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2
本章節 5387 字
更新於: 2018-07-03
我載著陸米米飛快奔往醫院，小樹五指深陷髮中，樣子糟透了！
「米米，她痛了好久，這是正常的嗎？她一直在喊痛，怎麼辦？」
「你冷靜點，沒事的，你這麼慌張那趙苓怎麼辦？」陸米米用力拍著小樹的肩膀打氣。
「對、對，我要冷靜！」小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前方的待產中心走，陸米米牽起我的手也跟著小樹。
「米米……」趙苓滿頭是汗躺在床上，小樹緊握趙苓的手，陸米米則握上她另一隻手。
她一臉溫柔地摸著趙苓的頭。
「還讓妳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趙苓虛弱地開口。
「哪的話，妳有選擇無痛分娩嗎？」
趙苓笑著搖頭。「體驗過這樣的痛，才能成為母親啊，只要有關這孩子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想錯過。」
我聽了居然有些鼻酸，趙苓的笑容與言語深深震撼我的心，那種美麗不是膚淺的美麗，而是一種母性的光輝。
小樹在一旁搖頭苦笑，他一定很不捨趙苓承受這樣的痛。
沒多久護士過來，檢查過後替趙苓做些準備，然後推入產房。
「你們等我十分鐘，我一下就把寶寶生出來囉，小樹，等我喔。」進產房前趙苓對我們微笑，看著小樹的眼神是那麼溫柔。
冰冷的鐵門後，手術中三個字亮起紅燈，我們在產房外等著，陸米米來回踱步，小樹則是不斷抖著身體。
「不要緊張，這樣乾著急不是辦法，你要當她的支柱！」我用力拍著小樹的背，他楞了楞然後擠出個微笑。
「我真沒用，說要保護她一輩子，但這種時候她卻表現得比我堅強，還要大家來鼓勵我。」
「別這麼說，趙苓說過她很幸運遇上你。」陸米米坐到小樹身邊，再次用手拍了他的背。
小樹眼眶泛淚，吐口氣後說：「發生事情的時候，她才八歲，又沒其他親戚，我爸帶著她來我們家住過一陣子，我永遠記得她那時候的臉，每天都是面無表情，喜怒哀樂從來沒出現在她的臉上；一個八歲的小孩親眼見過自家人的死狀，那會是她一輩子的夢饜，所以我每天都逗她笑，當她有天終於對我笑的時候，我便發誓一輩子都要守護她的笑容。」
我掩飾心中的驚奇，繼續聽著。
「所以她想住在自己爸媽家時，我很怕她觸景傷情，但她說那是她的初衷，想要待在那裡，所以我們一起搬過去。當她說她懷孕了，笑著說終於要有她的家庭，我多希望早點抓到兇手，究竟有怎樣的深仇大恨，要毀掉他們全家人？」
小樹雙手握拳冒著青筋，我和陸米米面面相覷，我們都知道這件案子不單純，棘手的不是人，而是無法解釋的存在。
「但小苓也許想遺忘了，她說她不想再追究兇手，因為逝者已逝。」最後小樹說了這句。
過不久，嬰兒的哭聲傳來。
「生了！生了！」我們開心地互相擁抱。
「小樹恭喜你，當爸爸了！」我用力搥了下小樹，小樹熱淚盈眶笑著，但馬上被隨即而來的尖叫聲嚇到。
「啊啊──不要──不要！」
趙苓的尖叫隨即傳出，比生產時還要淒厲。
「發生什麼事了？小苓！小苓！」小樹瘋狂地敲打那片大鐵門。「開門啊！開門！」
陸米米也跟著衝過去敲打著，我正打算將他們拉開，門打開了。
「先生！我們也……」一個身上還有些微血跡的護理師驚慌地跑了出來。
「讓開！」小樹推開護理師往裡面跑，陸米米也緊跟在後。
「你們不能進去，產婦會受到感染的！」護理師連忙大叫，但來不及，我們三個人已經跑到產房中。
雖然高中時看過生小孩的影片，卻不如眼見所見的震撼，趙苓下半身都是血，地上還有個被打翻的桶子，裡面有臍帶和胎盤等東西，一地血水；醫生和護理師也染了血跡，一旁抱著嬰兒的護理師一臉驚慌，趙苓在床上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你怎麼這麼殘忍？」趙苓眼中充滿血絲，全身慘白，床的邊緣還不斷有血從她下半身滴落到地上。
「小苓、小苓，妳怎麼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血？」小樹連忙拉住趙苓的手，但趙苓歇斯底里地指著那位護理師。
「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趙苓像發瘋似地，掙扎著要從床上下來，小樹用力抓住他，陸米米則衝到護理師前。
「妳做了什麼？妳對孩子做了什麼？」陸米米憤怒的表情嚇到護理師，她驚恐地流下眼淚。
「我……我什麼也沒做啊，我只是抱小孩給她看！」接著她懷中的嬰兒又哭了起來。
「不要啊……不要……」趙苓崩潰搖著頭，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手術中不能進來啊！你們想害死產婦嗎？」回過神的醫生大罵，接著好幾個護理師將我們推出產房。
「到底怎麼回事！」陸米米臉上都是淚水，她拉著我問，我也不知道啊。
小樹則像是瘋了，不斷地敲著手術門，裡面的嬰兒哭得更加大聲，警衛在騷動之下跑了過來，將我們請到貴賓室裡。
事實上，是被鎖在貴賓室裡。
「到底怎樣？我要投訴這家醫院！」小樹不斷發狂喊著，而陸米米在一旁狂哭，他們兩個這樣歇斯底里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米米哭累了，虛脫地倚在椅背上，小樹不斷在貴賓室裡來回走著。
我站在陸米米旁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默默等著；一會兒聽見門把轉動聲音，我們三個人立刻衝到門口，門一打開小樹立刻要衝出去。
「先生，你冷靜點！」說話的是醫生，他已經換上白袍拿下口罩，前方有兩個壯碩的警衛制住小樹。
「要我怎樣冷靜，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小樹不斷掙扎，陸米米也湊一腳，將場面弄得更亂。
「小樹！米米！」我大喊，這一聲讓小樹和陸米米都停止了動作，朝我這看來。
「先聽醫生怎麼說，這樣鬧也無濟於事！」
陸米米和小樹對望一眼，接著走回貴賓室裡的沙發上坐下，醫生見狀後向警衛說了幾句話，然後醫生自己走進來關上門。
「一切按照流程……」
「別說廢話，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小樹打斷醫生的話，醫生抿了抿嘴脣後說道。
「趙小姐生產過程十分順利，一點問題也沒有。」
「那為什麼她會那樣？」陸米米焦急地追問。
「我也不清楚，孩子出生後，我們護士先是恭喜她生了個男孩，趙小姐也很高興，這邊都很正常，但在她看到孩子的臉後，就變得情緒不穩定開始大吼大叫，打翻了裝有血的桶子，也不管自己才剛生完小孩，腳亂踢、一直企圖想起身，後來你們就衝進來了。」醫生也一臉搞不明白。
「孩子臉很奇怪嗎？」不會是只有一個眼睛然後兩個嘴巴吧。
「孩子很正常，甚至比一般的嬰兒還要漂亮，我不懂為什麼趙小姐會……」
我們一陣沉默，為什麼趙苓看見孩子以後，會有那種反應？
「那我現在可以看小苓了嗎？」小樹的眼睛充滿血絲，急切地問道。
醫生卻搖了搖頭。「我很理解你聽到產婦尖叫的心情，但你們衝進手術室，身上無數的細菌會害產婦感染甚至死亡，那是非常危險的。」
「那趙苓她……」陸米米驚呼。
「她沒事，但她需要休息。」
於是我們往二樓育嬰室走去，先去看看孩子。
孩子正閉著眼睛睡覺，相較於其他頭上無毛的嬰兒，他們的孩子有著濃密的黑髮，臉色也紅潤，白白胖胖非常可愛，很少嬰兒出生就這麼漂亮的。
「一定是孩子太可愛，嚇到趙苓了。」陸米米含淚微笑，小樹也流下眼淚。
玻璃另一邊的小嬰兒，微微動了下頭，打了個大哈欠後，再次入睡。
陸米米為了趙苓的事情心神不寧，連續幾天都去醫院報到，卻都遭到趙苓拒絕見面，就連小樹也是，趙苓不讓任何靠近她的病房；甚至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見，她不餵母乳，這讓院方的人很頭痛。
「我們只好請其他產婦們擠在奶瓶裡，但孩子很可憐啊，出生到現在，他媽媽都沒抱過他。」育嬰的護理師說著。
「小苓，我是小樹啊，妳讓我看看妳好嗎？」小樹在病房外柔聲說著，但裡頭的趙苓不開就是不開，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是米米，妳不要這樣好嗎？我們很擔心妳啊！」陸米米哽咽說著。
「你們都走開！不要靠近我！走開！」趙苓在裡面哭喊，接著是玻璃破裂的聲音。
陸米米摀住嘴巴，淚眼婆娑看著我，小樹憔悴的臉龐長滿鬍碴。
有了孩子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趙苓盼望這麼久，就要組成自己的家庭了，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我可以叫葉旬隆過來嗎？」我問陸米米，她睜圓眼睛。
「為什麼？難道妳覺得趙苓她……」
「以防萬一。」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陸米米只能點頭同意。我立刻打電話給葉旬隆，經過一小時後，葉旬隆雖頂著無表情的臉出現在醫院，但我知道他不太高興。
「我真的很不喜歡來醫院。」他第一句話就這樣說。
「我知道，但是你看米米哭成那樣，你忍心嗎？」我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陸米米，她還低著頭在哭泣。
葉旬隆嘆口氣，往陸米米那走去。
「葉旬隆！」陸米米一看見他，就抱住他，葉旬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輕拍她的背，不知為何我看了有些生氣。
小樹此時正在二樓育嬰玻璃前看著小嬰兒，於是我們三個進到電梯，然後按下趙苓所在的樓層。
一路上葉旬隆都不耐煩地東張西望，但隨著電梯門打開後，他的表情轉為疑惑，他立刻跨出電梯門，接著左右張望著兩邊走廊。
「在右邊。」陸米米往右走去，我也叫葉旬隆跟上，他不解地環顧四周後，然後跟上我們。
「趙苓，我是米米。」來到趙苓的病房門口，陸米米不厭其煩重複這幾天的動作。
「妳帶誰來？」趙苓的聲音突然就出現在門邊。
我們疑惑對望，她怎麼知道？
「我帶我的朋友，他很關心妳，所以……」陸米米緊張地回答，總不能說帶個有陰陽眼的來看妳是不是被「辣薩咪那」跟上了。
趙苓好一陣子沒動靜，接著我們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
陸米米喜出望外，立刻衝進病房，我也跟著進去，葉旬隆在門口凝視一會後才緩緩進來。
趙苓坐在窗邊的病床上，蒼白美麗的臉毫無生氣，幾日沒見削瘦不少，雙眼凹陷卻盯著葉旬隆；葉旬隆也上下打量著她。
「趙苓，妳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要把身體養好，生完小孩後這段時間是最重要的。」陸米米難過地輕撫趙苓的臉頰，而趙苓只是緊盯著葉旬隆。
我瞄了葉旬隆一眼，看不出他的反應。
「聽說妳不餵孩子母乳，這樣對他以後的健康怎麼會好？」陸米米絲毫沒發現異狀繼續說著。
趙苓聽見小孩，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慌，隨即又歸於平淡。
「那孩子真的會平安長大嗎？」趙苓淒涼笑著。
「當然會！妳在說什麼傻話？」陸米米不悅地喊著。「妳不是一直想擁有自己的家庭？現在有小樹和寶寶啦，好好做完月子以後就可以舉辦婚禮了，妳忘了答應要讓我做妳的伴娘了嗎？」
趙苓看著陸米米，眼眶頓時氾濫，大聲哭了起來。
「我不會幸福的，我根本沒資格擁有家庭！我的幸福會一直被破壞掉！」她瘋狂拉扯自己的點滴，針頭因此掉在皮膚裡，我連忙衝去抓住她的手腕，葉旬隆則按下了床頭的護士鈴。
我趁摸著趙苓手腕的時候，閉上眼睛想一看究竟。
從她八歲那年家庭慘遭殺害到今天，我要看得仔細，包括在產房發生的任何細節都要知道。
地板開始劇烈搖晃，眼前也慢慢模糊。
──只有一片黑，應該是說深藍，很深很深的藍色、深到像是黑色。
我訝異地張開眼睛，發狂的趙苓還在床上扭動，我再次閉上眼睛，更專心的想著她的過去。
但仍舊一片深藍，試了好幾次，怎麼可能。
我滿頭大汗睜開眼睛，趙苓眼神卻直視著我，她眼底有無限的恐懼。
「哈哈哈哈──」接著趙苓瘋狂的笑著，走廊傳來急忙腳步聲，然後一堆護理師上前壓住趙苓的雙腳，醫生將鎮定劑注射到她肌膚下。
「你們明天再來吧。」其中一位護理師將我們推出病房外，離開前還可以看見趙苓在床上瘋狂大笑，但眼角卻流了眼淚。
「到底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陸米米又哭了起來。
「你剛剛是在看她的過去嗎？」葉旬隆開口，陸米米驚訝的看著我，我點點頭。
「你看到什麼？」陸米米抓住我的衣領。
「看不到！」我懊惱地大喊著。「什麼都看不到！我看不到她的過去！」
「看不到？」
「對！我看不到，她的過去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第一次這樣嗎？」陸米米緊張詢問。
「不，廟公的過去我也看不到；但那不一樣，廟公是修行過的，沒道理我看不見趙苓的過去！」而且廟公的過去是深黑色，但趙苓的過去卻是深沉的藍，不知道為什麼，我竟覺得藍色比黑色可怕！
「那個女的怪怪的。」葉旬隆手托著下巴。
「怪怪的？她身邊有東西跟著她嗎？」陸米米轉向葉旬隆。
「不，她身邊什麼都沒有。」
「沒有不是很好，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我看葉旬隆的臉色有些泛白。
「不只她身邊沒有，這一整層都沒有。」葉旬隆皺著眉說著。
我和陸米米不懂意思。
「這是醫院，到處都是那些東西，但是這一層樓完全沒有半個，剛剛在電梯裡也站滿了鬼魂，可是快到這層的時候，那些鬼魂就沒半個出電梯，有些甚至鑽牆逃走，這很不對勁。」
「你的意思是……？」
「有東西在作祟，而且是很不得了的，連孤魂野鬼都會害怕。」葉旬隆眉頭深鎖地靠向牆壁。「重點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二話不說，立刻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周圍的環境，然後也跟陸米米要了張趙苓和小樹的合照，接著傳給小表妹。
葉旬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我們幾個等著小表妹的迴音。
不一會兒，小表妹打了電話過來，我按下擴音。
「你寄那給我是怎樣？」小表妹聽起來有些不開心。
「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啊，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問你那是幹麼？」
「照片裡的男女沒守護神？」我問。
「不是每個人都有守護神，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小表妹有些不耐煩。
「但是這一層樓也沒有孤魂野鬼。」葉旬隆突然開口。
「你們在哪裡？」小表妹問。
「醫院，然後還有一件事情，我看不見趙苓的過去。」
「趙苓是誰？」
「是我的朋友，我說過的，從小失去家人的那個朋友。」陸米米哭啞著嗓說。
「照片裡面的？」
「對。」我回。
「……」小表妹沉默。「你們先來郝靈廟裡。」
「怎麼回事？」我們疑惑道。
「看到不是好事，但看不到也不是好事；記得我說過的嗎？物極必反。」小表妹聲音變得緊張。「一個人身邊有太多神或是太多鬼都不好，同樣的，沒有任何鬼神更不好，代表有強大的外力介入，連神鬼都不想招惹。」
「米米，她痛了好久，這是正常的嗎？她一直在喊痛，怎麼辦？」
「你冷靜點，沒事的，你這麼慌張那趙苓怎麼辦？」陸米米用力拍著小樹的肩膀打氣。
「對、對，我要冷靜！」小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前方的待產中心走，陸米米牽起我的手也跟著小樹。
「米米……」趙苓滿頭是汗躺在床上，小樹緊握趙苓的手，陸米米則握上她另一隻手。
她一臉溫柔地摸著趙苓的頭。
「還讓妳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趙苓虛弱地開口。
「哪的話，妳有選擇無痛分娩嗎？」
趙苓笑著搖頭。「體驗過這樣的痛，才能成為母親啊，只要有關這孩子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想錯過。」
我聽了居然有些鼻酸，趙苓的笑容與言語深深震撼我的心，那種美麗不是膚淺的美麗，而是一種母性的光輝。
小樹在一旁搖頭苦笑，他一定很不捨趙苓承受這樣的痛。
沒多久護士過來，檢查過後替趙苓做些準備，然後推入產房。
「你們等我十分鐘，我一下就把寶寶生出來囉，小樹，等我喔。」進產房前趙苓對我們微笑，看著小樹的眼神是那麼溫柔。
冰冷的鐵門後，手術中三個字亮起紅燈，我們在產房外等著，陸米米來回踱步，小樹則是不斷抖著身體。
「不要緊張，這樣乾著急不是辦法，你要當她的支柱！」我用力拍著小樹的背，他楞了楞然後擠出個微笑。
「我真沒用，說要保護她一輩子，但這種時候她卻表現得比我堅強，還要大家來鼓勵我。」
「別這麼說，趙苓說過她很幸運遇上你。」陸米米坐到小樹身邊，再次用手拍了他的背。
小樹眼眶泛淚，吐口氣後說：「發生事情的時候，她才八歲，又沒其他親戚，我爸帶著她來我們家住過一陣子，我永遠記得她那時候的臉，每天都是面無表情，喜怒哀樂從來沒出現在她的臉上；一個八歲的小孩親眼見過自家人的死狀，那會是她一輩子的夢饜，所以我每天都逗她笑，當她有天終於對我笑的時候，我便發誓一輩子都要守護她的笑容。」
我掩飾心中的驚奇，繼續聽著。
「所以她想住在自己爸媽家時，我很怕她觸景傷情，但她說那是她的初衷，想要待在那裡，所以我們一起搬過去。當她說她懷孕了，笑著說終於要有她的家庭，我多希望早點抓到兇手，究竟有怎樣的深仇大恨，要毀掉他們全家人？」
小樹雙手握拳冒著青筋，我和陸米米面面相覷，我們都知道這件案子不單純，棘手的不是人，而是無法解釋的存在。
「但小苓也許想遺忘了，她說她不想再追究兇手，因為逝者已逝。」最後小樹說了這句。
過不久，嬰兒的哭聲傳來。
「生了！生了！」我們開心地互相擁抱。
「小樹恭喜你，當爸爸了！」我用力搥了下小樹，小樹熱淚盈眶笑著，但馬上被隨即而來的尖叫聲嚇到。
「啊啊──不要──不要！」
趙苓的尖叫隨即傳出，比生產時還要淒厲。
「發生什麼事了？小苓！小苓！」小樹瘋狂地敲打那片大鐵門。「開門啊！開門！」
陸米米也跟著衝過去敲打著，我正打算將他們拉開，門打開了。
「先生！我們也……」一個身上還有些微血跡的護理師驚慌地跑了出來。
「讓開！」小樹推開護理師往裡面跑，陸米米也緊跟在後。
「你們不能進去，產婦會受到感染的！」護理師連忙大叫，但來不及，我們三個人已經跑到產房中。
雖然高中時看過生小孩的影片，卻不如眼見所見的震撼，趙苓下半身都是血，地上還有個被打翻的桶子，裡面有臍帶和胎盤等東西，一地血水；醫生和護理師也染了血跡，一旁抱著嬰兒的護理師一臉驚慌，趙苓在床上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你怎麼這麼殘忍？」趙苓眼中充滿血絲，全身慘白，床的邊緣還不斷有血從她下半身滴落到地上。
「小苓、小苓，妳怎麼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血？」小樹連忙拉住趙苓的手，但趙苓歇斯底里地指著那位護理師。
「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趙苓像發瘋似地，掙扎著要從床上下來，小樹用力抓住他，陸米米則衝到護理師前。
「妳做了什麼？妳對孩子做了什麼？」陸米米憤怒的表情嚇到護理師，她驚恐地流下眼淚。
「我……我什麼也沒做啊，我只是抱小孩給她看！」接著她懷中的嬰兒又哭了起來。
「不要啊……不要……」趙苓崩潰搖著頭，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手術中不能進來啊！你們想害死產婦嗎？」回過神的醫生大罵，接著好幾個護理師將我們推出產房。
「到底怎麼回事！」陸米米臉上都是淚水，她拉著我問，我也不知道啊。
小樹則像是瘋了，不斷地敲著手術門，裡面的嬰兒哭得更加大聲，警衛在騷動之下跑了過來，將我們請到貴賓室裡。
事實上，是被鎖在貴賓室裡。
「到底怎樣？我要投訴這家醫院！」小樹不斷發狂喊著，而陸米米在一旁狂哭，他們兩個這樣歇斯底里一點幫助也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米米哭累了，虛脫地倚在椅背上，小樹不斷在貴賓室裡來回走著。
我站在陸米米旁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默默等著；一會兒聽見門把轉動聲音，我們三個人立刻衝到門口，門一打開小樹立刻要衝出去。
「先生，你冷靜點！」說話的是醫生，他已經換上白袍拿下口罩，前方有兩個壯碩的警衛制住小樹。
「要我怎樣冷靜，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小樹不斷掙扎，陸米米也湊一腳，將場面弄得更亂。
「小樹！米米！」我大喊，這一聲讓小樹和陸米米都停止了動作，朝我這看來。
「先聽醫生怎麼說，這樣鬧也無濟於事！」
陸米米和小樹對望一眼，接著走回貴賓室裡的沙發上坐下，醫生見狀後向警衛說了幾句話，然後醫生自己走進來關上門。
「一切按照流程……」
「別說廢話，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小樹打斷醫生的話，醫生抿了抿嘴脣後說道。
「趙小姐生產過程十分順利，一點問題也沒有。」
「那為什麼她會那樣？」陸米米焦急地追問。
「我也不清楚，孩子出生後，我們護士先是恭喜她生了個男孩，趙小姐也很高興，這邊都很正常，但在她看到孩子的臉後，就變得情緒不穩定開始大吼大叫，打翻了裝有血的桶子，也不管自己才剛生完小孩，腳亂踢、一直企圖想起身，後來你們就衝進來了。」醫生也一臉搞不明白。
「孩子臉很奇怪嗎？」不會是只有一個眼睛然後兩個嘴巴吧。
「孩子很正常，甚至比一般的嬰兒還要漂亮，我不懂為什麼趙小姐會……」
我們一陣沉默，為什麼趙苓看見孩子以後，會有那種反應？
「那我現在可以看小苓了嗎？」小樹的眼睛充滿血絲，急切地問道。
醫生卻搖了搖頭。「我很理解你聽到產婦尖叫的心情，但你們衝進手術室，身上無數的細菌會害產婦感染甚至死亡，那是非常危險的。」
「那趙苓她……」陸米米驚呼。
「她沒事，但她需要休息。」
於是我們往二樓育嬰室走去，先去看看孩子。
孩子正閉著眼睛睡覺，相較於其他頭上無毛的嬰兒，他們的孩子有著濃密的黑髮，臉色也紅潤，白白胖胖非常可愛，很少嬰兒出生就這麼漂亮的。
「一定是孩子太可愛，嚇到趙苓了。」陸米米含淚微笑，小樹也流下眼淚。
玻璃另一邊的小嬰兒，微微動了下頭，打了個大哈欠後，再次入睡。
陸米米為了趙苓的事情心神不寧，連續幾天都去醫院報到，卻都遭到趙苓拒絕見面，就連小樹也是，趙苓不讓任何靠近她的病房；甚至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見，她不餵母乳，這讓院方的人很頭痛。
「我們只好請其他產婦們擠在奶瓶裡，但孩子很可憐啊，出生到現在，他媽媽都沒抱過他。」育嬰的護理師說著。
「小苓，我是小樹啊，妳讓我看看妳好嗎？」小樹在病房外柔聲說著，但裡頭的趙苓不開就是不開，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是米米，妳不要這樣好嗎？我們很擔心妳啊！」陸米米哽咽說著。
「你們都走開！不要靠近我！走開！」趙苓在裡面哭喊，接著是玻璃破裂的聲音。
陸米米摀住嘴巴，淚眼婆娑看著我，小樹憔悴的臉龐長滿鬍碴。
有了孩子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趙苓盼望這麼久，就要組成自己的家庭了，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我可以叫葉旬隆過來嗎？」我問陸米米，她睜圓眼睛。
「為什麼？難道妳覺得趙苓她……」
「以防萬一。」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陸米米只能點頭同意。我立刻打電話給葉旬隆，經過一小時後，葉旬隆雖頂著無表情的臉出現在醫院，但我知道他不太高興。
「我真的很不喜歡來醫院。」他第一句話就這樣說。
「我知道，但是你看米米哭成那樣，你忍心嗎？」我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陸米米，她還低著頭在哭泣。
葉旬隆嘆口氣，往陸米米那走去。
「葉旬隆！」陸米米一看見他，就抱住他，葉旬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輕拍她的背，不知為何我看了有些生氣。
小樹此時正在二樓育嬰玻璃前看著小嬰兒，於是我們三個進到電梯，然後按下趙苓所在的樓層。
一路上葉旬隆都不耐煩地東張西望，但隨著電梯門打開後，他的表情轉為疑惑，他立刻跨出電梯門，接著左右張望著兩邊走廊。
「在右邊。」陸米米往右走去，我也叫葉旬隆跟上，他不解地環顧四周後，然後跟上我們。
「趙苓，我是米米。」來到趙苓的病房門口，陸米米不厭其煩重複這幾天的動作。
「妳帶誰來？」趙苓的聲音突然就出現在門邊。
我們疑惑對望，她怎麼知道？
「我帶我的朋友，他很關心妳，所以……」陸米米緊張地回答，總不能說帶個有陰陽眼的來看妳是不是被「辣薩咪那」跟上了。
趙苓好一陣子沒動靜，接著我們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
陸米米喜出望外，立刻衝進病房，我也跟著進去，葉旬隆在門口凝視一會後才緩緩進來。
趙苓坐在窗邊的病床上，蒼白美麗的臉毫無生氣，幾日沒見削瘦不少，雙眼凹陷卻盯著葉旬隆；葉旬隆也上下打量著她。
「趙苓，妳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要把身體養好，生完小孩後這段時間是最重要的。」陸米米難過地輕撫趙苓的臉頰，而趙苓只是緊盯著葉旬隆。
我瞄了葉旬隆一眼，看不出他的反應。
「聽說妳不餵孩子母乳，這樣對他以後的健康怎麼會好？」陸米米絲毫沒發現異狀繼續說著。
趙苓聽見小孩，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慌，隨即又歸於平淡。
「那孩子真的會平安長大嗎？」趙苓淒涼笑著。
「當然會！妳在說什麼傻話？」陸米米不悅地喊著。「妳不是一直想擁有自己的家庭？現在有小樹和寶寶啦，好好做完月子以後就可以舉辦婚禮了，妳忘了答應要讓我做妳的伴娘了嗎？」
趙苓看著陸米米，眼眶頓時氾濫，大聲哭了起來。
「我不會幸福的，我根本沒資格擁有家庭！我的幸福會一直被破壞掉！」她瘋狂拉扯自己的點滴，針頭因此掉在皮膚裡，我連忙衝去抓住她的手腕，葉旬隆則按下了床頭的護士鈴。
我趁摸著趙苓手腕的時候，閉上眼睛想一看究竟。
從她八歲那年家庭慘遭殺害到今天，我要看得仔細，包括在產房發生的任何細節都要知道。
地板開始劇烈搖晃，眼前也慢慢模糊。
──只有一片黑，應該是說深藍，很深很深的藍色、深到像是黑色。
我訝異地張開眼睛，發狂的趙苓還在床上扭動，我再次閉上眼睛，更專心的想著她的過去。
但仍舊一片深藍，試了好幾次，怎麼可能。
我滿頭大汗睜開眼睛，趙苓眼神卻直視著我，她眼底有無限的恐懼。
「哈哈哈哈──」接著趙苓瘋狂的笑著，走廊傳來急忙腳步聲，然後一堆護理師上前壓住趙苓的雙腳，醫生將鎮定劑注射到她肌膚下。
「你們明天再來吧。」其中一位護理師將我們推出病房外，離開前還可以看見趙苓在床上瘋狂大笑，但眼角卻流了眼淚。
「到底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陸米米又哭了起來。
「你剛剛是在看她的過去嗎？」葉旬隆開口，陸米米驚訝的看著我，我點點頭。
「你看到什麼？」陸米米抓住我的衣領。
「看不到！」我懊惱地大喊著。「什麼都看不到！我看不到她的過去！」
「看不到？」
「對！我看不到，她的過去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第一次這樣嗎？」陸米米緊張詢問。
「不，廟公的過去我也看不到；但那不一樣，廟公是修行過的，沒道理我看不見趙苓的過去！」而且廟公的過去是深黑色，但趙苓的過去卻是深沉的藍，不知道為什麼，我竟覺得藍色比黑色可怕！
「那個女的怪怪的。」葉旬隆手托著下巴。
「怪怪的？她身邊有東西跟著她嗎？」陸米米轉向葉旬隆。
「不，她身邊什麼都沒有。」
「沒有不是很好，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我看葉旬隆的臉色有些泛白。
「不只她身邊沒有，這一整層都沒有。」葉旬隆皺著眉說著。
我和陸米米不懂意思。
「這是醫院，到處都是那些東西，但是這一層樓完全沒有半個，剛剛在電梯裡也站滿了鬼魂，可是快到這層的時候，那些鬼魂就沒半個出電梯，有些甚至鑽牆逃走，這很不對勁。」
「你的意思是……？」
「有東西在作祟，而且是很不得了的，連孤魂野鬼都會害怕。」葉旬隆眉頭深鎖地靠向牆壁。「重點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二話不說，立刻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周圍的環境，然後也跟陸米米要了張趙苓和小樹的合照，接著傳給小表妹。
葉旬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我們幾個等著小表妹的迴音。
不一會兒，小表妹打了電話過來，我按下擴音。
「你寄那給我是怎樣？」小表妹聽起來有些不開心。
「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啊，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問你那是幹麼？」
「照片裡的男女沒守護神？」我問。
「不是每個人都有守護神，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小表妹有些不耐煩。
「但是這一層樓也沒有孤魂野鬼。」葉旬隆突然開口。
「你們在哪裡？」小表妹問。
「醫院，然後還有一件事情，我看不見趙苓的過去。」
「趙苓是誰？」
「是我的朋友，我說過的，從小失去家人的那個朋友。」陸米米哭啞著嗓說。
「照片裡面的？」
「對。」我回。
「……」小表妹沉默。「你們先來郝靈廟裡。」
「怎麼回事？」我們疑惑道。
「看到不是好事，但看不到也不是好事；記得我說過的嗎？物極必反。」小表妹聲音變得緊張。「一個人身邊有太多神或是太多鬼都不好，同樣的，沒有任何鬼神更不好，代表有強大的外力介入，連神鬼都不想招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