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必自斃

　　西瓦特公爵領在門口關卡的盤查，都會詢問外來者的身份及目的。

　　和初次入境的過路費一樣，準備好證明身份及目的的物證也是入境者的義務。雖然因門衛不同可能過程也不盡相同，然而至少要有其中一項的證明，否則就會被門衛拒於門外。

　　像我這樣的外來者，只要在領內找到工作並且有繳稅的話，就不需要再繳交過路費，大多時候憑臉也就能讓門衛知道我的身份。

　　那麼迪莉亞的狀況又如何呢？

　　她的那份過路費當然是由我來繳，而我還需要告知門衛她的身份為何。

　　這就得先跟迪莉亞討論了。

　　「迪莉亞，等等我們進城的時候，門口看守的人會問你的身份。」

　　「嗯。」

　　迪莉亞乖巧地點頭回應。

　　「到時候，我會說我是在森林那邊發現你的，其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就配合我的說法，好嗎？」

　　「好。」

　　「乖孩子。」

　　「嗯——」

　　我摸摸迪莉亞的頭，迪莉亞心滿意足地瞇眼。

　　終於就要到西瓦特公爵領了，雖然也有些緊張，但為了迪莉亞我無所畏懼地往前走——

　　「……啊。」

　　——直到我發現站門的人還是亞當為止。

　　本來依我的設想，是由其他比較陌生的門衛審查通關。即使會讓人奇怪，然而迪莉亞還是個小女孩，應該很容易放行。

　　可是遇到熟識的亞當，依他的個性一定會問東問西引起別人注意，到時候就麻煩了，不知道會不會被其他人刁難？

　　而且現在還有露娜在啊，不知道她又會做出什麼反應。

　　「戴斯拔？」

　　我遲疑地停下腳步，依然往前走的迪莉亞停下轉頭疑惑地看著我。

　　這時候門口那邊的亞當也注意到我了，雖然有點遠，但我依然看得見原本向我揮手致意的他，揮舞的手突然僵硬停下。

　　他八成也注意到迪莉亞的存在了吧？現在折返反而太不自然了。

　　「沒事，走吧。」

　　「嗯！」

　　我鼓起勇氣，決定好好面對這難關。

　　「唷，戴斯……咦？」

　　「原本以為你只是去外頭閒晃，怎麼帶個小孩子回來啊？還黑髮的，真稀奇……」

　　沒想到當我到城門前，原本待在勤務室裡的露娜也跑出來，現在才發現小女孩存在的她比亞當還要震驚。

　　亞當則是好奇地注視著迪莉亞，迪莉亞則是無所畏懼地報以微笑，反而是亞當先轉移視線。

　　「嗯，我在森林附近那邊撿到她的。那時候她連衣服都沒有穿被丟在那邊，我就把她帶回來。」

　　「什麼都沒穿被丟在那種地方！怎麼搞的……誰家的父母這麼狠心……」

　　露娜哀傷地蹲下來摸摸迪莉亞的頭，我瞬間有點慌，迪莉亞倒是任由露娜撫摸沒有反應。

　　其他人摸頭髮是沒問題啦，希望不要突然摸其他地方曝光她的體質就好。

　　「是啊，所以我才帶她回來。」

　　亞當沉默不語，感覺他的反應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沉穩。

　　「你有問她知道些什麼嗎？」

　　「有，但她好像什麼都不清楚。我在森林那邊問了她很多事，但她都搖頭或著說不知道。」

　　「這樣啊。」

　　亞當開始閉目沉思。

　　該說不愧是人緣好的他嗎？遇到這種事情，他看起來相當認真。

　　「今早沒有挾帶大型行李的人出關，要從昨天的進出記錄簿開始查嗎……」

　　「你認為是這裡的領民遺棄的嗎？亞當？」

　　露娜瞪大眼睛看著亞當。

　　「最有可能當然是這樣啊，畢竟那片森林離這裡最近。」

　　「這兒的領民要外出通常會走商道，不會經過森林，畢竟沒有武力的平民還是很害怕那座森林……也有可能是外頭的什麼人或隊伍路過或特地去那邊遺棄的吧？」

　　「這些我也明白，但是身為門衛，不能放過這可能性。」

　　亞當說完便進到值勤室裡，是要馬上開始動手調查他所謂的進出記錄簿嗎？

　　「小妹妹，你的爸爸媽媽呢？」

　　「不知道，不過我，現在有，戴斯拔。」

　　「……戴斯拔？」

　　依然蹲低身子的露娜震驚地抬頭看我，我不好意思地撇開視線。

　　「嗯……我想說由我來照顧她，已經跟迪莉亞說好了。」

　　「跟迪莉亞說好了！」

　　迪莉亞興奮地重複這句話，這次倒是沒有結巴。

　　「戴斯，你是認真的嗎？」

　　「對，是認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似乎也不記得他們的樣子，已經是孤身一人了。我對她的境遇有些同情……和同感，所以不想丟下她不管。」

　　「所以你真的要照顧她？你以後不想成家了嗎？」

　　成家？怎麼突然提這個話題？雖然這也的確是息息相關。

　　「我可以和迪莉亞成立一個家庭啊。以後我就培育她當個冒險者，等她訓練有成，到時候應該也就能夠被認同為一個冒險者世家了吧？」

　　「這條路可不簡單喔？」

　　聽到露娜這麼說，我忍不住嗤笑。

　　「我知道啊。這條路有多困難這點，在這城市裡沒人比我更明白了吧？」

　　露娜閉唇不語，輕咬嘴唇的她看起來有些不甘心。

　　說過頭了嗎？但我為了守住迪莉亞，也不能在此示弱。

　　「……我明白了，總之我會認同迪莉亞的入境，不過錢可不能少收喔！」

　　「我知道，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也不想從你手中搶過迪莉亞後，又把她當顆皮球丟來丟去，最後送進孤兒院。」

　　「是嗎？」

　　看來不只一流冒險者，就連受公爵承認的準貴族階級騎士，也對他人的困境無能為力。

　　「你也不用太著急，先和她生活一段時間，確定可行之後再去報人口喔！一個月之內還是默許的。」

　　「知道了，我也不想太早繳多的人頭稅。」

　　「好，那你就先帶迪莉亞回去安頓好吧。亞當那邊如果有查到什麼線索，會再通知你的。」

　　「明白了，謝謝你。」

　　露娜和我說完話後，又轉頭面對迪莉亞，露娜的表情看起來很複雜。

　　「我能抱抱她嗎？」

　　「呃……」

　　「可以，喔。但是，只能，碰衣服。」

　　當我還在想該怎麼拒絕，迪莉亞卻率先這麼回答。

　　只能碰衣服？什麼意思？這樣就可以嗎？

　　「嗯……我明白了。」

　　露娜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遵從迪莉亞的要求，溫柔地抱住她。

　　迪莉亞沒有回以擁抱，相對地隔著自己的長髮磨蹭露娜的頭。

　　露娜抱了迪莉亞一會兒後才鬆開，最後揮手向我們道別。

　　「為什麼碰衣服沒事啊？」

　　等到我們和城門拉開一段距離後，我才敢問迪莉亞。

　　「這上面，力量，沒那麼多，沒事。」

　　聽迪莉亞這麼說，我才恍然大悟。

　　我附加在上面的迪莉亞魔力量，並沒有迪莉亞自身那麼多。之所以不會被迪莉亞的魔力破壞也只是因為出於同源，不代表魔力量一樣大。

　　這樣的話，要是能夠附加在手套之類的事物上，迪莉亞不就也能夠正常碰觸其他東西了？要是往後迪莉亞還是和現在一樣，不能亂摸其他東西的話也很麻煩，這應該是個好方法。

　　「她，很像，馬麻。」

　　迪莉亞忽然這麼說，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很久，沒被馬麻，抱了。」

　　「……嗯。」

　　我靜靜地聽著迪莉亞述說心聲，沒有插話。

　　……嗯？

　　「迪莉亞的媽媽以前抱過迪莉亞嗎？」

　　「有，喔。抱過，好幾次呢。」

　　迪莉亞肯定地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碰到迪莉亞不是會受傷嗎？

　　「……啊。」

　　我想到迪莉亞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瞬間恍然大悟。

　　——「有天穿的衣服，突然破掉，就把我趕出來。」

　　迪莉亞說的是突然破掉，也就是說她的體質是在某一天突然覺醒、或著那時候魔力才成長到會破壞周遭事物的。

　　迪莉亞過去也能夠正常和人接觸、接受她母親的擁抱。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戴斯，拔？」

　　意識到這點，我感覺羞恥至極。連忙躲到附近一條暗巷裡頭抱頭打滾，不只發出怪叫還渾身發抖。

　　什麼第一次和人擁抱啊。

　　什麼第一個能夠觸碰的對象啊。

　　什麼第一次感受到其他人的溫暖啊！

　　這些迪莉亞早就感受過了好嘛！

　　我只是被迪莉亞過於亢奮的表現震撼，就擅自想像這些情節，結果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到底有多自作多情啊我！

　　丟不丟臉啊！

　　以為是在演歌舞劇啊？啊！

　　我的天啊，現在我的臉肯定紅得比我以前差點中暑那時還嚴重，我感覺我都快暈倒了。不，說不定真的暈倒了還比較好，這樣我就不用感受這份羞恥了。

　　誰快來殺了我吧！

　　「戴斯，拔？戴斯拔？」

　　迪莉亞待在我身邊，擔心地叫喚我的名字，但我實在無力理會。

　　抱歉迪莉亞，但我現在真的需要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