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創造屬於自己的人形-4

同一時間，森林結界內


　　望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奧蘭從陰影處走出來。

　　他低垂眼簾，望著自己的手，上頭還殘留著餘溫……

　　「公爵大人。」

　　身旁陡然出現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金色短髮男子，恭敬地行禮。

　　奧蘭昂首，酒紅色的眸不知何時起，散發著妖異的豔紅色光芒，在昏暗的森林裡格外顯目。

　　金髮男子面無表情，湛藍的眸子閃過思緒，「是冉先生的女兒嗎？難怪能輕易進入結界。」

　　「以她的模樣，應該稱她為帕爾瑪小姐較妥當，雷。」

　　「是。」雷恭敬應答。隨後問道：「恕我冒昧，您何不將她留下？」

　　帶著那妖異的眼神，奧蘭輕笑道：「若是將她留下，悠華小姐會生氣的。」

　　「森林裡充斥著濃烈的鮮血味道，而您需要新鮮的異性血液，悠華小姐沒理由……」

　　奧蘭斂起微笑，神色冷漠。

　　「雷，你似乎忘了，當年冉夫人為何要將悠華小姐留下，守護結界的原因？還是，你認為我單純只為了她的血而來？」

　　雷低頭行禮，「很抱歉，逕自揣測您的意思。」

　　「……毋須道歉。」

　　他確實是受到了血的誘惑。但很慶幸這屬於本能的慾望，讓他遇見了她。但……他閉上眼眸，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盡是從前的記憶──


　　「我……死了嗎？」
　　「還沒，但也快了。」
　　「……」
　　「我知道你不喜歡洛維斯，但這是你活下去唯一的機會。繼承奧弗尼亞的一切，在身體復原期間，你會需要這片土地擁有的力量；包括他留在你體內，足以致命的血液。」
　　「你連我的血都不願意喝，就這麼執著那個女人？」
　　「想死是嗎？那你就自生自滅吧！」


　　另一道聲音閃過──


　　「你會來找我……會等我嗎？」


　　──奧蘭睜開眼，妖異的光芒逐漸消失。

　　「只要您一聲令下，無論用盡何種方法，我都會將帕爾瑪小姐帶來給您。」雷面無表情，彷彿能讀懂奧蘭心思般地道。

　　他苦笑，「你這麼說，是打算做違法的事？」

　　「您放心，我不會留下任何線索，讓公爵大人的名譽受損。」

　　奧蘭低垂目光，「名聲、地位那些都只是身外之物，你也無須太過執著。」若有所思的淺聲低語，他叮嚀道：「別打擾她的生活，如同以往吧。」

　　雷對於奧蘭的決定沉默半晌，仍恭敬領命。

　　「是。」

　　「先將森林裡的血跡清乾淨，血……」突然，奧蘭瞳孔收縮，神情痛苦地用手摀著臉。

　　「公爵大人！」

　　雷欲扶住身形不穩的奧蘭，被他出手擋下。

　　「沒事，我很好，似乎對自制力太過自信……」指縫下露出的一隻眼睛，又豔紅如血色，「休息一夜就好。」

　　雷恭敬的欠身行禮。

　　「是，請您好生休息。」回身時，奧蘭已離去……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蔚藍雙眸，直視著奧蘭因強忍慾望而沉重的步伐，訓練有素的無情緒臉龐，此時此刻，彷彿流露淡淡的哀傷。

　　林鳥振翅飛過枝頭──

　　他抬頭望去，藍色瞳孔瞬間化成兩道直線，戴著白色手套的左手向一旁伸直，指尖凝聚金色光芒，隨後，整片漆黑的樹林籠罩在光亮之中。

　　待光亮散盡，森林裡的血腥味不再，他的瞳眸也恢復了正常。


　　※


　　紅色長髮鋪散枕邊，精雕細琢的立體五官，緊閉著雙眸。若不是他起伏的胸膛，定會以為是雕刻出來的精緻人偶。

　　奧蘭躺在床上，眼睫不安地輕顫；額上的冷汗，顯示他正作著惡夢。

　　夢裡的巴黎下著大雨，整座城市因為雷雨交加陷入一片死寂。

　　雨下了多久，他便站在雨中多久──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他如同一尊面無表情、不會動的雕像，任憑雨水浸濕他的衣裳；任憑那如同利箭的雨勢刺痛他的身軀，卻怎樣也比不上失去所愛之人的錐心之痛。

　　望著堆疊在斷頭塚中他熟悉的纖弱背影，唯一裸露在衣物外的手手臂，終日被雨水侵蝕逐漸開始腐爛……他的記憶回到了那一天。

　　回到群眾鼓動吆喝的那一天。

　　她在死之前，仍對他笑得溫柔美好的那一天……

　　走上斷頭臺……她鮮血四濺的濃烈氣味……他永遠失去她的，那一天……

　　倏地，他睜開眼眸，驚醒後沉重地喘息。

　　她的笑容……血的味道……閉上眼眸，當年的她，竟和今日遇見的少女容貌，毫無違和重疊一起……

　　他伸手覆蓋雙眼，遮住大半邊臉，露出的唇勾起自嘲般的弧度。


　　如果可以，他想再見她一面……他希望她幸福……


　　「當年的他」曾這麼想過。而今，如願讓他見上她一面，看見她無憂無慮、性情直率，出身他所熟知的幸福家庭，他替她感到高興……她不再記得他、沒有從前那些不堪回首的的記憶……也好。

　　如此想著，不安的心情逐漸趨緩。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


　　突然一道聲音在腦海裡閃過──


　　他希望成為她所愛的人……


　　不，停止──


　　如果，他能像「他」對她那般溫柔體貼，她是否願意為他心動？

　　如果他拋下身份、無謂的自尊，只為成為她所愛的人，她的笑容是否願為他停留？


　　「像『他』一樣嗎……」


　　腦中的聲音停歇，他喃喃自語。

　　移開覆蓋視線的手，望著這棟宅邸興建之初，便精心描繪的穹頂壁畫──

　　天神賜予祂最喜愛的人類一族不老的神力。藉由不斷吸取新鮮血液維持青春的血族，正露出獠牙，為征服這個世界而蓄勢待發──

　　酒紅色的眸，瞬間暗沉得如同地獄深淵般陰冷。

　　不，不該是「他」的身份、相似的樣貌──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為何祂要讓我成為仇敵之子……甚至逐漸變成了『他』的樣貌……『他』的性格……」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您也認同吧，父親……奧弗尼亞的洛維斯。」


　　沉靜的夜，他的低語只聽得清一個人名。從他臉上冷漠的神色、略帶無情的語氣猜測，他和那人，似乎有著千絲萬縷、難以分說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