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笨蛋與笨蛋以及……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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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01
  「從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
  蹲在里昂身旁拚湊著焦炭的凱洛忽然在一旁嘟嚷著。
  海德爾聽了之後嘆氣的搖頭:「時間還有意義嗎?」
  確實是沒有意義的提問,對於奴隸而言不管過去了幾天幾個月,甚至數十年也都逃不過在惡魔所掌控的這座試驗場,數著時間的流逝也只是在時刻提醒著自己,已經像個畜生一樣為惡魔工作了多久?這樣除了用來自嘲以外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既然已經證實了這個問題是多麼的愚蠢,但還是有人在計算著,雖然判斷標準只是每天的朝升日落,曆法的存在與否也無所謂了,只是單純模糊的記錄著,那個人就是……
  「三個月又十天。」
  「欸?」
  里昂忽然回答了凱洛愚蠢的問題,明明是自己提出卻沒有料想到會有答復的凱洛,顯然呆愣住了一下子。
  「動作不要停下來,你是在問從格列尼爾和安瑟被調往邊境到現在過了多久,沒錯吧。」
  趁著抬起笨重的鐵鎚那一刻空檔,不時注意著尼羅扎納視線動向的里昂,和同樣這麼做著的海德爾輪流有規律地敲打生鐵,那個以殺人與虐待奴隸為樂的渾蛋,正有意無意地翻閱著編輯成冊的書籍,從他的表情上無不一處說明著厭煩,可見這並非他本意的主動看著這些書籍。
  陽光消失於天際,說明傍晚的到來,奴隸們將會從試驗場外的勞動轉移至試驗場地底的熔爐房,該做的事情沒有太大變化,在外面需要與猛獸拚命和忍受來自太陽的酷暑,在裡面也不過是轉換成和惡魔、異種人近距離接觸以及熔爐那悶熱難耐的惡劣環境,從睡醒一直到被榨乾所有力氣迎來晚餐和就寢前一刻為止。
  不斷敲打著尚未成形的鋼鐵,將其製作著最終會奪走其他種族性命乃至同為人類性命的武器。推著裝滿沉重的煤礦的推車運送到熔爐口,隨著燃燒排放出大量灰黑色的煤煙充斥在整個地下熔爐房,這些有毒氣體正每日不間斷的殘害奴隸們的身體,正因為這點程度的空氣汙染對惡魔絲毫沒有影響,所以惡魔對於奴隸或者異種人的身體產生不適等情況發生,也不打算改善這個致命的環境,
  畢竟,不用說只有奴隸,就連異種人或者在階級序列次於惡魔系種三階以下的種族,都是隨意汰換利用的棋子罷了。
  「我的確是問這個沒錯,可是里昂你難道不認為我提出的問題很蠢嗎?」
  「何止愚蠢,簡直是個笨蛋,直到現在我仍然也是這樣想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還堅持著,或許我只是想要證明所有事都一定有它的存在意義才對,不然就只是妥協,只是單純的敗給了自己所想要堅持的事物。」
  短暫的沉默,凱洛一副疑惑的表情望向海德爾,試圖從他那邊能夠得到簡單的解釋:「那個……我聽得不是很懂呢,是不是我真的是個笨蛋呢。」
  「不要懷疑,當個笨蛋有時也是件幸福的事呢,凱洛。」
  「什麼意思嗎!那海德爾你聽得懂嗎?」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這太簡單了,簡單到我都不想懂。」
  海德爾對自己的回答很是滿意的樣子,但凱洛的眉頭卻更加緊皺著。
  「簡單到不想懂?所以到底是懂還是不懂呢?」
  啪噹一聲的鐵槌撞擊,已經冷卻的生鐵里昂再度送回熔漿中,也許真的在精神上也疲乏許多,這些不需要和他人過多說明的地方,也隨著再度敲打而漸漸吐露出。
  「不懂也沒關係,關於書上寫著曆法存在的重要性,說實在我也不太能理解,但現在理解不了不代表著以後都無法理解,讓自己留個印象也好,說不定以後在某個時候會突然想起來,那時正是需要用到這份印象的時候。」
  「吼吼吼!」
  異種人舉起那尖端釘滿鐵渣的木棒敲打著吊掛在機器上的鐵鍊發出明顯的聲響,那可怕的敲打力道與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遠超過奴隸們所能發出極限聲音的好幾倍。這舉動這代表著要奴隸們專心注意,只見說不出半句人類語言的異種人用難以入耳的吼叫聲與木棒指示著奴隸們移動。
  簡單收拾手中的工具,接下來要轉移至上層的作業區,排著隊列整齊移動的奴隸們,身處其中的里昂藉由一旁奴隸間產生的縫隙看見尼羅扎納隨意交代著異種人後續事項,然後丟下剛才還蓋在臉上用來掩飾其熟睡樣子的書,悻悻然地離去。
  沒有放過這個猶如惡魔給與奴隸憐憫一般作為的里昂,前往上層階梯會經過尼羅扎納待過的監督平台附近,預藏煤渣丟往鐵製器材發出的聲響吸引異種人的注意,故意落後在對列末端的里昂趁機脫離將那本誰也不感興趣的書籍藏在破舊的衣服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里昂感受到一股視線,那並不像是會讓心臟被惡魔提在手上般的令人窒息的視線,而是微弱且異常冰冷的一種窺視,宛如被看穿本質般令人心生厭惡的感覺。
  里昂意識到卻找尋不到來自視線那方的人物,這也使他想起在幾個禮拜前也曾數次感受到這股異樣的視線,早晚勞動的時候、回到監獄的時候,連睡覺時都被這冰冷刺骨的視線給驚醒,沒有預兆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被窺視著,同樣也都無法找出他的真面目。
  短暫的思考結束,為求保險里昂回是迅速回到隊列中,首要目標先平安度過接下來的工作事項,再來不能暴露這本書的存在,終於在幾個小時的推移下,結束今天所有的勞動。
  趕著在其他奴隸回到牢房前,里昂先行一步將今天的收穫與其他的收穫一併藏起,這些所謂的收穫就是指至今那些被尼羅扎納隨意丟棄的書籍,不管內容如何至少那是記載著外面世界的事物,那些待在這種鬼地方里昂永遠不會學習到的知識。
  晚餐之前還有點時間可以稍微翻閱這本書的內容,書名標示著「基因工程理論,作者『佐安』。」上面寫滿了和里昂印象中的人類語言有些差別的文字,以及各種代表著特別意義的符號組合成好幾串規則不明的算式。
  佐安,這名作者在里昂其他書籍收藏中也曾多數出現,貌似惡魔對於這號人物有著特別的關係,儘管目前無法解明書中內容的作用,但能讓惡魔高層即便不願意卻還是要被強迫著去學習的書,肯定並非一般。
  進行各種揣測準備回到牢房的里昂,在穿越厚重鐵門之後立刻意識到異狀,右手邊第三間牢房也就是關押著里昂他們的牢房,房門正被室內循環的冷風吹的前後擺盪,發出令人牙酸的鏽鐵摩擦聲響。
  藏起書籍亦步亦趨靠近牢房的里昂沿著牆面移動,利用側臉的眼角餘光掃過牢房內部一眼,發現沒有任何變化,就連里昂最擔心藏在瓦片下的鑰匙也沒被人動過的痕跡,看來一切果然是自己多想了,就算心裡不踏實也只能這樣認為了。
***
  午夜時分,距離清晨勞動預定時間約莫還有兩個小時左右,這個時候奴隸們都該進入深層的睡眠,就連里昂都因為前些時候的精神上重擔,讓他難得的又做著那次夢的延續。
  一片漆黑的夢境中,一個模糊的潔白身影在里昂視線前奔跑著,輕盈的腳步與隨風搖曳的波浪長髮,只是任憑里昂試著去拉短兩者間的距離,試圖看清那個女孩的長相,卻在畫面中感受到劇烈的天搖地動,隨即崩壞瓦解。
  里昂就這樣再次被驚醒了,只是他微微的感覺到自己的肩頭有莫名的被按壓過的痕跡,殘留的些微疼痛感還未完全消失,才剛意識到有這奇怪變化之時,里昂立刻嗅到一股詭異的香味,一種宛如會把人的意識帶往遠方,喪失自我的謎之香味。
  「不妙……」
  機警地假裝翻身,將手臂緊貼著鼻口,強行隔絕異香進入體內,就連換氣都很警慎的與衣物作為媒介交換著,耳中這時又聽見很多不明所以的雜音,像是開關鐵門、拉扯拖行,光憑聲音進行著想像匹配。最後等到味道、聲音都不見之後,里昂在戰戰競競的坐立而起。
  周遭的奴隸都熟睡著,絲毫沒有人發現剛剛的異狀,他仔細觀察著是否有什麼變化,然後被人踹了一腳。
  「在叫你呢!沒聽到嗎?」海德爾背靠在欄桿,扭動著脖子說著,剛剛踢里昂的兇手自然明瞭。
  「海德爾?吶!你也注意到了吧,剛剛的異狀。」
  「不要再說廢話了可以嗎,里昂,你仔細聽著,剛剛尼羅扎納他……把凱洛給帶走了。」
  「......」
  「槓!」
  這是里昂用身體去撞牢房的欄桿所發出的聲音。
  「別再做傻事了,你撞成白癡這道門還是不會開的。」
  「對了!鑰匙。」
  里昂飛身撲到藏著鑰匙的瓦磚上,但那天搶了里昂蠑螈乾的那名奴隸正躺在那上面,沒有思考的就直接把他給推開,用力之大讓他都撞上牆壁流出了鼻血卻仍沒有清醒的跡象。
  里昂也注意到了,再加上剛剛撞上欄桿發出的聲響都沒把奴隸們給吵醒,聯想到剛剛異常的香味、古怪的聲音,那是能讓人昏睡的迷藥,然後趁著奴隸都熟睡的時候下手的尼羅扎納,被帶走的奴隸就只有凱洛這點,這幾個月來尼羅扎納異常的寬容凱洛種種行為,一切都串在一起了!
  「那群渾蛋到底要利用凱洛做什麼事!」
  里昂不停用手上的礫石配合會散發紅光與熱能的怪異岩石,加快腳步的製作鑰匙。
  「我說你不冷靜一下好嗎?冷靜下來你就會知道你在葬送你自己的未來。」事不關己地說著,海德爾揉著太陽穴邊跟著急的里昂說著。
  「冷靜下來也會做著跟現在一樣的事,所以沒那個時間浪費了。」
  「那天你是下著什麼樣的決心,決定要打造這把鑰匙的,可不要讓一時的衝動使得一切都成為徒勞,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才對。」
  所謂那天,是一如往常異種人來叫醒奴隸們去勞動的時候,因為打開牢門時不小心鬆手使得鑰匙掉落地面,雖然馬上就撿起也照樣完成任務催趕著奴隸們離開牢房,但是里昂注意到了地面上那個,經過長年累月被滴水侵蝕的地坑,鬆散的地質與薄薄一層砂灰,造就出鑰匙的輪廓以及刻紋被完整的複製上去,一切都始於那一天起。
  有了鑰匙的數據,里昂便開始收集材料,利用牢房內隨手可得的磚片、晚上進入地下熔爐房協助製造殺人器械時所丟棄的殘存鐵渣,作為素材與工具。
  最後,關於打造最重要的一項工具,那就是輪到自己去生產「灼岩」這種會自體發熱的礦石的「奧勒根溶洞礦場」勞動時,趁監督的異種人不注意偷藏了一塊起來,以上這些都是里昂花費不少時間才收集完成的必要材料。
  期間失敗的作品不在少數,甚至連作為軟化鐵片的灼岩都因為消耗而失去了熱能,距離下一次被安排前往奧勒根的機率微乎其微,里昂當下也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給了你希望再狠狠踐踏這個所謂的希望,那種最為人詬病的惡趣味。
  直到在那之後的某一天,回到牢房的里昂看見了一枚完好的灼岩被藏在碎磚片中,這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至於這個灼岩的再度出現……
  「是你又給了我這個機會,不是嗎?海德爾。」
  「想像力真好啊你,我可不記得我有那麼好心才對,再說了,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與之前的自己背道而馳,出去了又能怎麼樣?救回凱洛?別開玩笑了!這把鑰匙是要留在那個能保全自己脫離這個地獄時才能使用的唯一機會,說這麼明白你還不懂嗎!你是笨蛋嗎?」
  海德爾這時也有些激動,他伸手抓住里昂的肩頭,那個時候的感覺跟現在一模一樣,就是把里昂給喚醒的那種按壓感,把自己給喚醒的人就是海德爾了,這更讓里昂下定了決心,不會錯的!
  「我從來都沒想過只有讓我自己一個人跑掉,你也有過選擇,而你把選擇的決定權交給了我,就只是這麼簡單,所以阿--海德爾,就讓我笨這麼一次,可以嗎……」
  里昂轉過身,手上已經是把成形的鑰匙模樣,海德爾見到這鑰匙完全跟異種人握有的牢門鑰匙如出一轍,一時間往後退了幾步再次坐落在欄桿旁,苦笑著說:「算了吧,就這樣吧,你想尋死的話我不會攔你的。」
  站起身意志堅定的里昂,他的背影讓海德爾看了許久,擦身別過的身影,牢門緩緩被推開發出的「吱吱」聲,該告別的時刻也到了:「很不幸的在我奴隸生涯中是和你住在同一間牢房,但是也很幸運的,我和你還有凱洛在這個牢房中認識,我會把凱洛給帶走,而你……」
  「再說噁心話我會打爛你的嘴,別說了,一個字,滾--!」
  里昂從沒笑的如此輕鬆過,因為他在這一刻總算感受到自己和海德爾的距離拉近了那麼一些,即使以後會走向不同的道路,也不再變得遙遠。
  整間監獄還醒著的奴隸只剩下海德爾一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笨蛋也只剩下自己一人,左手摀著雙眼大聲狂笑,右手卻順著地面摸到了那把,帶著里昂想傳達他的意志的鑰匙:「真是的……我可不想……變成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