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症(一)
本章節 5585 字
更新於: 2018-07-04
「放心，我沒事的。閻王要你三更死，子時剛到猶能活。」
他亂改著俗諺回答，但是臉上的黑眼圈深厚的像是眼影糊掉。
「你真的該好好地睡覺，一直過這種生活對身體不好。」
「那又沒關係，反正再過兩年就死掉了」
我只能複雜的苦笑，是啊！對他來說這是極為精準的宣告
『計時症』
目前無解的罕見疾病。
傳染途徑未知，發病原因也未知。
只確定從第一次發病開始後第十年必定會死去。
發病只會心臟疼痛、呼吸急促、四肢無力等衰弱感。
他說他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八歲的生日。
當時宣告為計時症的時候父母還一副那是什麼笑話的表情。
但是醫師沒有笑，只淡然地告知他必然的死亡。
或許十年之內有機會出現解藥，可是這病本來就病例稀少，開發解藥並不合乎成本。
所以他實際上能夠把握的日子真的是少之又少。
我是在一年前知道他的症狀的，當時我正好忘記帶作業回家於是回到學校。
他正好倒在地上，我差點以為他死了。
結果他馬上就轉醒，我好心的詢問。
「只是生了一點會死的病而已，不用擔心。」
「會死的病才不算是小病啦！」
「說的也是，那我這樣算是重病吧？啊啊！快要死了，如果能吃到校門口冰店的芒果冰的話大概就可以避免死亡了。」
他用一看就明白的誇張演技說著想吃冰的願望，讓我覺得好像是笑話。
「想吃就一起去，我不會請客的。」
「好吧。」他的臉表現出了詭計未得逞的表情。
到了冰店，他馬上和老闆點了單
「一碗清冰！」
「你不是說要芒果冰？」
「但是我身上的現金只夠買清冰。」
「那我就吃給你看好了，一碗芒果冰。」
他瞪了我一眼，我假裝在找位置無視他。
店內不算擁擠，但還是很多人，正好看到有人離開，我趕緊去坐下。
他帶著憤怒的表情坐在我對面。
老闆很快地就把冰做好放在我們面前
他拿起湯匙就往我的冰上一杓。
「喂！這是我的！」
「又有甚麼關係，一口而已，不然我也給你一口。」
「用清冰換根本就沒價值啦！」
「真小氣，氣量小會被人質疑你某些地方也小。」
「你屁啦！還來！」
當時彼此在用湯匙交戰下我還是守住了大部分的芒果冰，他也滿足地搶下了幾口。
剛吃完頭有些痛，我們坐著休息。
「你真的有病嗎？」
「有啊！叫計時症的病。」
「沒聽過，那是什麼？」
他和我敘述著病的症狀，敘述著自己只剩下兩年多壽命的淡然。
敘述得好像是開玩笑的故事。
「這是騙人的吧？還是編的？」
「你回去查一下不就好了？」他提起書包付了帳就離開了。
我勺著已經變成芒果加冰水的食物，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草草掃進嘴中就付帳離開了。
回到家之後，我打開電腦，搜尋了計時症。
中文的資料少之又少，幾乎都是英文或是其他外文的網站。
只有兩三個中文的搜尋結果。
我點開來看。
這是極為罕見的疾病，台灣目前只有兩例。其中一例已經死亡，治療上完全沒有進展，頂多只能在發作時對症下藥壓抑痛苦。
在病例的介紹上隱去了名字的一部分，少掉一個字並不會讓人認不出他的名字。
我看著網路上能找到的資訊，低頭想著。
「這是什麼？」我們一樣坐在冰店，雖然日期是春天，但是天氣早就走向夏天了。
「綜合水果冰。」
「這我知道，這個是這間店最貴的耶？」
「就當作我不相信你的賠罪。我昨天查過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他開心的從裝飾滿各色水果的盆子中挖冰來吃。
「你都不會擔心或是害怕嗎？」
「我早就擔心害怕過了，現在也已經沒甚麼可以害怕了。」
「可是不是會暈倒什麼的嗎？像昨天那樣。」
「那是死前兩年的告知，我忘記作業所以回學校拿，本來應該要乖乖待在家裡等待病發。
這個病最大的好處就是沒什麼痛苦，如果不說的話大概都不會被發現。
你是學校裡第一個發現的呢。」
我不禁回想過去一年他是怎樣的人，但總是很模糊，對他的印象僅止於有這個人存在。
我看著他的臉，似乎是吃冰的關係，又或是生病，感覺他的臉色很蒼白、頭髮很有光澤、長長的睫毛和眼神看起來像是溫順的動物。
過了十幾分鐘後，他按著頭放下湯匙。
「幫我吃。感覺明天會拉肚子啊！」
我看著大約還有半盆的冰，動手吃了起來。
自此，我們算是變成好友了。
我們也不再提起病症的事。
他說下一個發病日是明年的四月五日，再來就會急遽的縮短發病間隔，然後在最後一年來不及畢業就死去。
「這樣就沒辦法高中畢業了，不過可以先從人生畢業呢！」
看他那麼樂觀實在是很無力。
到了四月五日，他請了假。這一年我好像已經被默認為是他的好友，到底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常常和他走在一起嗎？不，我只是剛好遇到而邊走邊聊啊？
同班也只是剛好，座位也是剛好因為近視所以換到接近的位置。
由於座位接近所以分組也剛好是一組。
不，這樣一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滿長的。
今天也是受託要把模擬考卷交給他。
他的家離我家距離還滿長的，剛好從冰店再過去一個街口往不同方向走去。
如果從地址的話可以說是同個街道上的鄰居，大概是這個因素吧？
我一邊看著門牌一邊走去。
漸漸的建築物變少了，也越來越接近山中了。
按門牌來說應該快到了。
我看了看號碼，下一戶就是了。
但是從這裡開始都是圍牆。走著走著到了門口。
鐵閘門加上對講機。
「原來是大戶人家！」
我按了對講機，老成的聲音開口詢問。我簡單的報告來意後，門向旁邊滑開了。
一走進去，馬上就有位女僕在門口等著，帶我進去房子裡。
一直到他的房間，見到他，僕人離開後我才忍不住對他說
「你家也太有錢了！太誇張了！」
「應該還好吧？」
「我剛剛走過來就有好幾個僕人在打掃，你原來是富二代！」
「那些只是清潔公司員工啦！再說有錢的是我爸，我可是連芒果冰都很少吃呢。」
回想當初見面的時候他也只點了一碗清冰，好像真的不是很有錢。
「既然來了要不要陪我玩PO4，或是XOOX也可以，
早上發病後就只能一個人玩，無聊死了。」
他指著床鋪對面的超大尺寸螢幕，主機陳列在電視下的櫃子，兩旁則是整齊的遊戲片。
「你果然是有錢人！太可恨了。」
說歸說，有遊戲怎能不玩，玩著玩著。剛剛那位女僕敲了敲門後開了門。
「少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好，謝謝你。」
他一邊說一邊熟練的讓角色使出大絕招往我的角色身上轟下，這一定是因為他比較熟練遊戲的關係，不然我不可能從賽車到射擊、射擊到音樂、音樂到格鬥遊戲全都輸掉。
「走吧！他們應該有準備你的晚餐，一起吃吧？」
「等一下，那麼晚了？」一直玩遊戲都忘記時間了，我看向手錶，都快要七點了。
「不行，我要回家了。」
「不一起吃飯嗎？」
「這......我先和家人說一聲。」我想我家老媽肯定會叫我不要麻煩人家，沒事就快快回家。
打開Line的家族群組，問了一聲。
「我在朋友家。他留我吃飯。」
馬上變成已讀，然後跳出老媽的訊息。
「好啊！我和你爸在老家喝多了，暫時回不去。你自己搞定晚餐。」
什麼鬼？
「他們怎麼說？」
「他們出門了......叫我自己解決晚餐。」
「那正好！就一起吃吧？」
我點頭答應，不過還是先從書包拿出考卷。
「這是今天的模擬考卷，明天要交。」
他收下後就丟在旁邊的櫃子上。
「反正考得好也沒用，隨便啦！吃飯了！」
他拉著我的手帶我去餐廳。
幸好餐廳沒有像是電影那樣的華麗大廳。只是單純的旋轉圓桌。
上面放了八菜一湯，看起來頗豐盛。
「平常就這樣嗎？會不會太多了？」
「還好啦！爸媽他們半夜回來也會吃。」
旁邊也沒有隨時隨侍的僕人，就在這點來說滿普通的，不過好吃的程度倒是一等一。
吃完，我們回去繼續遊戲挑戰，玩著玩著手機響了。
「喂？」
「你這猴死囝仔啥時回來？都幾點了！」
我媽發火的用台語吼出來。
「好，我要回去了。」
我趕緊掛上電話避免再被罵。
「我媽叫我回去，今天就先到這裡。」
「好吧。」他放下手把，帶著我走出去門口。
「你家很近嗎？」
「就在那一邊而已。」
我指向路的一端。
「那要不要稍微送你一程。」
「不用啦！你還有考卷要寫耶？明天見。」
「好，明天見。」
我往家裡走去，途中回頭，還看得到他，漸漸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看不到了。
「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過幾天，老師找上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李士榮的病情？」
「老師你都不知道？」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媽媽說希望保密，到時候和學生們公布說要轉學。」
「我知道了。」
「剩下的日子要好好照顧他。」
「我懂。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是這樣說，他離開的時間都已經三年級下學期了，在那種時間轉學肯定會讓人覺得怪吧？
過了差不多半年，十月初的時候，他請了假。自從上次到他家玩之後，去他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最近幾乎是每天一起回去，遊戲也比較勢均力敵了。偶爾運氣太好一直贏還會被他纏著要求繼續。
所以我今天也過去他家裡打算把前幾天開始玩的RPG破關。
我已經很熟悉怎麼走進他房間了，所以女僕小姐只看著我進去。
他躺在床上，身邊堆著一堆漫畫書。
「你在看漫畫？」
「嗯，你推薦的都買了。真的很有意思。」
我都是直接在網路上看的，真沒想到他居然買了全套。
「你喜歡就好。」我打開遊戲機，找出遊戲開始玩。
玩著玩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家。
「你最喜歡哪一幕？」
「大概是貝爾帶著炸彈飛上天空那幕，可是後來居然沒死。」
「哈哈，我還是喜歡庸醫西爾爾克。」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太尷尬了。
是身患重病即將死亡所以投射了感情嗎？
我只能草草向他告別。
過了幾天，我感覺他變了，他試圖開朗的和班上的人們交流。
偶爾和人聊聊動漫畫等宅宅話題。又或者去籃球場加入比賽揮灑青春。
本來相對上不顯眼的他轉變不少。
成了大家開始有關注的人。
也流傳出許多他幫助人的流言，以及有人和他告白的流言等等。
但越是這樣，我總有種胃痛的感覺。
沒想到他會被影響那麼大。
轉眼間到了學測前，他的時間大概只剩兩個月左右，一月五日他請了假。
轉學的事情已經告訴大家了，不過接近畢業這點沒有特別感觸。
考完試之後就等著放榜了，他似乎趁著寒假到世界各國去玩。
我有點羨慕，因為我考完對答案之後感覺很不是很好，有可能要再拚指考。
所以我是在補習班度過寒假的。
三月五日，他請了假，因為補習班的關係我沒有去找他。
三月二十二日，他請了假，班上的大家有了祕密的活動，我也加入了。
三月三十日，他請了假，規劃大致成形，剩下的就只是等待時間到來。
四月一日，大家狂開亂七八糟的玩笑，
他開了個其實自己會死掉的玩笑，當場只有我沒笑出來。
四月四日，除了他以外的同學們在班上策劃了超大規模派對，不過不是為了兒童節，更重要的是為他餞行。
我做代表把全班寫滿感想的卡片和禮物送給他。
然後就鬧開了，於是被路過的教官訓話，都不是小孩了，慶祝什麼兒童節。
看著他的笑臉，想想就在明天了。
當天，我陪著他一起回家，已經和家人說要在朋友那住上一天。
「因為我會太寂寞就死掉了。」
「現在你還能玩這種梗啊！明天就要......。」我一口氣噎住，遲遲說不下去。
他看著我，微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我第一次交流那麼久的人呢。」
他開始說起過去，第一次發病是在他八歲的生日，來訪的朋友都嚇到了。
後來被檢驗出是這種病，當天爸媽都哭了，我看著他們也哭了。
那是我有印象的最後一次哭泣。
從此，我再也沒有深交的好友，真的一個都沒有。
有的只是同學，和死神遙遠但確實邁進的腳步聲。
孤單久了，自然就堅強了。
和你相遇的那天真的是意外，原本我應該是在家裡度過的。
如果那樣的話，現在你應該和同學們一樣已經回家了吧？
「我啊......再也沒有比你更加親密的朋友了，請你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好好享受這個美麗的世界。」
夜幕漸漸來臨，我們沒去開燈，喉嚨哽噎，有什麼話想要說出來，但是腦中很亂組織不了。
「抱歉，說了喪氣話了，把剛才的話都忘掉吧？上次不是打最終迷宮了？挑戰今天破關！」
「我還是不希望你死掉！」那已經不像是我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悲鳴聽起來太痛苦。
我不該講這種任性的話吧？
他看著我，眼淚似乎在他眼中累積，顫抖的唇張合著。
「我也......我也不想死啊！這什麼爛病！為什麼是發生在我身上！我好怕！我明明那麼健康！中午還能夠和籃球校隊對打，等一下就算打通霄的遊戲也不會累，明天卻要死去，為什麼啊！」
他哭吼著跪倒在地，像是詛咒世界一般的哭訴。
我跪下來撫著他的背，啜泣聲漸漸的小了。
「我去拿衛生紙。」剛站起身，他的手拉著我的衣服，我轉頭看他，我們兩眼對視著。
「你不用哭的。」
「才沒有。」我用衣袖劃過面頰，大概是沾到什麼了才會濕掉。
他笑了起來，站起身拿了床頭的衛生紙擦掉眼淚，也遞給我一張。
我收下放進口袋。
接著我們打開遊戲的電源，一邊吃著融掉的芒果冰一邊打倒敵人。
玩到凌晨兩三點才把魔王破關，雖然成就沒有全拿到，但也十足值得了。
我們去洗過澡，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家裡過夜，不過我們玩太晚真的累了，一躺上床連話都沒說幾句就睡死了。
早上我和他一起起來，我已經先和老師報備過，請了事假。所以一整天都沒有問題。
他還有鼻息，看來還沒到時間。
「起床了！」
「再讓我睡五分鐘。」
「隨便你啦！」
我站起身，他躺在床上，眼神迷茫的看著我。
「謝謝你。」
我直接走向洗臉台，直接勺水潑在臉上讓自己清醒。
走回去房間，女僕和他的爸爸媽媽在房間裡。
如果不是沒有呼吸聲，我還以為他只是再度賴床而已。
我僵住動彈不得，他已經準時地走了。
有時我會覺得這段歷程像是夢一樣，如果不是家裡多了台PO4我大概會以為那是夢。
他死的那時我逃了，逃回家裡，完全不想相信這事。
之後我還是裝出他只是轉學的樣子，過了幾天，還是去祭拜了。
那時他的家人把PO4和所有遊戲給了我，說他的遺囑中要把這個給我，要我把全獎盃拿給他看。真是死了也蠻橫霸道啊！
我本來有衝動想要考醫學院的，但是我的分數遠遠不足。最後還是落到了不上不下的大學。
染上計時症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想我再也不可能與這個病症有所關聯了。
他亂改著俗諺回答，但是臉上的黑眼圈深厚的像是眼影糊掉。
「你真的該好好地睡覺，一直過這種生活對身體不好。」
「那又沒關係，反正再過兩年就死掉了」
我只能複雜的苦笑，是啊！對他來說這是極為精準的宣告
『計時症』
目前無解的罕見疾病。
傳染途徑未知，發病原因也未知。
只確定從第一次發病開始後第十年必定會死去。
發病只會心臟疼痛、呼吸急促、四肢無力等衰弱感。
他說他第一次發病的時候是八歲的生日。
當時宣告為計時症的時候父母還一副那是什麼笑話的表情。
但是醫師沒有笑，只淡然地告知他必然的死亡。
或許十年之內有機會出現解藥，可是這病本來就病例稀少，開發解藥並不合乎成本。
所以他實際上能夠把握的日子真的是少之又少。
我是在一年前知道他的症狀的，當時我正好忘記帶作業回家於是回到學校。
他正好倒在地上，我差點以為他死了。
結果他馬上就轉醒，我好心的詢問。
「只是生了一點會死的病而已，不用擔心。」
「會死的病才不算是小病啦！」
「說的也是，那我這樣算是重病吧？啊啊！快要死了，如果能吃到校門口冰店的芒果冰的話大概就可以避免死亡了。」
他用一看就明白的誇張演技說著想吃冰的願望，讓我覺得好像是笑話。
「想吃就一起去，我不會請客的。」
「好吧。」他的臉表現出了詭計未得逞的表情。
到了冰店，他馬上和老闆點了單
「一碗清冰！」
「你不是說要芒果冰？」
「但是我身上的現金只夠買清冰。」
「那我就吃給你看好了，一碗芒果冰。」
他瞪了我一眼，我假裝在找位置無視他。
店內不算擁擠，但還是很多人，正好看到有人離開，我趕緊去坐下。
他帶著憤怒的表情坐在我對面。
老闆很快地就把冰做好放在我們面前
他拿起湯匙就往我的冰上一杓。
「喂！這是我的！」
「又有甚麼關係，一口而已，不然我也給你一口。」
「用清冰換根本就沒價值啦！」
「真小氣，氣量小會被人質疑你某些地方也小。」
「你屁啦！還來！」
當時彼此在用湯匙交戰下我還是守住了大部分的芒果冰，他也滿足地搶下了幾口。
剛吃完頭有些痛，我們坐著休息。
「你真的有病嗎？」
「有啊！叫計時症的病。」
「沒聽過，那是什麼？」
他和我敘述著病的症狀，敘述著自己只剩下兩年多壽命的淡然。
敘述得好像是開玩笑的故事。
「這是騙人的吧？還是編的？」
「你回去查一下不就好了？」他提起書包付了帳就離開了。
我勺著已經變成芒果加冰水的食物，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草草掃進嘴中就付帳離開了。
回到家之後，我打開電腦，搜尋了計時症。
中文的資料少之又少，幾乎都是英文或是其他外文的網站。
只有兩三個中文的搜尋結果。
我點開來看。
這是極為罕見的疾病，台灣目前只有兩例。其中一例已經死亡，治療上完全沒有進展，頂多只能在發作時對症下藥壓抑痛苦。
在病例的介紹上隱去了名字的一部分，少掉一個字並不會讓人認不出他的名字。
我看著網路上能找到的資訊，低頭想著。
「這是什麼？」我們一樣坐在冰店，雖然日期是春天，但是天氣早就走向夏天了。
「綜合水果冰。」
「這我知道，這個是這間店最貴的耶？」
「就當作我不相信你的賠罪。我昨天查過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他開心的從裝飾滿各色水果的盆子中挖冰來吃。
「你都不會擔心或是害怕嗎？」
「我早就擔心害怕過了，現在也已經沒甚麼可以害怕了。」
「可是不是會暈倒什麼的嗎？像昨天那樣。」
「那是死前兩年的告知，我忘記作業所以回學校拿，本來應該要乖乖待在家裡等待病發。
這個病最大的好處就是沒什麼痛苦，如果不說的話大概都不會被發現。
你是學校裡第一個發現的呢。」
我不禁回想過去一年他是怎樣的人，但總是很模糊，對他的印象僅止於有這個人存在。
我看著他的臉，似乎是吃冰的關係，又或是生病，感覺他的臉色很蒼白、頭髮很有光澤、長長的睫毛和眼神看起來像是溫順的動物。
過了十幾分鐘後，他按著頭放下湯匙。
「幫我吃。感覺明天會拉肚子啊！」
我看著大約還有半盆的冰，動手吃了起來。
自此，我們算是變成好友了。
我們也不再提起病症的事。
他說下一個發病日是明年的四月五日，再來就會急遽的縮短發病間隔，然後在最後一年來不及畢業就死去。
「這樣就沒辦法高中畢業了，不過可以先從人生畢業呢！」
看他那麼樂觀實在是很無力。
到了四月五日，他請了假。這一年我好像已經被默認為是他的好友，到底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常常和他走在一起嗎？不，我只是剛好遇到而邊走邊聊啊？
同班也只是剛好，座位也是剛好因為近視所以換到接近的位置。
由於座位接近所以分組也剛好是一組。
不，這樣一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滿長的。
今天也是受託要把模擬考卷交給他。
他的家離我家距離還滿長的，剛好從冰店再過去一個街口往不同方向走去。
如果從地址的話可以說是同個街道上的鄰居，大概是這個因素吧？
我一邊看著門牌一邊走去。
漸漸的建築物變少了，也越來越接近山中了。
按門牌來說應該快到了。
我看了看號碼，下一戶就是了。
但是從這裡開始都是圍牆。走著走著到了門口。
鐵閘門加上對講機。
「原來是大戶人家！」
我按了對講機，老成的聲音開口詢問。我簡單的報告來意後，門向旁邊滑開了。
一走進去，馬上就有位女僕在門口等著，帶我進去房子裡。
一直到他的房間，見到他，僕人離開後我才忍不住對他說
「你家也太有錢了！太誇張了！」
「應該還好吧？」
「我剛剛走過來就有好幾個僕人在打掃，你原來是富二代！」
「那些只是清潔公司員工啦！再說有錢的是我爸，我可是連芒果冰都很少吃呢。」
回想當初見面的時候他也只點了一碗清冰，好像真的不是很有錢。
「既然來了要不要陪我玩PO4，或是XOOX也可以，
早上發病後就只能一個人玩，無聊死了。」
他指著床鋪對面的超大尺寸螢幕，主機陳列在電視下的櫃子，兩旁則是整齊的遊戲片。
「你果然是有錢人！太可恨了。」
說歸說，有遊戲怎能不玩，玩著玩著。剛剛那位女僕敲了敲門後開了門。
「少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好，謝謝你。」
他一邊說一邊熟練的讓角色使出大絕招往我的角色身上轟下，這一定是因為他比較熟練遊戲的關係，不然我不可能從賽車到射擊、射擊到音樂、音樂到格鬥遊戲全都輸掉。
「走吧！他們應該有準備你的晚餐，一起吃吧？」
「等一下，那麼晚了？」一直玩遊戲都忘記時間了，我看向手錶，都快要七點了。
「不行，我要回家了。」
「不一起吃飯嗎？」
「這......我先和家人說一聲。」我想我家老媽肯定會叫我不要麻煩人家，沒事就快快回家。
打開Line的家族群組，問了一聲。
「我在朋友家。他留我吃飯。」
馬上變成已讀，然後跳出老媽的訊息。
「好啊！我和你爸在老家喝多了，暫時回不去。你自己搞定晚餐。」
什麼鬼？
「他們怎麼說？」
「他們出門了......叫我自己解決晚餐。」
「那正好！就一起吃吧？」
我點頭答應，不過還是先從書包拿出考卷。
「這是今天的模擬考卷，明天要交。」
他收下後就丟在旁邊的櫃子上。
「反正考得好也沒用，隨便啦！吃飯了！」
他拉著我的手帶我去餐廳。
幸好餐廳沒有像是電影那樣的華麗大廳。只是單純的旋轉圓桌。
上面放了八菜一湯，看起來頗豐盛。
「平常就這樣嗎？會不會太多了？」
「還好啦！爸媽他們半夜回來也會吃。」
旁邊也沒有隨時隨侍的僕人，就在這點來說滿普通的，不過好吃的程度倒是一等一。
吃完，我們回去繼續遊戲挑戰，玩著玩著手機響了。
「喂？」
「你這猴死囝仔啥時回來？都幾點了！」
我媽發火的用台語吼出來。
「好，我要回去了。」
我趕緊掛上電話避免再被罵。
「我媽叫我回去，今天就先到這裡。」
「好吧。」他放下手把，帶著我走出去門口。
「你家很近嗎？」
「就在那一邊而已。」
我指向路的一端。
「那要不要稍微送你一程。」
「不用啦！你還有考卷要寫耶？明天見。」
「好，明天見。」
我往家裡走去，途中回頭，還看得到他，漸漸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看不到了。
「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過幾天，老師找上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李士榮的病情？」
「老師你都不知道？」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媽媽說希望保密，到時候和學生們公布說要轉學。」
「我知道了。」
「剩下的日子要好好照顧他。」
「我懂。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是這樣說，他離開的時間都已經三年級下學期了，在那種時間轉學肯定會讓人覺得怪吧？
過了差不多半年，十月初的時候，他請了假。自從上次到他家玩之後，去他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最近幾乎是每天一起回去，遊戲也比較勢均力敵了。偶爾運氣太好一直贏還會被他纏著要求繼續。
所以我今天也過去他家裡打算把前幾天開始玩的RPG破關。
我已經很熟悉怎麼走進他房間了，所以女僕小姐只看著我進去。
他躺在床上，身邊堆著一堆漫畫書。
「你在看漫畫？」
「嗯，你推薦的都買了。真的很有意思。」
我都是直接在網路上看的，真沒想到他居然買了全套。
「你喜歡就好。」我打開遊戲機，找出遊戲開始玩。
玩著玩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家。
「你最喜歡哪一幕？」
「大概是貝爾帶著炸彈飛上天空那幕，可是後來居然沒死。」
「哈哈，我還是喜歡庸醫西爾爾克。」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太尷尬了。
是身患重病即將死亡所以投射了感情嗎？
我只能草草向他告別。
過了幾天，我感覺他變了，他試圖開朗的和班上的人們交流。
偶爾和人聊聊動漫畫等宅宅話題。又或者去籃球場加入比賽揮灑青春。
本來相對上不顯眼的他轉變不少。
成了大家開始有關注的人。
也流傳出許多他幫助人的流言，以及有人和他告白的流言等等。
但越是這樣，我總有種胃痛的感覺。
沒想到他會被影響那麼大。
轉眼間到了學測前，他的時間大概只剩兩個月左右，一月五日他請了假。
轉學的事情已經告訴大家了，不過接近畢業這點沒有特別感觸。
考完試之後就等著放榜了，他似乎趁著寒假到世界各國去玩。
我有點羨慕，因為我考完對答案之後感覺很不是很好，有可能要再拚指考。
所以我是在補習班度過寒假的。
三月五日，他請了假，因為補習班的關係我沒有去找他。
三月二十二日，他請了假，班上的大家有了祕密的活動，我也加入了。
三月三十日，他請了假，規劃大致成形，剩下的就只是等待時間到來。
四月一日，大家狂開亂七八糟的玩笑，
他開了個其實自己會死掉的玩笑，當場只有我沒笑出來。
四月四日，除了他以外的同學們在班上策劃了超大規模派對，不過不是為了兒童節，更重要的是為他餞行。
我做代表把全班寫滿感想的卡片和禮物送給他。
然後就鬧開了，於是被路過的教官訓話，都不是小孩了，慶祝什麼兒童節。
看著他的笑臉，想想就在明天了。
當天，我陪著他一起回家，已經和家人說要在朋友那住上一天。
「因為我會太寂寞就死掉了。」
「現在你還能玩這種梗啊！明天就要......。」我一口氣噎住，遲遲說不下去。
他看著我，微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我第一次交流那麼久的人呢。」
他開始說起過去，第一次發病是在他八歲的生日，來訪的朋友都嚇到了。
後來被檢驗出是這種病，當天爸媽都哭了，我看著他們也哭了。
那是我有印象的最後一次哭泣。
從此，我再也沒有深交的好友，真的一個都沒有。
有的只是同學，和死神遙遠但確實邁進的腳步聲。
孤單久了，自然就堅強了。
和你相遇的那天真的是意外，原本我應該是在家裡度過的。
如果那樣的話，現在你應該和同學們一樣已經回家了吧？
「我啊......再也沒有比你更加親密的朋友了，請你連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好好享受這個美麗的世界。」
夜幕漸漸來臨，我們沒去開燈，喉嚨哽噎，有什麼話想要說出來，但是腦中很亂組織不了。
「抱歉，說了喪氣話了，把剛才的話都忘掉吧？上次不是打最終迷宮了？挑戰今天破關！」
「我還是不希望你死掉！」那已經不像是我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悲鳴聽起來太痛苦。
我不該講這種任性的話吧？
他看著我，眼淚似乎在他眼中累積，顫抖的唇張合著。
「我也......我也不想死啊！這什麼爛病！為什麼是發生在我身上！我好怕！我明明那麼健康！中午還能夠和籃球校隊對打，等一下就算打通霄的遊戲也不會累，明天卻要死去，為什麼啊！」
他哭吼著跪倒在地，像是詛咒世界一般的哭訴。
我跪下來撫著他的背，啜泣聲漸漸的小了。
「我去拿衛生紙。」剛站起身，他的手拉著我的衣服，我轉頭看他，我們兩眼對視著。
「你不用哭的。」
「才沒有。」我用衣袖劃過面頰，大概是沾到什麼了才會濕掉。
他笑了起來，站起身拿了床頭的衛生紙擦掉眼淚，也遞給我一張。
我收下放進口袋。
接著我們打開遊戲的電源，一邊吃著融掉的芒果冰一邊打倒敵人。
玩到凌晨兩三點才把魔王破關，雖然成就沒有全拿到，但也十足值得了。
我們去洗過澡，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家裡過夜，不過我們玩太晚真的累了，一躺上床連話都沒說幾句就睡死了。
早上我和他一起起來，我已經先和老師報備過，請了事假。所以一整天都沒有問題。
他還有鼻息，看來還沒到時間。
「起床了！」
「再讓我睡五分鐘。」
「隨便你啦！」
我站起身，他躺在床上，眼神迷茫的看著我。
「謝謝你。」
我直接走向洗臉台，直接勺水潑在臉上讓自己清醒。
走回去房間，女僕和他的爸爸媽媽在房間裡。
如果不是沒有呼吸聲，我還以為他只是再度賴床而已。
我僵住動彈不得，他已經準時地走了。
有時我會覺得這段歷程像是夢一樣，如果不是家裡多了台PO4我大概會以為那是夢。
他死的那時我逃了，逃回家裡，完全不想相信這事。
之後我還是裝出他只是轉學的樣子，過了幾天，還是去祭拜了。
那時他的家人把PO4和所有遊戲給了我，說他的遺囑中要把這個給我，要我把全獎盃拿給他看。真是死了也蠻橫霸道啊！
我本來有衝動想要考醫學院的，但是我的分數遠遠不足。最後還是落到了不上不下的大學。
染上計時症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想我再也不可能與這個病症有所關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