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心 第一話 千里問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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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4
  面無表情,手持雙刃的青年,見機會大好,趁吳季暢震開他兩位同伴的間隙,雙匕齊使如大蛇開口,巨大的毒牙咬向吳季暢後背。可是後來的發展卻連王府衛兵們都大呼不可思議,身材壯碩如高山巨岩的男子不但沒有配合雙匕青年夾殺吳季暢,反而飛身將他擒抱,兩人先後落下屋頂。雙匕青年一站起身,邊警戒吳季暢,邊質問大個道:「鐵哥,你在幹什麼?」

  被呼作鐵哥,像山一樣的大個子,如同他木訥的樣貌,他並沒有回話,只是撿起一片被震落的瓦片,丟向吳季暢。所有的人都盯著那瓦片,想知道大個子到底要表達什麼,而吳季暢專心和黑衣女子對招,完全不在意瓦片向他擲去。再一次眾人驚呼,因為瓦片在離吳季暢十步遠的地方,被整整齊齊的切開。此時黑衣女子才驚覺,吳季暢已經封鎖了她的退路,本來如飛蝶一般輕舞的她,已經是蛛網上待捕的獵物了。

  原來吳季暢在持劍青年跟大頭中年相繼跌落屋頂的時候,已經佈下阻礙黑衣女子撤退後路,星羅滿佈的新陷阱。手法之快,五行門七子連同黑衣女子八人,只有大個子有發現,所以他才連忙阻止雙刀青年的攻勢,以免他身受重傷。

  吳季暢排開了礙事者,一遞手便抓住喪失退路的黑衣女子。他緊緊抓住她的纖細的頸子,說道:「我……我……」內心噴濺出來的情緒,佔領了吳季暢的世界。吳季暢對黑衣女子出招雖狠,卻柔聲細語說道:「我來……阻止妳……」

  是吳季暢沒辦法感受到真實了嗎?透過了黑衣女子充滿仇恨的眼眸,吳季暢不得不承認,他眼前的女人已經不是他尋找的純真靈魂。吳季暢滿心無奈,他的聲音充滿不解,他質問黑衣女子:「妳……?妳是自願的?」

  吳季暢從得知消息以來,一直以為這名跟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子是誤入歧途,才會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地去追求神器,想改變註定的天運。不過眼前的現實似乎並不如同吳季暢的猜想,透過夜行面罩,可以看見女子認真而且堅定的眼神。

  在吳季暢思考的一瞬間,壽王李瑁跟他身邊的疤臉老頭出手了。兩人分別越過數道鋼絲,從左右掌擊吳季暢,但是吳季暢感受不到他該感受的痛覺,充滿裂痕、破碎的心,早就喪失感受的能力。吳季暢沐浴在黑衣女子不後悔而且熾熱的目光中,才如夢初醒,明白小妹是自願跟隨日月當空的腳步,繼續從事女子竊國的陰謀。

  瞬間,壽王李瑁跟疤臉老頭護住黑衣女子,離開屋頂。李瑁張手一揮,無數弓箭射出。霍英吉張開雙臂護住前線的衛兵們與五行門諸子,心裡頭卻不踏實。正所謂高人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就霍英吉的觀點看來,壽王李瑁之強毫不遜色於五行門的幾位高手,那他又怎麼會聘請一堆草包當護院呢?格開如雨下的飛箭,比起一般士兵,霍英吉之強又如天空上的太陽,是多燦爛耀眼。可是一跟今晚相繼出現的武林高手相比,便像極路邊賣藝的蠢貨。

  在箭雨中吳季暢茫無頭緒,呆望著那在壽王身邊的黑衣女子。「妳真的是自甘墮落嗎?小妹?為什麼呢?不管妳怎麼努力,穢邪的天宮四寶是不會帶來真正的幸福。」無聲的問句,隨吳季暢的嘆息,消失在世界上。

  吳季暢左手大張,一瞬間一道鋼線圍成的鐵網出現,攔阻了不斷射向他的飛箭。他一聲暴吼,使出千斤墜身法,雙腳震碎屋瓦,趁著突然從屋頂落下室內的瞬間,他衝破窗檯,逼向黑衣女子身前,甩出鋼鞭直指黑衣女子。吳季暢將內心深處的情感全賭在這一鞭,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還是希望能一鞭將黑衣女子打醒。一無是處的凡夫俗子,或許可以藉由天宮四寶平步青雲,但這般作法絕對不會得到幸福。

  吳季暢沉重的鞭擊,被老舊骯髒,充滿血跡的鐵笛擋住,在壽王身邊的疤臉老頭,有著跟吳季暢勢均力敵的力量。愁眉苦臉又滿臉疤痕的他,到底是誰?霍英吉與五行門諸子不斷猜想著,腦中閃過一個個江湖成名人士的名字,畢竟吳季暢有一身強橫異常的高超武藝,有著跟他相同程度的力量,這老頭不可能是無名小卒。

  吳季暢閃過疤臉老頭的回擊,虎吼道:「袁天樂!」疤臉老頭的雙眸沉著,並不回應吳季暢的吼叫,手上招式加快,逐漸佔得上風。霍英吉等人心頭一驚。袁天樂不正是江湖上人人尊稱為笛仙的大前輩嗎?名號稱為笛仙,應該是童顏鶴髮,神仙一樣的人物吧?怎麼會是又老又醜,又滿臉是疤的臭老頭?

  疤臉老頭用鐵笛硬接鋼鞭後全力反擊,吳季暢閃過幾招便發覺,這老頭在防守上得心應手,但是攻擊時總是遲了一步。並不是他年老體衰,是他的手似乎被無形的鎖鏈礙住,導致他的動作都慢上半拍。這對吳季暢來說是算不上是好消息,因為在袁天樂無法使出全力的狀況下,吳季倡還是逐漸感到吃力,僅是持平。可是反過來說,李瑁現在護著黑衣的女子,不方便出手,雖然其他人蜂擁而上,會讓吳季暢再度陷入一打八的窘局,但是五行門諸子的力量遠不及他。只需要專注在與疤臉老頭對招,五行門七人,都大可當作不痛不癢的飛蚊煩蠅。

  礙眼的李瑁讓吳季暢火冒三丈,並非李瑁出言開口挑釁,而是李瑁光站在黑衣女子身旁,就足夠讓吳季暢覺得煩躁生氣。不同初出手時輕鬆餘裕,吳季暢對女子複雜的情感,越來越干擾他本來如野獸般澄靜的直覺。

  五行門諸子也愈來愈急躁,面對完全無法傷害的敵人,各種負面情緒紛紛萌芽。這對學武之人並不是好事,走火入魔,或身陷魔障,就從這些負面感情開始。

  五行門原為先秦之時留下的古武術流派,從武周歸唐之後,因為某個事故破敗勢微。掌門人居住在終南山的荒野居,自開宗祖師鄭仲光開始,每代僅收七人,是極小的武林派別。雖說五行門淵源流長,歷任掌門都獨具天賦,極力鑽研武學,以圖在江湖中爭霸。不過人數始終是五行門發展的問題,但是祖訓難違,沒有掌門人敢打破這有深遠原因的陳年舊制。

  數月前壽王李瑁派人給五行門現任掌門朱譽麒送了封求救信,表示有武林高手向王府起釁、找麻煩,李瑁是得寵的皇子,朱譽麒雖然不願意跟官府扯上關係,還是派出全部七名弟子保護李瑁。弟子上下七人都信誓旦旦,保證不給師父跌股。誰知道一當事發,表現還輸給寫信求援的李瑁。

  慌亂中吳季暢以一對八,又撐過了幾刻鐘的劣勢,十分焦慮的他,最後決定打開這死困的局面。他向後一躍,舉手罷鬥,左手從懷中拿出一枚戒指,示意要把戒指捏壞。在五行門諸子眼裡,這戒指不過就是小鐵圈,一個看起來全然不起眼的小玩意。但是壽王李瑁、疤臉老頭都失聲喊道:「大家快停手,小心傷了逆命之戒!」

  兩人同聲高喊,看起來十分關切,好像吳季暢手中的小鐵圈是天下至寶。五行門諸子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這小圈圈有何貴重之處,偏是它一出現,疤臉老頭就高舉雙手,彷彿投降;李瑁也連聲命令,要大家別再攻擊吳季暢。

  這樸實無華的小鐵戒乃是天宮四寶之一。李瑁等人想要湊齊四寶久矣,自然知道這被稱為逆命之戒的小東西有什麼能耐。李瑁等人相信一個大內流傳已久的傳說,一個只要能湊齊天宮四寶,就能逆天而行,改造命運,創造極大功業的傳說。

  此刻軟劍情殤便繫在黑衣女子的腰上,凰衣寶冠鎖在李瑁王府中的密室,要是拿到吳季暢掌中的逆命之戒,李瑁等人就有三樣四寶了。李瑁心想吳季暢再強,終究是要落在自己手底,要是放他一條活路,能換到逆命之戒是再好不過了

  吳季暢手抓得緊緊,似乎沒有交出逆命之戒的意思。當下疤臉老頭袁天樂,笑道:「吳兄弟,你不到三十歲,在武術上的造詣已經不同凡響,我等以多欺少,僅能不敗,說來真是丟人。」疤臉老頭微微一笑,似乎要表示善意,但他那張疤臉一笑,更讓眾人覺得脊椎發寒。疤臉老頭續道:「年紀輕輕,居然可以鍛鍊到了這種地步,前途可說是不可限量,再讓你練五年,恐怕現今武林再也沒有你的對手。哈哈!哈哈!」語畢一陣狂笑,忽然眼光一變,冷道:「不過五年後,是五年後的事,眼下吳兄弟你遲早要束手就擒。但是我們王爺也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角色,要是你願意交出逆命之戒,我想夜闖王府之事,王爺會願意一筆勾銷。」

  李瑁輕點一下頭,表示同意疤臉老頭的說法。疤臉老頭又道:「吳兄弟你可要考慮清楚啊。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更何況你我之間,實無過節,我們兩方作為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吳季暢不作言語,心裡倒想:「什麼殊途同歸!我可是要救小妹脫離苦海,讓她別再墮落下去。你們這些鷹犬爪牙,還不是拼那一人成道,雞犬升天!」當下冷笑一聲,臉色盡是鄙夷。五行門諸子,看看吳季暢,又看看疤臉老頭袁天樂跟壽王李瑁,發覺壽王李瑁等人與吳季暢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恐怕不是像信上所說,單純是找麻煩那麼簡單。

  疤臉老頭又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吳季暢,你要是死在這裡,你計算的一切,都會成為空談啊。你先交出逆命之戒,還有機會先得到天舞寶衣。不然我們在此把你就地正法,天舞寶衣不也遲早會落在我們手上?」

  吳季暢緊握手中的逆命戒,笑道:「我……走,誰……能攔?」口氣生硬,但是話裡頭有著無窮自信。疤臉老頭眉頭一皺,回道:「若你要大大方方離開王府,是不可能逃離老夫的手掌心的。不過你要是想靠逆命之戒逃走,那我可要大笑三聲,因為你也變成了靠天宮四寶苟延殘喘的笑話!」

  黑衣人吳季暢和疤臉老頭袁天樂已經是第二次交手,兩個人都很清楚,繼續相鬥,誰勝誰敗。疤臉老頭抽動著臉上不規則的碎肉,露出得意的笑容,看來他是勢在必得,胸有成竹。吳季暢看了看他稱為小妹的黑衣女子,又看了看疤臉老頭後,對自己問道:「我雖然立志讓四寶消失在凡塵,但是好像沒有說過不使用四寶的力量。我為了得到能對抗四寶的力量,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既然連靈魂都可以出賣了,又怎麼會在乎什麼笑話不笑話的呢?」

  吳季暢失去了太多,失去到沒有可以再失去的東西了。他唯一剩下的,就是把小妹帶回弘農家鄉的強烈念頭。不過如同疤臉老頭所言,留得青山在,才是目前第一要務,在此刻失去生命,也救贖不了小妹的靈魂。吳季暢嘴角微動,他將逆命之戒放回懷中。逆命之戒,戒如其名,是能逆轉命運的戒指,吳季暢並不覺得自己的命運已經到了盡頭,到了非使用它不可的地步。他戟指疤臉老頭,散發出一股絕強者的自信。就衝著疤臉老頭的言語,吳季暢要讓大家看看,普天之下誰能把他困在五指山中。

  在眾人面前,吳季暢左腳一蹬,右手鋼鞭一捲,纏繞住疤臉老頭左手,想要拉近兩人的距離。疤臉老頭凝神呼吸,緊抓鋼鞭,發現吳季暢向後使勁,內心總覺得有些古怪,自問他使得是鋼質長鞭,怎麼會突然想改變對他有優勢的中遠距離呢?吳季暢全力將鋼鞭向後一扯,順勢衝入疤臉老頭懷裡,眾人只聽一聲哀鳴,四處腥紅飛濺,疤臉老頭被分屍成四塊。趁著突如其來的大變,吳季暢護住自己血跡斑斑的右手,迅速躍上王府高牆,臨走前,又看了小妹一眼。沒有人敢上前追捕吳季暢,王府上下,都還深陷在疤臉老頭突如其來的慘死之中,恐懼迷漫在整個壽王府。李瑁想破了腦袋還是不懂,疤臉老頭袁天樂明明比黑衣人吳季暢略勝一籌,怎麼會突然一招就敗下陣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吳季暢用了什麼方法殺死疤臉老頭,而唯一看見的霍英吉則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傻傻地搖了搖頭,他知道要是他說出來,一定會被大家當作是得了失心瘋。

  是啊。看著疤臉老頭在地上的屍塊,連著頸子的頭顱、上半截的右臂、帶著肩膀的左手、腰部以降的下半身……確實是缺少了胸腹。霍英吉再度用力搖頭,試圖自我勸說道:「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霍英吉想盡辦法洗去自己親眼見到的影像,他想洗去吳季暢的右腕突然撕裂,展開一張大嘴吃掉疤臉老頭身體這種不可思議的影像。

  而逃離王府的吳季暢則咬緊牙關,離開街道,離開城市,向深深夜色中的荒野直衝,直到兩旁景色變白,一切都宛如融入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