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暴【迢迢明月】(上)

本章節 7712 字
更新於: 2019-02-12
  藏鏡人X女暴君。

  本篇採女暴君視角。

  內容含帶交趾公主,羅碧戰敗遠走中原,以及風雨斷腸人和冷霜子的原設定,至於文內的他,是風雨斷腸人和冷霜子的哪一位,請自由心證。

  女暴君為最早期出場,日後與藏鏡人同列武林兩大惡首,中原正道聞之喪膽的基礎藍圖。

  不喜慎入。

  PS、我天真的以為,我可以在八千字內解決一切,沒想到,我果然還是太天真。




  她又聽見那首歌謠……

  嗚咽斷續,就像是遺失在風裡,又像是埋沒在時間之中,如此的宛延綿長,沒有盡頭。

  她彷彿看到那片茵綠草原、放牧的羊群,羊群旁,是騎著馬的牧人,發現她的年輕牧人對著她招手。

  「公主!」

  公主這詞,讓她像是落入水裡,無法自遏的感到冰寒,凍體刺骨。

  她試著將一切逐出腦外,意外驚擾了身邊的人。

  「怎麼了?」

  男人的嗓音,並不是最好聽的,卻是她所聽過的聲音裡,最為溫柔繾綣的一個,他的話語,讓她感受到溫暖,就像是將她視若珍寶的呵護著。

  她順著嗓音外去,月光透過松樹稀疏的針葉灑在他身上,映得他一身淺白。

  只需一眼,她便知道,她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湊在一塊,純粹是命運的捉弄,她輕攏披覆在身上的裘絨,若無其事的開口,「沒什麼。」

  自從她離開交趾,她不時會聽見,那首早該自記憶消失,煙滅在戰火之中的歌謠。

  它無時無刻在提醒她,她的出生,她的來歷,她極欲擺脫卻不得擺脫的過去,像是寒冬中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卻逼得她一身冰寒。

  她失去了一切。

  國家。

  親情。

  愛情。

  甚至是自己。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在這個紛擾不堪的年代,戰禍不曾停歇的世界,女人……不過是累贅,即使貴為公主,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便什麼都不是。

  這點,打從羅碧甩開她的手,告訴她,所謂的天作之合,不過是利益交換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

  她不是姚明月。

  至少,在羅碧的眼裡,她從來都不是姚明月,充其量,不過是交趾國許配給他的公主。

  是鑲在他衣領的一枚榮耀。

  是他為交趾連年征戰換來的獎勵品。

  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是。

  天候似乎又冷了幾分,哪怕她攏緊一身裘絨,依舊感到寒意自四面八方湧入,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除了撲天蓋地襲捲而來的寒意,她什麼也感覺不到。

  她沒死在戰火之中,沒死在離開故鄉時的顛沛流離,卻要死在這股冰寒裡……就在她即將滅頂時,一雙手拉住了她,將她拉往自己懷中,「沒事了,明月。」

  一句明月,宛如初春暖陽,融盡霜雪。

  這個人不是羅碧,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出身來歷,她仍是在感受到那絲溫暖時,伸手攬抱對方,彷彿這麼做,姚明月就還是姚明月。

  明月……明月……

  她已記不得,已經有多久不曾有人喊過她的名字。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或者更久?

  又或者,打從開始,除了她的父王與母后,根本沒有人喚她明月,也沒有人記得,她是姚明月,她記憶裡的每個人、每張臉,喊的都是公主。

  交趾國的公主。

  許配給羅碧的公主。

  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空蕩到她有時不禁懷疑,她,真的存在嗎?姚明月真的活著嗎?也許,打從開始,姚明月便是一場虛妄,鏡花水月。

  她冷得不能自己。

  冷得就像是渾身血液即將凍住,察覺她異常的男人,只是將她攬在懷中,隻字不提,半句不問,如此的體貼繾綣、溫柔如水。

  在名為人間的凍土地獄,他是她僅有的溫暖,卻不是永遠的歸依。

  她比誰都要清楚,不管他再怎麼小心翼翼、視若珍寶的將她捧在手上,盡其所能的滿足她一切需求與渴望,也改變不了既定的結果。

  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姚明月已不是姚明月。

  羅碧滿臉不耐,棄她而去的那一刻開始,名喚姚明月的交趾公主便漸漸死去,殘留下的,不過是徒有姚明月外貌的行屍走肉。

  這男人並不知道她的過去,他甚至不知道姚明月三字背後有著怎樣的意義。

  儘管如此,他喚她明月的那瞬間,她依然得到救贖,就像即將溺斃的人,突然被人一把拽出水面,只能大口貪婪的吸取新鮮空氣,她仍是一次又一次陷入那個假象,沉淪在連她自己都無法騙過的虛假,接著,再度滑落水中,朝深不見底的暗處下沉。

  不見天日。

    ***    ***    ***

  白霧裊裊,溫泉水滑。

  因高溫而泛紅的肌膚,襯得她愈顯動人。

  她自池裡起身,輕撥髮絲的同時,水珠順著她的髮絲,沿著肌膚滴落,在地上濺出一個又一個的水漬。

  踏出水池的瞬間,服侍在旁的女婢已捧著軟巾上前,動作輕柔而仔細的為她拭去身上每滴水珠,一切彷彿她還是當初未嫁時的交趾國公主。

  嬌貴矜持,盡顯奢華。

  不同的是,那時的她,無時無刻端視自己的一舉一動,深怕一個不察,落得笑話,就連出浴,這種應該鬆懈身心的時刻,她也像是怕失了禮儀,連忙將自個妝點整齊。

  現下,她僅是臥靠貴妃椅,一派慵懶,就連衣袍鬆鬆垮垮覆蓋她豐滿曼妙的身軀,掩不住底頭大片雪白嬌膚,若隱若現的綻得無限春光,她也不急著將衣袍穿好,只是閉眼假寐,任由婢女以木齒梳梳理她的頭髮。

  待她再度睜眼,女婢早已悄然無息的退下。

  香爐裡燃著昂貴香料。

  據聞,十里之外都能聞到香味。

  她對傳聞嗤之以鼻,哪怕她所燃點的香料一兩價值千金,也沒本事飄香十里,除非她把香料當篝火,晝夜不歇。

  饒是如此,依然有人說她奢靡無度,理當收斂。

  面對這樣的言論,她僅是素手輕捻一撮秀髮,延著髮紋,輕輕梳下,本該尋常無奇的舉止,由她來做,反倒顯得無比妖嬈。

  「奴家,不值得這種享受嗎?」

  她沒有屈意順服,也沒有故作可憐的惹人憐惜,反倒像是綻放於熾陽下的大理花,如此的豔麗奪目。

  褪去交趾公主這一身份的同時,世俗禮教也隨著那襲一塊華服自她身上剝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融入骨血的妖嬈豔麗。

  她以指尖挑起些許磨作細粉的香料,軟聲輕語,「每一樣東西,皆是我捨命所得,如同我的血肉,何須收斂?」

  似嗔還笑的一眼,勾人心魂,實則不帶半點挑逗或是勾引,隱約之中,更是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理直氣壯,沒有男人,或者該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扛得住她的注視,她生來就該活得如此張揚跋扈。

  睥睨天下。

  最後一縷白邊自香爐消散的同時,她自臥榻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對著鏡中倒影輕呵。

  她的娘親曾經說過,她是交趾最美的女孩,可是,她的娘親又怎會知道,姚明月早已死去,死在無人問顧的暗處,孤身一人。

  見過她的男人,無一例外,皆稱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他們同樣不知道,這個坦然接受他們所有戀慕的女人,不像他們以為的溫馴愚昧,他們更加不知道,從來沒有女人同她一樣,站在足以問鼎江湖的高度,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如她一般,懷抱野心的同時,憑藉己力染指中原,落下一場腥風血雨。

  她在這個視女人於無物的世道,殺出一條血路。

  傲然從容的踩著滿地屍骸前行。

  人們一邊讚嘆她的美貌,一面驚懼她的蛇蠍心腸,試圖將繁文禮教重新套回她身上,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憑什麼呢?

  不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嗎?

  相同的事,若是換作男人,誰會指著那些男人破口大罵?說到底,也不過是種虛偽罷了,不管是那些衛道夫子,還是這個世道,盡是俗不可耐,她不屑為伍。

  她放浪形骸,恣意妄為。

  任憑世人訕笑辱罵,不改本色,饒是如此,依然為她掙來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就是那些明面上對她多加指責,滿臉不屑的正人君子,背後,誰不稱她一聲萬毒美人?

  所謂皮囊,如此淺薄,又重如泰山。

  她拿起筆,仔細的勾勒眉眼,直到銅鏡倒映出一雙猶帶桃花,眼似秋水的明眸,她才在輕笑聲中,以指腹沾染猶如罌粟的胭脂,輕輕抹於唇瓣。

  她不是姚明月。

  她是女暴君。

  創下前無古人之舉,以女性之姿為害武林,問鼎江湖的女暴君。

  被譽為天下第一美女,同時,亦是甲子名人帖上,唯一的女人,號稱天下第一鞭的女暴君。

  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仔細端看自己的容貌。

  歲月待她極為寬厚,甚至像是眷寵她一樣,並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女人嫉恨她,男人對她又愛又懼,誰也不會知道,她得到的,她失去的,全都隨著那一籠籠輕鴻飄逸的衣裳,以及那一匣匣淡雅貴氣的胭脂飾物,埋葬在黑暗裡。

    ***    ***    ***

  她從來不曾忘記,卻也不曾刻意想起那個男人。

  那就像是一場夢,如此深遠,如此難忘,但又輕薄的抓不住,饒是如此,當她想起那段時光,他低啞著嗓音,喚她明月的模樣清晰無比,彷彿近在眼前。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

  不帶一絲雜質的愛著姚明月。

  然而,正是這份過於純粹的情感,註定他們總有一天會背道而馳。

  與身份立場沒有任何關係,他也沒有任何過錯,他們之所以會走上今天這一局面,誰也無法回頭,僅僅是因為他填補不了她心裡的空洞。

  誰都救不了姚明月。

  就是姚明月曾經深愛,慎而重之的放在心裡的羅碧也不能。

  姚明月的死,是不可抗逆的命運。

  她離開時,格外的薄情寡義,與當初棄她而去的羅碧並無不同,或者,她比羅碧更加惡質,畢竟,她沒有與他道別,隻字片語也沒留下。

  他留不住她。

  這樣的事,他們同樣心知肚明。

  她知道,她那過於美麗的容貌在混亂不堪的世道,代表怎樣的意義,也知道,一旦落入賊人手裡,她會有怎樣的下場,饒是如此,她依然踏出那個桃源鄉,離開他的庇護,她甚至作好客死異鄉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她在陰錯陽差下,意外習得一身本領,或者該說,令人聞之色變的邪功。

  她看著那些曾經垂涎她美貌,甚至使出各種手段,只為滿足己慾的男人,一個個跪在武功大成的她面前,心裡有股說不出的厭惡輕蔑。

  使人折服的力量。

  翻手雲,覆手雨的能耐。

  頭一次取人性命後,她猛地明白,由古至今,鑄成大錯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武功寶典,或是修為高低。

  促使這一切發生的,是人心,是人性。

  所以,她的國家,她的一切遭人踐踏。

  理解這個事實時,她不能自抑的揚聲長笑,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彷彿隨時都會氣絕身亡,待笑聲停止,她的神態也為之一變。

  姚明月已死。

  她仗著自藏邊習得的邪功,恣意妄為,快活人間,體會了什麼叫殺人與被殺,如此容易的江湖生活。

  漸漸的,她闖出自己的名號,一如拋棄她,遠走中原,化身藏鏡人的羅碧。

  有人說,腳踏血海,映著滿地屍骸的她,邪媚非常,定是妖物,有人說她殺伐果決,毫不躊躇,其心惡毒,猶勝妲己。

  所有評論,她悉數笑納。

  存活於世的,唯有女暴君。

  不是男人,卻比男人更加令人膽戰心驚的女暴君!

  她的雙手沾滿鮮血,身上背負無數殺孽,就是神佛也無法撼動她的腳步,除了痛快,還是痛快,唯獨不曾料到,那個男人,竟會追隨她的腳步,踏入中原武林這池混水。

  再次重逢,他眼中不見欣喜,反倒顯得受創。

  她看著他眼底的驚訝錯愕,滿臉的不敢置信,輕然一笑,哪怕他沒有開口詢問,她也能猜到,他心裡想些什麼。

  她怎麼會是女暴君?

  她怎會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多傻的男人,當初若是就這麼斷了音訊,多好。

  非得執著於她,不惜浪跡天涯,尋尋覓覓,可,當她人真的站他面前時,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的執著,換來的,不過是本該活在他心裡,永遠純善嬌弱的姚明月徹底死去。

  是非曲直,誰正誰邪?

  不過表象。

  中原人指她為邪,說她心腸歹毒,卻忘了,對交趾的子民來說,他們同樣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踏過邊界,踩入國土,掌起刀落間,死的是交趾的子民,是爺娘的兒子,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

  她倏然輕笑,手中女刑翻動,宛若蛟龍。

  世間早已沒有正邪,唯強獨尊。

  他殺不了她,她亦無心牽扯,最終,仍是陌路而行。

  她不是個沉溺過去的人,更不念舊,如今,想起這些,不過是眼前這個看似斯文的男人,神態與印象中的他有著幾分相似,但,也只是幾分,本質上有著截然的不同。

  傳聞裡,苗疆北競王競日孤鳴溫文爾雅,她卻覺得是個笑話,別的人怎麼看,她管不著,但她能感覺到,競日孤鳴並不似他表面那般贏弱體虛,即使他是,也絕對不是個安份度日的主,骨子裡極其狠絕。

  這樣一個男人找上門,為的是什麼?

  她藉著眼眸微闔,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再抬首,神態言行間,俱是渾然天成的狐媚妖嬈,「哎呀!王爺遠程而來,就只想坐在那與奴家談話嗎?」她神態慵懶而不失嬌媚的拍了拍貴妃榻,軟聲輕語。

  「王爺不妨靠近些,方能欣賞奴家不同的風采啊!」

  她的眼神舉止,無一不是挑逗,就連邀請北競王成為她入幕之賓的言語,也是如此大膽直白,可,足以衝擊中原禮教的邀約,反倒因為她的態度過於磊落,竟是讓人無法心生厭惡。

  她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當著競日孤鳴的面,投下帶毒的餌。

  上鉤與否,對她並無影響。

  她能擁有今天的一切,憑藉的,不只是她的美貌,更多的,是她的城府心計,以及兇狠毒辣,這份毒辣,對的不單是別人,還有她。

  為了達成目的,她可以毫不猶豫的出賣一切,包括自己。

  外頭的人怎麼評論她,她毫不在意,或者該說,外頭那些風風雨雨,半是遐想,半是辱罵的傳聞,有大半是她蓄意而為的結果。

  越是心思深沉的人,越是懂得在檯面上留下弱點。

  她是這樣的人,眼前的競日孤鳴顯然也是。

  「小王今次造訪,是為苗王納才而來。」競日孤鳴並沒有挪動腳步,反倒像是感到一絲寒意般,伸手拉攏皮裘,這幕看在她眼裡,換來她無聲的淺笑,看似同類,又截然不同的兩人,端得是心知肚明的雪亮,誰也沒有主動戳破這一點。

  「王爺真是不解風情吶。」

  她佯怒嬌叱,底頭涵意清楚不過,競日孤鳴遞來的橄欖枝,並不足以打動她,哪怕交趾已不復存,她也沒有附人驥尾的興趣。

  名與利,她早已擁有,甚至比男人擁有的更多。

  褪下交趾公主的身份,她已然登基為王。

  縱使暴君,傲然天地。

  初次接觸,兩人各懷異思,一人拐彎抹角,處處試探,一人虛與委蛇,避而不提,數句交談,竟是東南西北不著邊調。

  最後一次交談,她狀似隨意的瞟了眼,哪怕沒有其他人在場,猶然贏弱,彷彿受到丁點風寒,都能要他性命的競日孤鳴,似若無心的開口,「我與王爺一見如故,交談甚歡。」

  「我……突然想起失散多年的小妹,金池。」

  她裝作沒發覺,提到姚金池時,競日孤鳴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唇角微勾,一派閒聊似的低語,「吾妹金池手藝超群,尤擅食補,若有機會,北競王不妨淺嘗一二,也許,以食佐藥,對王爺身體幫助更大。」

  她知道的,遠比他們想像的更多。

  不動聲色,只是潛伏,非是甘心受人制肘。

  想說動她,就拿出實質的代價,或者,能引她興趣的東西。

    ***    ***    ***

  人們不知道她身份時,望向她的眼神除了驚豔愛慕,往往還帶著一絲羨慕嫉妒。

  當他們知道她是誰,那些目光變成了害怕提防、厭惡不屑,饒是如使,她依然可以輕易自那些視線裡,剝出潛藏在裡頭的覬覦垂涎。

  呵,美貌,永遠是最大的利器。

  不管是中原,還是苗疆,都是一個樣。

  早已習慣各種目光打量的她,任憑周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為所動,若是興起,便帶著三分蓄意,七分惡意,狀若無心,又似特意的對著人群瞥去一眼,搔人心魂,惹得周遭男人或是低呼,或是倒抽一口氣。

  是愛或憎,是善或厭,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沉迷在她的美貌之下,願意為她而死的人,不分男女,多如過江之鯽,少了一個,或是多了一名,她壓根不曾放在心上。

  她的美豔,上天所賜,沉淪其中,是他們自願,與她何關?

  世人不明真相,總將那些拜倒她裙下的人視作受害,說她以貌為蠱,妖惑群俠,豔淫為樂,不守婦道。

  對此,她一聲嗤笑。

  不說交趾,就是中原,那些稱她萬毒美人的正道君子,見著她時,哪怕警戒提防,盯著她不放的眼神,也總洩露端倪。

  對她容貌的喜愛惋惜之餘,混著一絲不欲人知的骯髒綺思。

  哈,管不住自個貪念慾求,聯想翩翩的是誰?

  一個兩個都把帽子扣她頭上,不就是因為她是個女人嗎?瞧瞧那些正人君子,行走在外,招惹多少俠女閨秀戀慕,欠下多少風流債,怎麼不見誰指著他們鼻子破口大罵,淫棍亂首,不修己身?

  世人,如此愚蠢。

  她在眾多目光打量下,神態自若的站在苗王面前,婀娜多姿的盈盈一拜,「女暴君參見苗王,吾王萬歲。」

  「起來吧!」

  「謝苗王。」她藉著起身的機會,不動聲色瞄了苗王身側面色如常,一派溫潤如玉的競日孤鳴一眼。

  呵,人生如戲。

  苗疆的人對她多有不信,甚至不懂,苗王顥穹孤鳴因何將她編收旗下,她心裡卻清楚,苗王是否信她,仍是未知數。

  將她收歸旗下,封她苗疆上將,也不過是種表態。

  顥穹孤鳴藉著她歸順之事,讓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擁有真材實料,願為苗疆盡效犬馬之勞,就是如她女暴君這等惡名在外的女人,一樣能夠得到重用。

  她是個怎樣的人,苗王是否會與她真正的信任,反倒成了其次。

  這樣的事,在她動身前往苗疆,投入苗王帳下前,心裡就有底了,更何況,比起苗王的信任,她自競日孤鳴那得到的利益,或者該說,趣味,遠遠勝過眼前,就好比……羅碧!踏出大殿,看見那道潛如中原之後,便披上覆身寶甲的金色人影,她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哎呀!夫君。」

  她這聲夫君極其惡質卻又銷魂蝕骨,莫說那些本就對她多有關注的男人,就是遠遠走過,聽得不算真切的苗疆將士,也覺得骨頭一陣酥麻。

  「你我許久不見,奴家對你真是萬分思念啊!」

  她的話語,是最甜蜜的劇毒。

  外頭人看不真切,她和羅碧,心裡卻是同樣清楚。

  他們上一回見面,是在南陽城,那時,化身藏鏡人為害中原武林的羅碧,非但沒在她命懸一線時伸出援手,反而怒斥她是淫婦。

  那掌,不單快,而且兇殘狠絕,半點生路也不留,可惜,還是讓她逃出生天。

  苗王暗令,北競王從中牽線,再次相遇的兩人,氣氛說不出的詭譎,若不是礙於苗王旨意,只怕羅碧早已拂袖而去。

  他和羅碧都明白,苗王讓他們私下會面,不過是想化消兩人間的矛盾恩怨,再怎麼說,他們日後同為苗疆效力,若是日後戰場相遇,羅碧抑不住對她的仇恨,一掌襲來,或是她揚鞭急襲,場面何止難看,簡直貽笑大方。

  苗王以為,一日夫妻百日恩,卻不曉得,她與羅碧間,有的只有利益,沒有情份。

  羅碧堅持離開交趾,臨別之前,如何甩開她的手,對她說了些什麼,她至今不曾忘卻,如今,卻要礙於顥穹孤鳴的命令,與她綁在一塊,作對假面夫妻,她臉上笑容不由得帶了幾分譏誚。「哈,和離也是可以的啊!」

  這不是交趾。

  她也不是交趾為了嘉獎而許配給羅碧的姚明月。

  這段婚姻,可有可無,不值一提。

  與重視貞節名聲的中原女子不同,她的世界,沒有以夫為天,沒有夫綱倫理,就是羅碧休妻,對她而言,也不痛不癢,反倒自在逍遙。

  提出和離,不過是讓想化解他們心結的苗王有個台階可下。

  她沒說出口的話,羅碧自然明白,哪怕他們間只剩仇恨心結,作為雙雙為害中原武林多年的兩大惡首,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她是羅碧眼中的燙手山芋。

  羅碧是她極欲擺脫的過去。

  本該一拍即合,當下和離,就此各奔東西,殊知,羅碧並未應允和離一事,只是透過面具,深深的看了她的一眼。「姚明……」

  「女暴君。」羅碧的話未說完,已讓她打斷。

  她提醒羅碧,現在站他面前的,不是姚明月,是女暴君。

  是出自對姚明月的愧欠,還是對她父王的承諾,或是苗王的命令?她沒有興趣知道,也不打算探索,她只是望著羅碧越行漸遠的背影,低聲輕笑。

  「呵呵呵呵,愚昧的羅碧,自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