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圓謊／緣恍

　　多虧了偉大的法律，即使孩子還是嬰兒時就會區分石楠岩和其他成年人的不同，只伸手抓握他手指不碰別人的，他依然沒有已婚者的優順序，必須漫長的等待程序跑完。

　　其中一關，還包括了被觀察實際和孩子相處以及照顧情形，所以真正跑完時，孩子已經滿三歲。當終於可以從法院出來那一刻，這個總是睜大眼睛觀察著周遭環境的小小男孩，用著希望著什麼事情的眼神，直直盯著石楠岩的臉，花了好幾秒才說出：「把拔，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嗎？」

　　石楠岩也忍不住彎下身子，給兒子一個肯定的笑容：「對，我們回家吧！」
　　不過，笑容之下，他真正擔心的問題是，雖然兒子現在看來是認定先前就來過的，他的住處，是自己的家，但是也有一定的機率，意識到自己沒有一開始就生長在那個家，而且跟別的親子相較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就連兒子現在的名字，石夏瑞，當中的夏瑞兩個字，也不是他取的。而是當初小嬰兒獲救後，第一個收容的機構，因為正值夏季，又剛好有人看到Charles這個法語名字，就取其諧音。

　　石楠岩帶夏瑞去幼稚園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幾名同事。
　　同事們似乎很興奮，一開口就是：「天哪，比一般的小孩還要可愛太多！長大後會是非常帥的小夥子吧！」還有一些嘈雜的起鬨：「這已經不是長的不像的問題了，而是一看就知道必有玄機，哈哈！」

　　石楠岩嚇得大吼：「快住口！」但是自己心底也有一層疑慮了。經由這些渾話的提醒，他才發現，兒子的這張臉，好像不是只有這件事才見過。

※

　　石楠岩不是沒想過，這一切有點不太尋常。

　　當初從嬰兒逐漸長成小小男孩的夏瑞，因為外觀極為可愛，又在孩子們的玩鬧中顯得特別機靈又聰明，所以有別人也爭取過要收養。當中有一對結婚多年沒有生兒子的夫妻，試著照顧看看的時候，卻突然說著太可怕了就放棄，其他人也不敢要了，石楠岩才有機會穩贏。
　　問過收容機構和法律相關部門，甚至兒童心理醫師，都說夏瑞非常排斥別人成為自己的父母，甚至才兩歲就會抓著危險物品對人揮舞。

　　然而石楠岩總是想完後，只當作小孩子大多會有的適應不良，而選擇性忽略。

　　當然，他不會對自己承認，這兒子，不但臉型早就見過，而且可能也是天才兒童。畢竟，有些記憶，不得不封印起來。

※

　　在那個年代，一個沒結過婚的青年要帶一個小孩是很辛苦的，除了一個人扮演父母兩種角色，還有就是來自嘴巴上不能明講的壓力：針對單親家庭的偏見和因此而起的各種歧視言論。

　　雖然石楠岩有足夠的理智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問題，而是不肯放下偏見者的問題，卻無法避免被當箭靶。這世上就是有些人，不接受別人的解釋，也不承擔自己的言行。

　　好不容易調換了加班，可以在放學後的時間帶夏瑞去公園，偏偏遇到有家長當著石楠岩的面，叫自己孩子不要跟夏瑞一起玩。這種家長臉上排擠的表情，難保不會傳染給下一代錯誤的觀念。
　　然後因為跟同事交換而必須星期日還要去上班，而不得不委託安親班幫忙照顧兒子，還要被街坊巷口一堆八卦閒人亂傳這樣小孩到底有沒有童年。

　　如果是平常加班，星期日帶兒子出門，那麼又會被一直說才放學就把孩子丟安親班，有沒有要負責。

　　可是，某些父母陪伴孩子時間更少的雙薪家庭怎麼他媽的不會得到這種待遇？石楠岩在忍下來之餘，有時會禁不住這麼想。

　　還有某些所謂的，義務教育的老師。
　　雖然，石楠岩自己可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夏瑞如果又遇到某種家長，用奇怪的理由讓別的小朋友不要太接近他們父子倆，事後會把青蛙屍體塞進對方車子輪圈縫隙，或者把昆蟲屍體加口香糖粘對方身上，當作是替自己和把拔出氣。

　　其實是自以為優越的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石楠岩曾經豪不客氣的指出這一點。
　　結果反而招來有的老師質疑他，是不是很難給夏瑞多好的教養。看來言論不經過大腦的家長能給好身教，只要不帶髒字假扮清高的話。

　　當然，這一切都更加讓石楠岩堅定的相信，他們不是親生的事要隱瞞的滴水不漏，除了那些幫助過他們的人，不能再更多人知道了。不該有的話題，不能再多一則。

※

　　有些事情，拿越厚的紙去包，老天爺似乎越會點越大的火。

　　在路上也居然會遇到原生家庭的親戚，真的很讓石楠岩感到完全不想面對。

　　「你是怎麼了？想裝作不認得？」

　　「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

　　「沒有嗎？」這親戚很無禮的指著一旁的夏瑞：「你都結婚成家了，你家的人可是一無所知喔！」

　　「關你屁事……」

　　「也是啦，但是呢，補過瓣膜缺損還因此被嫌是賠錢貨的傢伙，居然有人要，也是不簡單呢——噢！這小鬼居然在瞪我？老天這眼神完全不像小孩啊？Ｘ的先閃了！」

　　無禮親戚終於閃遠一點了，石楠岩正煩惱著要怎麼解釋，夏瑞卻跑到他的正前方，拉住他的衣襬，朗聲喊道：「那個人是不是想欺負把拔？那等我長大以後換我保護把拔！但是，為什麼那個人要說『結婚』和『賠錢貨』？」

　　這下真的無法解釋了。小學生已經有初步程度的語彙能力，不可能沒聽過這些單字的字面意思，問題在於這幾個單字背後的涵義是，他的心臟狀況讓他無法做太刺激的事情，對老一輩而言比潑出去的女兒還沒「用」。而這層涵義，正是關係到他死都不願意坦白的事情。

　　只好硬生生地，趕快轉移話題：「有些東西要靠自己去明白喔，不用太相信大人說的話。還有啊，我們不是要去書店嗎？」

　　「對耶！老師說要寫讀書心得。我要選《雙城記》（注音版）！」

　　石楠岩愣了一愣。Charles Darnay（法語）的Charles，是夏瑞名字的由來，然而Sydney Carton（英語）的第一個音節Syd相似到他最一直要封印在海馬迴深處的記憶。


後記與碎念：

　　之前提過新版反而接近原始構思。是的，沒錯，原始構思就是非常的窒息、壓抑、不快，甚至可說是逐漸湧升的噁心。
　　同樣在人類這個物種之下，有些族群不被善待的理由，只因為另一群人享有多數霸權，卻自以為什麼都沒享有，反過來怪罪看起來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破壞自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