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以單手托腮，視線隨著飄過的雲朵移動。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悠哉，真悠哉，窗外的雲朵真是悠哉。想及此，不知為何感到心中籠罩著一片散不了的霧。
儘管我試圖將昨晚的事當成一場夢，但是通話記錄裡的110卻無聲地告訴我這是現實。
也就是說⋯⋯那個自稱是神明的幼女今天還會來。
「唉——」我將頭靠在交握的手上，「唉唉唉唉唉唉唉——」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湧泉般噴濺。
「⋯⋯我的錢包⋯⋯唉唉唉唉唉唉——」我喃喃地道。
「哇啊，妳是要把肺裡的氣全吐光嗎？」
就在我試圖以嘆氣的方式將煩惱吐出時，有個女生站到我的座位旁。
我仔細一看⋯⋯是那個平常沒事就會往我的座位跑，很愛找我講話的奇怪傢伙。
真不知道為何她那麼喜歡和我這樣孤僻的人說話。
「哈哈哈，沒有啦。」我乾笑了幾聲。
「妳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沒有喔。」我微笑。
「好吧，不過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商量，雖然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傾聽別人的煩惱這點事我還是沒問題的。」她以堅定的眼神看向我。
呃⋯⋯我記得這位同學每次都會說類似的話。
今天就算了，可平常她也都這樣對我說⋯⋯難不成我的臉上時時刻刻都寫著煩惱兩字？
噹噹噹噹——
上課鐘聲將我們的距離強行拉開。看見她回到自己的位子，我暗暗鬆了口氣。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邊享受著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一邊度過了今天的課程。
就在我慢步走向校門時，卻發現那裡有著異樣的人潮。
「欸，聽說校門口有個超可愛的小孩耶。」
「真的假的。」
「哇～好可愛，就像天使一樣。」
周圍的流動的對話，讓我大致猜到是誰在校門口。
我加快腳步，就這樣從那群圍觀的人旁邊走過。而在經過時，我以眼角餘光瞥見了那焦糖色的色調。果不其然，就是那個幼女。
「嵐——」
可惡，看來她發現我了。
「嵐——」
我暗自提高腳下的速度，卻仍擺脫不了身後的叫喚。
「嵐嵐嵐嵐嵐——」
啊啊啊——吵死了。
我直接在原地站定，接著一股力道撞上我的背部。
「我一直在叫妳欸，妳剛剛為什麼不停下。」
「我現在不是停下了嗎。」
我沒有回頭，而是暗自在心中盤算要如何掙脫她。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
⋯⋯⋯⋯
欸？欸欸？
回過神來我已經趴倒在地，我記得剛剛幼女好像想和我說什麼，然後⋯⋯對了，她突然將我推開，但這又是為什麼？
「嘶——」
腳上有些疼痛，是擦傷？
我回頭望向腳邊，只見一個破碎的盆栽落在那兒。
「這到底是⋯⋯」
我看向被盆栽碎片劃傷的腳，接著將視線移至坐倒在地的幼女。
「所以就說了我是神明！」

— — —

「守護神？」
「沒錯，接下來的一年我將會待在妳的身邊，幫助妳躲開災厄。」
據她所說，好像是因為我過世的母親在天界工作，並在短短幾年就有著極大的功績，因此特派守護神來守護其家人。
「那麼我爸呢？他也有守護神跟著嗎？」我不自覺地將身子前傾。
「沒有喔。」
「沒有？為什麼？」
「因為他並沒有什麼麻煩也沒有什麼災厄，再加上妳這之後一年的運氣就像被狗啃了一樣，所以我才被派來跟著妳。」
雖然她說的應該是事實，但總覺得莫名火大。
「等等⋯⋯」因為剛才被守護神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差點忘記了最根本的問題，「妳的伙食費要怎麼辦？不會要我幫妳出吧？」
「哼哼——我可是神明喔！」幼女雙手叉腰，向前挺起平坦的胸部，「神明只要吸收天地萬物的精華就能夠活下去。」
「講人話。」
「也就是說，我只要呼吸就能活下去，根本不用吃飯。」
幼女一臉得意地看向我，像是在等待我理解神明的偉大之處。
於是我微笑了，我將嘴角上揚至極限，「哦～原來妳根本就不用吃飯呀。」
「妳終於懂了嗎？終於能夠理解神明對妳來說有多麼高不可攀、深不可測了嗎？」
我沈默。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妳終於體認到自己的愚昧和無知啦！」
幼女如同不用換氣一般，仰頭放聲狂笑。
我默默地拿出一張紙和一支筆，無視那瘋子一般的笑聲，開始在紙上揮灑。
刷刷刷——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被我寫字的聲音吸引的幼女探頭過來，試圖理解我做出這行動的意義，然而在她理解之前我已經先寫完了。
我將紙貼到幼女的額上，她很仔細地盯著那張紙看，「⋯⋯這是什麼？」
「帳單。」
「不不不不不對吧，帳單什麼的，妳在開玩笑吧？沒錯，就是這樣——」
「不，那是帳單。」
「但、但是妳想想，我昨天只有吃掉一個便當吧？」幼女將手撐在桌上，將臉貼到我的眼前。
我將抑揚頓挫發展到極致，「哦～好像是欸，而且據說妳不需要吃飯來著。」
「啊哈哈哈哈哈⋯⋯好、好像是這樣欸。」幼女的目光開始游移。
我微笑。
「欸嘿～」幼女用拳頭往自己頭上輕敲一下，一副「人家是不小心的啦」的樣子。
我繼續微笑。
「好吧，我承認我先前肚子叫的聲音是偽裝的，什麼肚子餓也是騙妳的，但、但這個價錢我絕對不會認同！」幼女用力一拍桌，桌上的筆彈起又掉落。
「哦～」我依舊將表情定格在微笑。
突然，幼女的視線從游移轉為堅定，就像是走在深不見底的隧道中終於看見了一束微光。
「那妳說，這邊寫著的勞力一百萬是什麼？」
「我昨天把妳搬回家，還去買便當所花費的體力和時間。」
「那這裡的精神賠償一千萬是什麼？」
「昨天妳的胡言亂語造成的精神損傷。」
「⋯⋯這、這不合理！！！」
「不，這很合理。」
「哪一點？到底有哪裡能夠讓妳看出這很合理？這張紙寫得根本全是胡言亂語。」幼女將雙眼瞪大，用手把那張紙揉爛。
「在我們這裡所謂的勞力是可以轉換為金錢的。例如打工，打工會依據你工作的時數給予薪水，而那工作又需要花費體力和時間，這不就是使用勞力換取金錢嗎？」
「⋯⋯⋯⋯」
「還有精神損傷也是能夠轉換為金錢的。就像你走在路上被車撞可以索取賠償金一樣，裡面不僅包含物理性的醫藥費，還有精神上的賠償。由此可見，以上要求實在十分合理。」
「這根本就不一樣啊啊啊啊啊——這個世界還有人權嗎？」
「當然有。但因為妳是神明，所以不需要人權。」
「啊啊啊啊啊⋯⋯」幼女的叫聲突然轉弱，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將頭埋進背包裡翻找東西。
平日的清靜暫時性地回歸，想起適才她那崩潰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歉疚。
沒辦法，不這樣我實在平衡不了自己被騙的心情。

過了一會，幼女將一個牛皮紙袋和信封放在我面前。
「這是管理人要我交給妳的，說是昨天的賠禮。」
「哦～是那個西裝男啊，禮數真周到。」
「西裝男？」
無視幼女的提問，我將眼前的信封打開。
紙上擁擠地塞滿文字，但是想傳達的大致就只有二點。
一、昨天幼女的行為是出自於她個人決定，上級僅叫她來和我接觸並說明一切。
二、由於守護神是抽籤決定的，因此無法隨意更換。
看完之後我便將紙袋打開，嗯⋯⋯有一封信在裡面，和一捲封箱膠帶？
總之先打開信封，發現裡面有張身分證。
這個意思是她要以一個「人類」的身分留在這？
算了⋯⋯至少不會成為幽靈人口。
就在我思考著給身分證的原因時，我察覺到些許異狀。
我將桌上的筆拿起，先確認一下筆蓋有沒有蓋著，畢竟要是斷水就不好了。
揮動手臂，並利用手腕的擺動將筆丟出去。
沿著我的視線，它精準地擦過幼女的頭髮，打在她那放在冰箱門上的手。
「妳幹嘛？」
「沒沒沒、沒有啊。」幼女明顯地移開視線。
我一邊的嘴角往上勾起一道冷硬的弧度，「我記得神明是不用吃飯的。」
「是這樣沒錯啦⋯⋯」
「想吃可以。」
「真的嗎？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從我一開始見到妳就覺得妳是個好人了，果然如——」
「但——妳要自己找。」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
「那就算了。」我起身準備去做其他事。
「不要這樣嘛！」

我將身份證拿給她。
「哦哦～十六歲，我好年輕呀！但這名字是什麼鬼⋯⋯」幼女瞪視著身分證的名字那欄。
「總而言之，妳就自己隨意的找點食物吧！」
幼女抬起頭，一陣呆滯，過了幾秒才說：「我可是神明喔。」
「妳可是欠我錢還騙人的神明喔。」我模仿她的語調說。
「哼哼哼——既然妳都說我是神明了，那我應該要好好的展現出神明的偉大之處，供妳景仰。」幼女一甩頭髮，「妳就看著我的成果來好好反省自己的愚昧和無知吧！」
難道因為是神明，所以臉皮也比一般人多幾層？
所謂的守護神難不成是——在一旁「守」望並「護」送人們走上絕望道路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