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染蒼雪】

本章節 7292 字
更新於: 2019-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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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雪,他不曾見過雁門關有其他景色。

  哪怕春暖天晴,雁門關有的,依舊是一片蒼銀,有人說,這樣的景色,太過寂寥,他卻覺得,甚好。

  雁門關的北方,有座湖,人稱映雪。

  說也奇怪,不管是天寒地凍、暴雪紛飛,還是晴空萬里、煦陽和暖,映雪湖的水,從來不曾凍結,傳聞,映雪湖的水,是淚。

  聽聞這說法時,他有些不以為然。

  無稽之談。

  映雪湖和雁門關有段距離,哪怕駕馬奔馳,也得跑上好段時間,饒是如此,他依舊日日前來,不論春秋。

  與其說,他愛映雪湖的景色,不如說,他喜歡細雪覆蓋枝葉、萬物皆寒的寂寥,天地無聲,渾為一體。

  那瞬間,他才有活著的真實感。

  他在一片安寧中,盤腿而坐,就連本該緊握在手的盾刀也立於雪堆之上,閃爍著不同於戰爭殺敵時的鋒芒,映著雪光的玄甲,在一片蒼茫中流轉著微弱的光芒,這一刻,戰場上的硝煙烽火,再與他無任何關聯。

  天地與君同。

  調息片刻,周天運行,除了落雪的聲音,還有細微的腳步聲,他沒有睜眼,就連伸手撈取擺立一旁的盾刀的打算也沒有。

  踏在雪上的步伐,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帶著一點不急不徐的熟悉。

  腳步聲在他周邊打住,本該落在玄甲上的飄雪像是被什麼阻隔一樣,再無動靜,與此同時,他聽見她的嗓音響起,「你來了。」

  「嗯。」

  初次見到她時,她就站在映雪湖畔的大石上。

  再次見到她時,她依然在那裡,不同的是,她在上頭打坐調息,縱使一身白袍綴雪絨,看在他眼裡,依舊過於單薄,「冷?」

  「不冷。」

  那是他們頭一回交談。

  她的嗓音,不似一般女子的柔情似水,但也不似男子的低沉,而是帶著一絲獨特的清冷,聽著聽著,往往讓人忘了,與之交談的是個女子,或者,讓人忘記這事的,不是她的嗓音,而是她的自己。

  哪怕後來碰面的次數多了,他們的交談依然寥寥數語。

  四時煙雨,不變。

  變的唯有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偶爾來的早了,她還沒來,他便在石上打坐調息,有時,他來的遲了,她已到,他便坐在她身側一塊調息,無論是誰先來後到,她總在見著他時,說上一句,你來了。

  等他,或是沒等?他沒問過。

  偶爾飄雪,她撐起一把白底素花的傘,遮在彼此頭頂,與他併肩觀雪,他曾試著自她手裡接過傘,她只是笑著搖頭,他也不作堅持,由得她去。

  落雪覆蓋枝椏,溶入湖水。

  本已習慣的景色,彷彿有什麼不同,又像是不曾變過,飄雪未停,不知是誰起的頭,說起自個的見聞。

  無量山的雲海,五毒教的女媧石像,萬花谷的花海,唐家堡外的青蔥綠竹,純陽的霜天白鶴,最後,說到丐幫和明教總壇,她的嗓音很輕很淡,就像是融入風中、化作霜雪,她用著這樣的語調,對他訴說丐幫明媚如畫、似如仙境的景色。

  說到明教時,她略微一頓,接著才徐徐開口。

  她說,世人皆知,明教總壇有聖火,卻忘了,除了聖火,明教的大漠明月亦是一絕,壯闊蒼涼。

  「若有朝一日能至明教,記得登訪總壇最高處。」

  她是用怎樣的神情和語調說這些話,她自己興許不知道,他卻看得清楚,他沒有多作追問,就連孤身一人身處異鄉,看著這樣的景色,是怎樣的心情,也沒問過,只是在她說完話時,淡淡的問了一句,「一起?」

  詫異自她臉上一閃而過,下秒,他聽見她的聲音揚起。

  「好。」

    ***    ***    ***

  一瓣雪花輕盈落在眼睫上頭,不一會,便被體溫溶作一滴清水,順著眼角滑過,恍惚之間,他想起許多事。

  與她同遊明教的承諾,終究沒有實踐。

  不是他不樂意,也不是她故作女兒矜持,而是駐守雁門關的蒼雲玄甲軍,不得軍令,不得擅離職守。

  除了關內的廣武城,他最常去的地方,是李牧祠,那裡每年都會添上幾座新墳,底頭埋著同他一樣穿著玄甲的兄弟。

  有的是歷經滄桑的戰場老卒,有的是昨日還拿著酒碗,與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同袍兄弟,或者是帶著一腔熱血,最後流著眼淚,緊抓軍醫衣角,哭著說自己不想死的年輕小夥子,每個人,每滴血,最終都留在這裡。

  「小兄弟,你知曉為什麼蒼雲軍以盾為旗幟嗎?」他還記得,當初加入蒼雲軍時,一個口裡叼著麥梗的老兵,指著隨風飄揚的旗幟這麼問。

  沒等他說話,老兵已自顧自的說起。

  每年,都有許多人將命搭在這裡,然而,不管他們死得是否轟烈,打退多少侵略的蠻兵,那些在雁門關逝去的生命,終是不曾獲得朝廷的頒賜,也沒有多少人記得他們,饒是如此,留下來的人,總會說上一句無悔。

  因為雁門關後頭,是富饒的大唐,是魂牽夢縈的家園,是一張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笑臉,他們捍衛的,不只是高坐龍椅的皇帝,還有自己的家人、純樸的百姓。

  以身為盾,誓守大唐,百戰無悔,死而無怨。

  蒼雲們用自己的鮮血,為自個和兄弟們掙來玄甲蒼雲的威名。

  有時,廣武城內的幾個老人,一面抽著菸桿,一面對著他們搖頭嘆息,對蒼雲,這些人心裡有著無盡的感激與謝意卻又總替他們覺得不值,多少青年才俊把命賠上,斷送了大好前程,連句為國盡忠都沒換來。

  他卻覺得沒什麼不好,早在選擇這條路,披上一身玄甲時,他們就知道,終有一天,他們也會成為裡頭的一座墳。

  就和鎮守東都的天策將士一樣。

  長槍獨守大唐魂。

  陌刀誓守雁門關。

  每個人都是帶著覺悟,咬著牙來到這裡,遇逢戰事,誰不是將刀口架在脖子上廝殺,掙出一條血路?興許,有人懷抱著陞官覓爵的封侯夢,但掩不了狼煙燃起後的殘酷,運氣好的,墓碑底頭埋著屍骨,運氣差點的,底頭葬著殘肢斷骸,更多的,是連屍體都沒能尋回的衣冠塚。

  無論如何,這裡終究是他們的歸宿。

  唯一的差別,不過是今年的墳裡添上了誰,來年又將埋了誰。

  僥倖活下的人,總會帶著酒來探望底頭的兄弟,他也不例外,每回到李牧祠,他總不忘到酒肆打上幾斤好酒,澆在兄弟們的墓碑上頭。

  雁門關比想像中的更冷,哪怕一身玄甲,也架不住雁門關的天寒,不管是誰,逮到機會總要喝上幾口酒暖身,平日用來暖活身子骨的燒刀子雖然夠勁,味道卻嗆口,不管老兵新人,總要在喝時罵咧個幾句。

  他們就這樣圍在火堆旁,交換著酒壺,再搭上幾句低罵,誰也捨不得多加點錢買二鍋頭來喝,按老兵油子來說,這天寒地凍的,每天要都這麼弄,那得花上多少錢?

  當兵的精窮,尤其是他們這種發配到邊疆地區的兵。

  如果跟到懂得跟往來商客刮油水的將帥,那是吃香喝辣不用愁,荷包賺得滿囊響,偏偏,他們的薛帥正直的可以,一丁油水也不肯沾,不單如此,薛帥和幾個將領同他們一樣,啃著凍得發硬的饅頭,喝著同樣清淡的羊肉湯。

  以身作則,與軍同苦,誰也沒好意思嘀咕。

  可日子總是要過的,外人看他們一身玄甲,威風凜凜,殊不知,轉過身,他們哪個不是勒緊腰帶在過日子?家裡有點錢的大爺,才不幹這麼吃力不討好的活。

  有那閒錢每天買二鍋頭,還不如省口糧寄回去給家裡娘們帶孩子!

  聽起來粗俗卻透著老兵的一腔柔情,初次聽聞這話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進了酒肆,讓店家送來幾石紹興給兄弟們解饞。

  那幾個平日連給自己喝口酒暖身都得精打細算,怎麼也要給家裡婆娘和孩子擠出幾文錢的漢子,起初還有些顧慮,畢竟,這麼一頓豪飲,得花掉他多少軍餉,就是對數字再沒概念的傢伙,心裡也有底。

  比較大膽好事的,甚至擠到他身邊詢問,「這麼大手腳的把銀子往外砸,不怕家裡守著的婆娘生氣?」

  面對這種半是揶揄,半是認真的詢問,他只能笑著搖頭,「至今未曾論及嫁娶。」

  前頭還有些拘束的傢伙,知道他尚無家累,立馬放開手腳,全然不和他客氣,幾石美酒,哄鬧之間便已飲盡,依稀之間,不知是誰帶著醉意咕噥了一句,「雁門關的生活太苦……」

  太苦。

  這裡,有的,只有雪。

  見識過京城的富庶繁華,體會過江南的春暖花開,臨桂縣的山水一絕,雁門關的飄雪冰寒,就成了一種寂寥,可,這些披上玄甲的漢子,硬生憑著一腔熱血扛了過來,忍受著妻離子別的思鄉情,在這地方紮根,化作捍守關口的蒼雲軍。

  苦,也不苦。

  他將隨身攜帶的酒囊打開,一一澆在墓上頭,那天與他同飲的蒼雲軍,幾乎全躺進了墓裡,那個老盤算著要再給家裡孩子添些什麼,請行商替他捎帶些小玩意給婆娘的漢子,在前回交鋒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臨死前,他說,何時才能再見大唐盛世,真想再喝一口紹興酒……

  如此微渺的心願……他將酒全數倒在墓碑上頭,直到酒囊裡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他才轉身踏上歸途。

  回營前,他不知怎的,勒了馬繩,轉向映雪湖。

  她在那。

  在他熟知的那個地方。

  他沒有問過,她為何總在映雪,也沒有問過,她為何不在家裡幫忙耕織,一如她不曾詢問他的來歷。

  有時,他會想,興許不是她不想問,而是他一身玄甲,沒有問的必要。

  她知道他的來歷,他卻對她一無所知,有時,她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可能幾天後就出現,有時,可能消失個一年半載不見蹤影,也可能只是消聲匿跡個一月半旬就回來,無論如何,她總會再度出現在映雪湖,至於這段期間,她去了哪,做了些什麼,他沒有問過。

  那是他的底限,也是她的底限。

  或者該說,一旦問了,也許有些事,就回不去了。

  他曾經握過她的手一回,就那麼一次,他就明白,她不是廣武城的居民,也不是燕門關外逐草而居的邊疆部民,哪怕她掌心指腹生著繭,他卻能清楚分辨出,那是手持兵器,還是握著農具,幹著粗活長出的繭。

  那是雙長期持握兵器的手。

  是哪個門派遠遊的弟子?

  或者軍人?這樣的疑問僅在腦中須臾閃現,他便若無其事的鬆開了手,對於自己的發現,支字不提。

  若是狼牙細作……

  這樣的念頭不止一次自他腦中閃過,很快又被他自己掩了過去,該將這事上呈薛帥或是燕帥,這樣的事,他比誰都要清楚卻遲遲無所為。

  她目光移來之際,他鬼使神差的張口詢問,「來年繁春,如果薛帥應允,妳可願同遊揚州?」

  明教、萬花等地太遠,他不敢講,若是揚州,薛帥未必那麼不近人情。

  他看著她幾番張嘴,像是想說些什麼又將話嚥回的躊躇模樣,最終,她彷彿是下定什麼決心般,張口,可,他沒來得及聽清楚她說些什麼,身側猛然傳來呼喊聲,硬生將她的聲音蓋了過去。

  「兄弟!」

  「撐著點!」

  「撐住!千萬撐住!」

  「兄弟!」

  一聲蓋過一聲的叫喊,焦慮而急躁。

  剎那間,眼前景象驀地扭轉,再也不見細雪紛飛的映雪湖,有的,僅是簇火燃燒、戰馬悲鳴的煙硝戰場。

  他的胸前的玄甲破了個窟窿,裡頭血肉早已攪作一團,鮮血泊流。

  踏足戰場,他受過大大小小的傷,唯獨不曾傷得這般嚴重,一旁架攙著他的少年,滿是哭腔的說著,「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大哥你不會傷成這樣……」說到後頭,少年已經泣不成聲,仍一面費力的扶拖著他朝臨時搭建的簡陋帳篷走去。

  其實,他們非親非故。

  為什麼會在那時刻,挺身擋在那少年前頭,他也說不上來……他想伸手拍拍對方的頭,告訴他,沒事,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連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鮮血延著他唇角滴落雪地,斑斑殷紅。

  少年攙扶著讓他躺在鋪平的毛毯上頭,旋即驚慌失措的喊著軍醫,躺下的瞬間,他突然注意到,臨時搭的帳篷並不嚴實,雪花不斷自上頭的縫隙飄入,一瓣一瓣,偶爾飄至他身上,也會在瞬間消溶成水。

  不冷。

  一點也不冷。

  不斷飄落的雪花,讓天空顯的幾分灰濛,恍惚間,他又想起映雪湖,想起站在那裡的她,那時,她回了什麼?

  好,或是不好?

  亦是,她什麼也沒說?

  他還沒想起她到底說了什麼,滿眼通紅的少年已拖著一名軍醫趕到他身旁,他看著軍醫那張連鬍子都沒長出的臉,心笑,這年頭,連個軍醫都那麼年輕。

  老兵戰死,熟稔的軍醫亦常橫死。

  一代年少過一代。

  他咧嘴想笑卻只發出一陣猛咳,就連喉間也滿是一股溫熱的腥甜,軍醫既是麻木,又帶著些許不忍的看了他一眼,旋即離去,少年跪倒在他身側,緊握著他的手。

  許久以前,他以為,死亡離他很遠。

  這是實話,也是對自個實力的一種自傲,任憑戰事兇險,他也不曾受過這麼重的傷,他甚至沒想過,終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救名新兵少年,將自個折在戰場。

  果然老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個在他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前還惦記著家中妻兒,以及那口紹興的老兵……恍惚間,不知是誰來到身邊,有些眼熟,他又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那人自少年手中接過他的手,緊握,低語,「兄弟,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時候到了。

  他孓然一身,毫無惦記。

  他扯了扯嘴角,搖頭,又在剎那想起映雪湖,想起那把白底素花的傘,以及站在那的她,本已逐漸閉眼的他猛地瞠眼,彷彿是用盡全身最後氣力般,死死反握對方的手,費力的將堵住咽喉的血塊咳出,卻又在開口的剎那發現……

  他們從未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他顫顫魏魏的抬手摘下臉上面具,將面具塞進對方胸口,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反握對方的手,斷續低語,「映……雪湖……」

  剩下的話語,他沒能說出口。

  直到對方在他的注視下,慎重其事的頷首允諾,他才徐緩闔眼。

    ***    ***    ***

  雁門關之役,蒼雲軍失去了統帥薛直,失去了許多弟兄,換來的,僅是李隆基一道滿是斥責的聖旨。

  安祿山平亂有功,薛直治軍無方。

  斷其軍餉,玄甲蒼雲軍好自為之。

  聽聞這道聖旨時,遠在映雪湖的她不由得嗤笑,這就是玄甲蒼雲拼上性命將奚人亂軍與狼牙軍死死攔在關外,無論如何也要維護的賢君?

  她笑的嘲諷,卻掩不了自雁門關內傳來的哭嚎。

  遠在後方的天子,看不見雁門關外的屍橫遍野、烽火連天,大開宴席的楊家勳貴看不見蒼雲堡外,多少玄甲蒼雲軍渾身是血,體無完膚的躺在雪地上,就連軍眷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們也聽不見。

  如果,沒有薛直以身殉國,保住蒼雲軍的存續,沒有長孫忘情強忍傷慟,站出來引領殘軍,繼續死守雁門關,這大唐,早已被裡應外合的狼牙賊子給吞了。

  為了捍衛他的天子尊嚴、他的天下、他的子民,長年鎮守天策府的東都之狼精兵盡出,卻寥寥數人歸還。

  東都兒郎浴血奮戰時,遠在雁門關的玄甲蒼雲軍幾要將牙咬碎,遠方的廝殺聲和眼前的戰事炮火融作一體,震耳欲聾,哪怕知曉,天策軍正面對怎樣的一場慘烈,他們亦無暇援助,動彈不得。

  他們只能提起盾刀,雙眼通紅的和狼牙軍纏殺作一團,那是他們的友軍,他們的同盟,他們的同胞,他們卻無能為力,受困於此。

  直至戰死,或是敵死。

  雁門關外的雪,讓烽火和蒼雲軍的血肉染作一片赤紅,尤如焦土。

  活著,是種奢侈,亦是種煎熬。

  遠離戰火的奚人在映雪湖附近建了牧場,重新聚集走失的牛羊馬匹,再次平靜規律的生活,雁門關內,廣武城的居民開始會為修補城關的蒼雲軍送上一杯溫酒,偶爾,巡邏中的蒼雲士兵會從居民手裡接過一碗只有幾片薄羊肉和蘿蔔,卻是傾其所有的熱湯。

  苦,也不苦。

  誰也不知道,下波足以動搖整個關外與雁門關的戰役何時發生,饒是如此,活著的人依舊站了起來,重新開始。

  春去復歸來。

  李牧祠的新墳,添了一座又一座。

  就連一度遭戰火波及,湖水染作血紅的映雪湖,水也再次變的清明如鏡,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避過戰亂,又是怎麼躲過烽煙。

  誰也不會去問她,也沒有人會問她。

  亂世之中,活著已是不易,何苦追究其法?

  她依然出現在映雪,只是,她許久不曾看過那一身玄甲的男人放下手中盾刀,坐於大石上調息,也不曾再看過有哪個蒼雲軍以沁寒湖水洗滌陌刀上頭的血漬,就連霜雪紛飛時,撐開的白底素花傘底頭,站的也僅是她的身影。

  等他,或是沒等?

  他沒問過,她也不曾提及。

  她若出現,必定是待到天色昏暗方才離去。

  直到那天,映雪湖畔出現另道身影。

  一樣的玄甲,一樣的盾刀。

  望著那道由遠而近,逐漸清晰的身影,她沒有察覺,自己握著傘柄的手指因施力而泛白,待對方走到她面前,她的手才徐徐鬆開,曾有的期待焦慮、不安糾結盡數化為虛無。

  她沒有開口詢問,來者亦未多言。

  瞭然於心,無須多言。

  他們就這樣看著彼此,直到樹梢上的積雪承不住重量,落於雪堆,發出細微的聲響,那名不曾謀面的玄甲蒼雲軍才自懷中取出一物遞至她眼前。

  那是張沾附血跡的面具。

  上頭的鮮血早已乾涸暗沉,她卻不難想像,那人當時傷得多沉,接過那張面具時,她低低的問了一句,「李牧祠嗎?」

  知曉她想問些什麼的蒼雲軍默不作聲,直到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那時,軍情危及,無暇他顧……」話語至此,再無聲響。

  他的意思,她卻聽懂了。

  遭到安祿山倒戈算計的蒼雲軍,可說是狼狽潰敗的撤回雁門關,生,尚顯艱難,何況餘力將戰亡士兵的遺骸送回?李牧祠的新墳若刻有他的名字,也只會是一座衣冠塚……明白這點的她扯動嘴角,宛若自問的輕語,「是嗎?」

  後來,再也不曾有人在映雪湖畔看過她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沒能趕上安祿山叛亂之役的她就在蒼雲軍裡,和每一名蒼雲軍同樣的身批玄甲,背上陌刀寒芒冽冽。

  與他們同樣的殺進殺出,血濺素顏。

  有人說,她的陌刀,兇狠毒辣、毫不躊躇,廣武城內的老人說,巾幗不讓鬚眉,她卻知道,她和任何一名忠義驍勇的蒼雲軍不同。

  不為忠君,不為臣義。

  她的刀,僅為復仇。

  僅此而已。

  狼牙不誅,誓不還。









  細雪飄落間,依稀有兩道身影同撐一傘,低語。

  「來年繁春,如果薛帥應允,妳可願同遊揚州?」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