌,四周牆壁貼上歐陸大花紋圖案的牆紙,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由數千顆水晶淚珠製成的吊燈,織工精美的酒紅色地毯鋪蓋在華貴的地板上,一直延伸至中央的寬敞弧形樓梯,盤旋而上。

樓梯間的牆壁上整齊地鑲嵌著幾個古銅色的六角壁燈,柔和的橙黃光線映照著掛在壁上兩幅油畫肖像,主人公分別是一位衣著得體、舉止沉穩優雅的男士和女士。他們的表情都莊重嚴肅,嘴角的線條抿得筆直,毫無半分親切的笑容。

順著階梯步上二樓,映入眼簾是一條長而寬闊的甬道,左右兩邊都是緊閉的暗紅色雕花木門。唯獨有一扇門半敞開著沒有關上——那裡是主人的書房,可以清晰聽見裡面正傳來兩位男士的交談聲音。

放眼望去,一位高大深沉的中年男人腰背挺直地佇立在窗前,那雙如潭水般幽深的藍眸正眺望著遠方的某一點,剛硬的臉龐冷峻緊繃,沒有洩露出任何情緒。他的衣著整齊端莊,精壯厚實的身軀被蓬鬆的白色襯衫包裹住,外層罩上一件灰色的鈕扣馬甲,下半身配搭深綠色的格子馬褲和黑色皮鞋。

一位梳著深褐色鬈髮的男子站在他的旁邊,手臂斜貼於胸前,微微彎著腰,擺出一副恭敬客氣的姿態。

「親愛的賽柏特先生,我們伯爵大人希望你能找個時間到他府上一趟,把你的最終決定親口告訴他。」他低垂著頭,語氣雖然敬重有禮,嘴角卻挑起宛若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至於是關於什麼事,我想賽伯特先生應該再清楚不過。」

「嗯,我知道了。請你轉告伯爵大人,我明天就會去拜訪他。」賽伯特沒有看著他,只是用低沉的嗓音回應。

接著,該名男子向他微微鞠躬後,便往後退開幾步,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披散著長度及腰的棕色鬈髮、相貌溫婉秀麗的女子正邁著優雅的步伐,提著厚重的蓬蓬裙襬踏進書房。當那位陌生男子與她擦身而過時,她不著痕跡地以眼角偷覷他一眼,繼而將視線投放在賽伯特身上,慢慢踱步到他的身旁。

待陌生男子徹底遠離書房後,她緩緩開口,以謹慎的語調問道:「你還是堅持決定不做那件事嗎?」

「我的劍是用來殺戰場上的敵人,可他現在卻要我殺害無辜的人,這完全違背我的宗旨。」賽伯特側身看著她,果斷的聲音裡透露出絕不動搖的堅定,「妳很清楚的,夫人。」

「我明白你的想法。只是……要是得罪了伯爵大人,我們是不可能過上平安的日子。」夫人的面容隱約染上幾許擔憂,佔據在心頭的不安越發強烈。

「聽著,如果妳希望——」

尚未等他把話說盡,夫人便著急地搖頭,當即打斷他的話,稍顯激動的語氣毅然堅決:「我不會離開的,這件事不應該由你一個人來承擔。既然我當初選擇要嫁給你,那不管遇到任何狀況,我都會與你共同面對。」

「好吧,我知道了。只是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我們的兒子⋯⋯」說到這裡,他不由皺起眉頭,略顯沉重地嘆息一聲,「能幫我叫傑瑞德過來一趟嗎?」

夫人張了張嘴,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點點頭,便提著裙擺旋身離開。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範圍內,賽伯特的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濃烈的愧疚感。如果當年沒有答應伯爵大人的邀請,擔任軍隊的領袖職位,而是選擇與妻兒過著平穩安逸的生活,或許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

在這個爾虞我詐的階級社會下,任何人的好意都是帶有目的性。當你是一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自然會深得重用,享盡榮華富貴;然而當你拒絕成為他們的棋子,換來的就是唾棄,甚至性命不保。

正當他為此感到懊悔不已,繚亂的思緒剎那間被輕輕的敲門聲給截斷。抬頭望去,一位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正邁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來。少年擁有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皙乾淨,長著一雙與賽柏特相同的澄藍色眼睛,配上黑色蓬鬆的微鬈短髮,看起來格外英俊迷人。 他上身穿著蓬鬆的條紋襯衫,酒紅色的領結工整地繫在衣領上,下身配搭深褐色的吊帶馬褲與棕色短靴,如此斯文的休閒裝扮,令他渾身瀰漫著溫文儒雅的氣息。

這位男子就是——

傑瑞德.賽伯特。

「父親是有事要找我嗎?」傑瑞德來到他的身前停下腳步,一臉恭謹地問道。

「嗯。你曾經提過想到大伯父那邊學習釀紅酒的,對吧?」賽伯特把雙手交疊放在身後,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深沉若海的眼神嚴密地掩蓋住所有情緒,「我已經跟他商量過,明天一早就可以起程前往他居住的小鎮。」

「真的嗎?父親你是真讓我去嗎?」一個月前,他向父親提出這個請求時,父親的態度顯得不甚願意,認為他需要專心一致學習軍事上的知識,不應該浪費時間在其他興趣上,此後他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然而父親此刻的同意著實讓傑瑞德喜出望外,興奮與雀躍表露無遺地呈現在臉上。

「去吧,多學點東西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賽伯特點點頭,平平的語調裡毫無波瀾起伏。

「謝謝父親。要是等我學會釀紅酒,一定會親手釀給你品嚐的。」傑瑞德的嘴角揚起欣喜的弧度,信誓旦旦地對他保證。

「我會期待著這天的到來。」賽伯特向來是一位嚴肅威權的父親,對著兒子甚少展露笑容,此刻的神色卻罕見地溫和了幾分,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恢復往日的面無表情,「快去收拾,準備一下要帶過去的東西。」

「是的。」

看著兒子滿懷著期待的心情離開,賽伯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擔憂。但願此事不要牽涉到他就好,他哥哥深受君主的賞識,負責管理皇室的酒窖,擁有地位身份的象徵,奧特斯伯爵不會敢貿然在他的地方搗亂,相信能夠替他好好守護著傑瑞德。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來到隔天清晨。宅邸其中一側鏤空的雕花鐵門隨著「喀嚓」一聲被緩緩打開,提著棕色行李箱、頭戴灰色高帽的傑瑞德率先從裡頭走出來,他的母親則尾隨在身後,替他送行。

當來到一輛停靠在路邊的四輪黑色箱型馬車旁,傑瑞德緩緩停住步伐,滿懷依戀不捨的心情轉身面對母親。

「到了大伯父的家,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夫人抬起溫暖的手掌覆上他的臉頰,瞳仁中轉動著疼愛的光芒。

「母親請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和父親擔心的。」

言畢,他微微彎起唇角,對她展露出爽朗的弧度。夫人的心底當然清楚,他是希望透過這個笑容讓她寬心,於是趕快將憂色從臉上抹去,綻放出一抹溫暖的微笑。

「時間也差不多了,上車吧。」

傑瑞德向母親點點頭後,便小心翼翼地踏上馬車。等待他坐穩,坐在車廂頂上的馬車伕隨即甩了一下韁繩,讓前頭的馬兒提起馬蹄,拉著車輛慢慢往前走動起來。夫人的雙眼一直注視著逐漸遠離的馬車,即使它已經在視線盡頭變成模糊的黑點,依然沒有將目光收回來。

她知道無論心底有多麼不捨,但讓他離開這個決定……

只是為了要守護他。

⚜️⚜️⚜️

自馬車遠離小鎮後,一路沿著寬敞的樹林路徑穩當地行駛著,車輪輾過路面時發出的吱嘎聲以及馬蹄的噠嗒聲,在郊外寂靜的環境下顯得格外清晰。由於傑瑞德要前往的是另一個城鎮,路程自然相對比較遙遠。仔細算算時間,他已經離開原本的小鎮超過十個小時以上。

雖然馬車伕曾經在中途多次停車歇息,但始終難敵倦意來襲。現在的天色越顯暗沉,四周的環境變得寂靜無聲。他抬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躊躇半晌,終於再度停下馬車。

「先生……」馬車伕以略帶疲憊的聲音試探性地問道,「我看外面的天色已經很晚,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否先在這裡休息一晚?」

傑瑞德稍微拉開廂壁上的小窗口,抬頭瞧了天空一眼,似乎也認為到了要作息的時間,於是點頭同意:「也好,就休息一個晚上吧。」

「好的,好的。謝謝先生。」馬車伕面露感激的神色,並且向他承諾道,「我保證明天一早會準時啟程的。」

之後,他將車輛停靠在某處叢林的空地上,待把馬兒安頓好,便坐到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底下,安靜地閉眼休息。至於傑瑞德則坐在車廂內歇息,很快便感到一股濃重的倦意襲來,不自覺地將頭斜靠在馬車壁上,微微合上雙眼,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當傑瑞德快要被拖進夢鄉之際,外面卻驀然傳來馬車伕驚慌的聲音,把他從半睡半醒間徹底給喚醒。

「啊——」

當聽見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寧靜的夜空,傑瑞德深感不妙,趕緊打開小窗口,探頭一看,發現馬車伕一動不動地躺臥在地上,頸動脈的位置上有兩個血跡斑斑的刺孔。他的眼睛瞪得溜圓,臉色蒼白如紙,皮膚變得凹陷乾枯,像是全身的血液被一下子抽乾似的。

傑瑞德被嚇得大驚失色,身體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眼中盡是對於未知危險的驚懼。他多麼希望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場幻覺,因為他看見屍體身旁正站著某種可怕的怪異生物——擁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嘴唇間露出兩顆鋒利的獠牙,兩排潔白的牙齒沾滿鮮紅的血液。濃郁的血腥臭味毫無阻隔地鑽進傑瑞德的鼻腔裡,使一股強烈的噁心感從胃部湧上。

「老天,你……你是什麼……」無盡的恐慌自他心底蔓延開來,兩排牙齒不停咯咯打顫,連話都說不完整。

那個生物沒有理會他的話,二話不說地衝上前,單手將他從馬車裡揪出來,毫不留情地摔落到地面,接著張大嘴巴撲到他的身上。傑瑞德感覺到對方的尖牙狠狠刺進他脖子裡,繼而合上嘴唇,瘋狂地啜飲他的血液,一股麻痺般的刺痛感頓時竄上全身。

他拚命地扭動身體掙扎,但對方的力氣比他想像中還要大,即使用盡渾身的力量,也無法將眼前的生物推開。很快,他感覺四肢軟弱無力,呼吸越來越困難,就像快要窒息一般,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視線裡的景物全都在天旋地轉。

就在傑瑞德昏迷過去的前夕,他隱約看見一道如疾風般的黑色身影飛快地衝過來,將生物的身體用力扯開甩到地上。由於雙目開始失焦,他無法認清那是什麼東西,只知道有一團像被打上馬賽克的朦朧東西在快速閃動。緊接著伴隨一聲嘶啞的哀嚎闖入耳際,他便失去意識,墜入黑暗的深眠當中。

當他甦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臥在一張柔軟的皮革沙發上。左右環顧一周,他恍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在一間由原木建造而成的房屋裡,這裡的環境極為昏暗,全屋的窗戶幾乎都用木板封了起來,只有少量的微弱光線從外面透射進來。

房屋的面積不大,裝潢雖然簡陋,但擺放在裡面的物品都收拾得乾淨整齊,而且一塵不染。由此可以推斷,屋主絕對不是屬於不修邊幅的人。噢,不,老天,他現在不應該花心思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需要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為什麼會來了這裡?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他用手撐著沙發,慢慢坐起身來,警惕地環視著四周。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到身體似乎產生了一些難以解釋的變化,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著喉嚨,皺起雙眉自語道,「為什麼我會覺得……」

「覺得喉嚨無比乾渴?」一道略顯沙啞的男性嗓音頃刻間傳來,接下傑瑞德未說完的話,嚇得他渾身一顫。循著聲音來源望去,他注意到一位身穿棕色長風衣的陌生中年男人提著平穩的腳步從某個陰暗角落走過來。他披著一頭不長不短的黑色鬈髮,唇上的鬍子被修理整整齊齊 ,硬朗的面容不見半分表情。「或許你需要這個。」

隨著話音落下,傑瑞德看見他從旁邊的木櫃上拿起一個裝著紅色液體的橢圓形酒瓶,以不疾不徐的步調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後拔開軟木塞,直接朝他遞過去,沒有半句解釋。

酒瓶一被打開,濃郁刺鼻的血腥氣息馬上撲鼻而來。意識到裝在裡面的是血液,他登時被嚇得呆若木雞,一臉驚愕地瞪大雙目盯著男人。

「為......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

他不懂,為什麼他居住的地方會存放著血液?他是什麼變態殺人魔嗎?但問題是,為什麼要拿血給他喝?不是應該給水才是正常嗎?

雖然覺得男人的舉動很莫名奇妙,但不知道為何他心中卻產生一股衝動,想立刻搶過他手上的酒瓶,一口氣喝掉裡面的血液。而且,他很驚訝自己居然對於那股惡臭的血味毫不感到噁心。

「雖然我感到很遺憾,但我必須要告訴你,現在你的身份是吸血鬼。」男人的臉色始終淡然冷靜,沒有夾雜多餘的情緒,聲線清晰而穩定地喊出他的全名,「傑瑞德.賽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