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與提議

　　招式練習幾套下來，變得渾身舒服得多。過去累積壓力時，也常常用這種方式發洩。結果即使現在算是發達了，也還是免不了這套，這樣的我還能算是進步嗎？

　　罷了，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壓力，還是認命點接受吧。不然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我將借來練習用的鐵桿收好，又打了桶水淋在自己身上。我有種彷彿聽到水在身體上蒸得滋滋作響的錯覺，看來我動得比想像中還多。

　　太陽的位置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低，看來的確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了。我有練得那麼投入嗎？還是我壓力太大發洩得太多？

　　「戴斯哥！這麼早就回來啦？還有做鍛鍊是嗎？」

　　蒂亞這時也回到鐵匠鋪門口，雖然訝異但臉還是笑嘻嘻的，真不愧是阿姆斯壯鐵匠鋪的看板娘。

　　「是啊，工作一下子就完成了。結束後不知道要做什麼，乾脆練練身體。」

　　「這麼快就完成委託了，戴斯哥最近狀況真的很好呢！這樣太好了，我還怕你趕不上今晚的節目呢。」

　　「今晚的節目？有什麼節目嗎？」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節日嗎？我怎麼都沒印象？

　　「這還是秘密，不過是我有重要的話要說，請戴斯哥待在家裡等著吧。可別突然跑出去喔！晚飯可是會特別豐盛呢，這很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我拭目以待。對了我有獵到獨角馬肉，你直接進我房間拿吧，在我平常的那個袋子裡。」

　　「好，敬請期待吧！」

　　蒂亞聽到我的話後笑得更開心了，蹦蹦跳跳地進到屋子裡去。

　　明明說有重要的節目卻都沒提，看來她是怕影響到我的工作讓我分心吧？蒂亞真是個體貼的好女孩。

　　我站在庭院讓太陽曬乾身上的內衣和褲子，摸了摸布料比較厚的外套還沒乾，就決定繼續晾著就這麼進屋。

　　委託完成了、鍛鍊也結束了，好久沒好好休息了呢……乾脆回去躺在床上睡覺，也是不錯的選擇。

　　到了房裡，那隻放肉的袋子已經被拿走了，蒂亞的手腳還是一樣很快。

　　我趴在床上閉上雙眼，嘗試進入睡眠。

　　——……

　　……

　　…

　　……沒想到就連這種時候，我也會想到那個小女孩平常是怎麼睡覺的。

　　是怎樣？我真的有這麼在意她的事嗎？這到底是為什麼？

　　就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嗎？

　　「戴斯哥！可以吃飯囉！」

　　一聽到蒂亞在樓下喊我的聲音，我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

　　可以吃飯了？蒂亞不是剛回來嗎？

　　我往窗外一看，沒想到太陽都已經要下山了。這時間點的確已經到了平民們要吃飯的時間，晚上的油燈可得省點用。

　　這時我也才注意到，自己精神已經好多了。看來我其實已經睡著了一段時間，只是在睡夢中又想到了那個裸體幼女的事。

　　……這樣聽起來實在有些糟糕啊。

　　「好，我這就下去！」

　　我停止胡思亂想，下樓準備和阿姆斯壯家的人共進晚餐。

　　到了客廳，只見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炒青菜、煎肉、當然還有烤獨角馬肉、水果沙拉，甚至連白麵包都有，真是難得一見的豐盛。

　　「哇啊，真豐盛……咦？」

　　我定睛一看，發現每個位子上都還擺著一只木桶酒杯，餐桌旁更是直接擺了一桶酒。

　　「今天要喝酒嗎？蒂亞不是還不能喝？」

　　「今天就可以喝囉，就是因為這樣才要慶祝的！這是我十五歲生日！」

　　蒂亞興奮得滿臉脹紅，都讓我以為她已經開始喝了。

　　「原來如此啊，恭喜啊蒂亞。之前不知道，不然就可以準備禮物給你了。」

　　「沒關係啦，戴斯哥也有帶肉回來啦。那麼我們開始吃飯吧！還是先乾杯呢？」

　　「嗯，機會難得就先乾杯吧！」

　　「乾杯。」

　　老爹默默地配合我們拿了酒杯裝酒，觥籌交錯之後，大家一同一飲而盡。

　　「啊啊，朝思暮想的啤酒，原來真的有這麼好喝啊。」

　　「別急著又要裝酒，先吃東西，不然這麼多菜吃不完。」

　　「好——」

　　蒂亞乖從地聽了老爹的話，大夥兒紛紛動起刀叉大快朵頤。

　　雖說老爹剛才那麼勸了蒂亞，不過每天都汗流浹背的我跟老爹飯量都挺大的，所以不怕吃不完。還沒多久，餐桌上就少了一半東西，蒂亞雖然小口小口地慢慢吃，但也是品嘗得津津有味。

　　吃飯、喝酒、說笑……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身為主角的蒂亞不知喝了幾杯酒，已經變得醉醺醺的模樣。但她還是很想要撐住精神挺過宴會，於是我把座位挪到蒂亞旁邊讓她靠著。

　　如今已經醉得差不多的蒂亞就這麼挽著我的手靠著，一臉幸福地瞇眼笑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是不是乾脆抱她去睡覺比較好呢？」

　　「不用，你把東西塞到她嘴邊她八成還會吃下去。」

　　老爹難得地笑了這麼說，我沒聽過老爹開玩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

　　「真的？」

　　「試試看就知道。」

　　我半信半疑，把一塊切得相當小的烤馬肉叉著湊到蒂亞嘴邊，沒想到蒂亞真的張嘴吃了下去。

　　「嗚哇，竟然是真的。」

　　「這副模樣跟她老媽一模一樣啊。」

　　老爹露出懷念的笑容，我從來沒見過老爹的這副樣貌。

　　在我印象中的老爹，和一直以來的我一樣，總是一副為了生存竭盡全力的模樣。因此我在心底，一直都對老爹有股莫名的親切感。

　　「蒂亞的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蒂亞的母親，她似乎很久之前就過世了。

　　「她跟蒂亞一樣，總是幫忙家務事和鐵匠鋪的銷售工作，不過總是兇巴巴的。然而只要喝了酒就會像現在的蒂亞一樣靠在別人身上撒嬌，還會主動開口要人餵她吃東西。」

　　聽了老爹首次的甜蜜史發表，我才發現自己現在和蒂亞似乎太過親密了，不過老爹好像也不怎麼在意。

　　「當初兩位是怎麼認識的呢？」

　　「我當初是個逃兵，逃到了這座領地來生活。我老家也是打鐵的，剛好碰上缺少繼承人的阿姆斯壯家，就這麼一拍即合成了入贅女婿。為了償還阿姆斯壯家的恩情，也為了讓接受我的老婆過上好生活，我才拚了命工作……其實我也是挺幸運的呢。」

　　聞言我不由得愣住，這實在是太過令人震撼的消息。

　　「逃兵是指……」

　　「我是從百年戰爭中逃出來的，沒想到過沒多久那場戰爭就被埃利翁商會終結了，真是滑稽呢。我當初啊，其實還是和這領地的士兵敵對的立場喔。」

　　百年戰爭，指的是這西瓦特公爵領從屬的帕梅歐王國和吉利亞帝國之間長達百年以上的戰爭。

　　那場戰爭最終被埃利翁商會的某人出手畫上句點……據說是因為這兩國的戰爭影響到了埃利翁商會的商務發展的緣故，詳細情況我就不是那麼清楚了。

　　既然說是和這領地敵對，也就是說老爹其實是吉利亞帝國的人嗎？

　　「真虧沒人察覺呢……」

　　「這兩個國家離得很近啊、膚色也差不多，加上打仗打得那麼多，兩幫人持續交流那麼久很多文化早就參雜在一起了，現在恐怕也有很多人分不出這兩國人的差異了吧？我只要不報上帝國色彩強烈的本名，就沒人知道我的真實身分。」

　　我恍然大悟，難怪大家總是叫老爹或是阿姆斯壯當家之類的，原來是老爹本來就不會對人自報名字。

　　明明只要改個名字就能解決的事，老爹卻用這種方式掩飾，這其中難道也有什麼堅持和緣由嗎？

　　「為什麼突然和我說這些？」

　　我也不會不識風趣地追問老爹的本名，只是依然好奇老爹為何突然和我說這些。

　　「我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娶了我們家蒂亞繼承這家鐵匠鋪。」

　　「……」

　　我忍不住瞄了旁邊的蒂亞，只見她依然一臉幸福地笑著。

　　我叉了一些沙拉湊到她嘴邊，她又張口嚥下。

　　她到底是不是清醒的？真讓我混亂至極。

　　「這個提議也很突然呢……」

　　「是嗎？畢竟你以前一直幫忙打鐵的工作，就算靠自己來也是能行的吧？能夠有個家庭和家業，我覺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是嗎……」

　　我思索著老爹的話語，腦海卻突然蹦出中午亞當在城門跟我說過的話。

　　——看過你之後，大家的想法多少都有點改變囉。

　　在街上，大家和我互相打招呼的互動，以及那小朋友帶有些許熱意的眼神。

　　接著是，蒂娜和其他一流冒險者們溫暖目送新生冒險者的景象。

　　不知為何，就連那個懇請武具店老闆的痞子身影也一併出現。

　　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改變啊。

　　「我的冒險者生活……一直都很不順利。但就在最近，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開始改變了。」

　　說著說著我自己都忍不住苦笑，往後我為此後悔的機率恐怕是很大的吧。

　　「我還想繼續在這領域拚搏啊。」

　　「是嗎？」

　　聽我這麼說，老爹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路走到底，也不失為一種優秀的生存方式。」

　　「是的。」

　　我和老爹又倒了杯酒，在平靜的氣氛之中乾杯。

　　在我身邊的蒂亞發出鼾聲，我和老爹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