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2

「不、不要過來⋯⋯！」

後方的業火正熊熊燃燒，使猛烈的熱浪不斷竄升。火光照耀下的褐髮少女吃力地喘著氣，原本嫰潤的的肌膚早已染上通紅，但面對著蔓延肆虐的火勢，她唯有不斷地逃跑。

到底跑了多久？為了甚麼而跑著？她不知道。比起每天面對這種名為「試煉」的折磨，放棄然後以片刻的痛苦換取永久的解脫不是更好嗎？

「啊啊，你這絕望的眼神到底怎麼了，小梅⋯⋯難道說，你和你母親一樣，就是個沒用的膽小鬼嗎？」

明知這是挑釁，但在聲音入耳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識停下腳步，並轉身瞪著逼近的火焰。

「才⋯⋯才不是⋯⋯」

—不准你這樣侮辱媽媽！

原本想如此反抗，但由於這只會換來更痛苦的折磨，她還是任由聲音卡在喉嚨裏，轉而聚集精神組織術式：

「女神大人⋯⋯求求祢平息這火焰⋯⋯！」

氧氣開始不足，稱不上詠唱的悲鳴脫口而出。搶在烈焰撲上的前一刻，她拚命地伸出雙手—接著，鮮紅的火焰漩渦突然止住了。

爆裂的烈焰成為無數妖豔的火花，在即將觸及指尖之際便逐漸消散，化為陣風呼嘯著。小梅任由秀髮被狂風吹至凌亂不堪，只是閉上眼拚命地祈禱著。

然而，她比起任何人更清楚。

—不論怎麼努力呼喊⋯⋯她的祈願由始至終也不會被女神聽見。

「成功了⋯⋯嗎⋯⋯」

她緩緩睜開眼，原本以為烈焰已減退，火舌卻突然噼啪躍起，使手肘瞬間著火。表皮瞬間燒傷破裂，滲出鮮紅的血液，手臂深處亦傳來血液沸騰般的疼痛。

「嗚⋯⋯！」

明明已經承受這苦楚三年了，燒灼的觸感還是令人如此難受。

就連眼角滲出的淚水也全然蒸發，褐髮少女痛得全身抽搐，但她無意就此退讓。引發這虛幻之火的「那個人」仍在旁邊觀看著，如果展現不出駕馭這火勢的能力，豈不是踐踏了母親的尊嚴？

「火焰⋯⋯復歸於無。」

把痛楚隔絕到意識之外，小梅吃力地詠唱術式干涉現實。只見火焰有退去之勢，但片刻後又有死灰復燃的跡象—

—不行⋯⋯這樣子會被壓制下去的！

「吾再三命令⋯⋯火焰，復歸於無！」

光芒乍現。

等到強光淡去，房間便僅剩下飄蕩的微風，以及少女無力的喘息。

⋯⋯終於⋯⋯撐過去了嗎？

手臂的皮膚紅腫得慘不忍睹，但這次的燒傷已經算不上嚴重了。身體一旦放鬆便陷入近乎虛脫的狀態，小梅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零星的拍掌聲傳來，那個一直佔據著她的惡夢的聲音亦隨即響起：

「雖然留著污穢的血，但畢竟還算是花見家族的一分子⋯⋯才十三歲就能應付如此龐大的魔力輸出，真是不枉我每天訓練你啊。」

「嗚⋯⋯！」

小梅抬起頭來，一旦看見那頭髮早已花白的身影靠近時，便不禁瑟縮顫抖。

「哼，這反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但繼續收留著你，甚至每天也特別過來替你修行，好讓你的才華開花結果。你倒是把我當成誰啊，天宮梅？」

那人露出極度不悅的表情，並用力拉扯少女的法衣示意要她起身。誰知這卻讓她失去平衡，少女發出驚呼趴倒在地，原本就燒到破爛的衣袖亦凌亂地躺開。小梅狼狽地撐起身子，並努力擠出回答：

「你是、我的、外婆⋯⋯」

「那就給我好好看你的臉，小梅。」

臉被強行拉至對方的臉前，那個彷彿打量著小梅全身的視線叫人起雞皮疙瘩。不過，她深知眼前這個腰挺桿位的年老女士並非可以抗命的人物，所以還是保持慣常的沈默。

—不容允許任何人反對的威嚴與權利，這就是天宮家現任神主，天宮萍所擁有的力量。

「果然，你和你母親長得一天比一天像⋯⋯雖然在魔法方面的天分有著天淵之別就是了。」外婆的雙眼閃過明確的厭惡，彷彿光是提起小梅的母親便帶來不愉快的回憶似的。「真是的，為甚麼偏偏是你繼承了那麼優秀的血統啊？那個女人到底有甚麼好？」

「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你的母親背叛了天宮家族⋯⋯背叛了七色聖堂以及女神大人，這是個你一輩子也沒可能贖回的罪過。你並沒有留在天宮家的權利，現在還能住在這個屋簷下全是出於我們的慈悲。麻煩你好好認清楚自己的定位吧，小梅？」

甚麼慈悲，外婆只是想利用她來鞏固和其他貴族家系之間的關係吧。然而，即使心裡早已認清自己將淪為婚姻道具的事實，小梅還是乖乖點頭。

雖稱為「外婆」，但天宮萍並非母親的母親，和小梅的血緣關係就好比單純的親戚。至於生父與生母，母親四年前被冠上罪人之名逐出家門後便不見蹤影了，而小梅則連父親是誰也不知道。家裏從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而小梅也不敢詢問，所以她對自己的出身也不太清楚。

—唯一知道的是，她在這個家族裏的定位極為尷尬，甚至是理應不存在於世上的侮辱。

天宮萍一提起小梅的母親，臉容便猙獰地扭曲，彷彿想遷怒於眼前的年幼少女。「當天她和那個男人生下了你，就已經是個奇恥大辱了。甚麼女神大人不應該這樣對待人民，我們沒理由幫忙執行七色聖堂的兵器計畫⋯⋯明明是直接侍奉女神的巫女，她卻竟敢挑撥離間，甚至幫忙帶動了那所謂的『改革』！哈哈，她會被逐出天宮家就只是活該而已—」

「—才不是！媽媽由始至終也只是想⋯⋯只是想追求她的公義啊⋯⋯！」

等到回過神來時，話語已經脫口而出了。

一直埋藏在心裡，絕對不容說出口的心聲。

外婆先是愣住了，接著便面露冰冷的微笑宣告：

「今天你很多話呢⋯⋯你說，如果不來一點懲罰是不是對女神不敬呢？」

看著對方憤怒的臉色，小梅徹底絕望了。

—如惡夢般的現實，由始至終也未曾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