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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4314 字
更新於: 2018-07-03




00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是個念舊的人。

曾經以為。


01
很久很久以後,草薙出雲常常會回想起那段與一群笨蛋共同相聚在酒吧的時光,最初由王和兩位臣子構成的雛型,隨著時光的推移逐漸成為一個強大的氏族。雖然日子總是喧鬧的,每日縈繞在耳畔的全是嬉笑打鬧,時不時還必須出動他的雙拳來讓耳根子清靜些,但他認為那也許是一生中最為安詳靜好的歲月,每每思及至此,即使是理性的他,也不由得自那雙眸子裏流泄出感傷的神情。

終究,物是人非。

有人曾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所以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全都是必然的。

對於這種宿命般的言論,草薙出雲不置可否,一直到現在他還不能明確地判斷,與某個人的相遇究竟是該遇還是不該遇,是偶然還是必然,反正該遇的會遇上,不該遇的有時還是會碰到,所以研究偶然和必然對他來說其實是沒有太大意義的,不過就是用來湊湊字數擴增一下版面的文字遊戲。

總之那個人就樣闖進了他的人生,不只驚艷了時光,還溫柔了歲月。

王的腦袋也許真的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思考方式完全不是一般人所能明白的,矯情一點來形容的話,那宛若能將世界容納的遼闊眼界絕非常人所能觸及,而直白一些的敘述就是,王就是個該被隔絕在地球外的生物,若還是覺得這個詞太過晦澀,那麽前吠舞羅成員之一的伏見君會以鄙視的眼神告訴你,王是外星人,腦袋裏裝的是黑洞,眼睛裏看的是宇宙,結尾還附加一個不屑的哼聲。

所以即使聰明伶俐如草薙出雲,也無法跟上王那直接而粗暴的思維,即使王在那時還沒有真正成為王。

總是橫沖直撞不懂得停頓和拐彎,草薙出雲從一開始的耐心勸阻到後來就直接放任,既然結局全只能歸納為一個字——燒,那麽他便只好選擇相對之下較有效率的方法。

於是乎草薙出雲收拾善後的技能慢慢地就要提升至頂峰,偶爾他也感嘆自己遇人不淑,雖然這詞似乎不太適用;偶爾他也希望王能聽話點,當然這只是希望;偶爾他也想找個方法遏止王的行動,顯然地,上蒼有時還是會盡責地傾聽一下凡人的祈願,那個名叫十束多多良的少年就這樣闖進了他與王的人生,然後永久地駐留在記憶之中。

十束的笑容像是三月裏的陽光,從初遇時嚷嚷著要成為王的臣子,一直到最後真的成為了王的臣子,每日跟著那群熊孩子一起鬧騰,嘴角明媚燦爛的弧度從來都沒變過,有時草薙看著看著也會不自覺得想感嘆下浮士德的名言——時間啊,停止吧!

時間啊,停止吧,即使那根本不可能,但偶爾在心裡天馬行空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趣呢?

不過時間依然每天向前行走,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具象化時間的步伐,十束的存在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很好地束縛了王的存在,草薙覺得十分欣慰,只是在吠舞羅裏除了難搞的王之外還有一群鬧事的熊孩子。

十束在王的面前是個優秀而柔韌的鎖,捆綁住王浮躁的心情和行動,但在那群小鬼面前,有時十束比他們還要鬧騰,那個淡薄的人難得地執著了某些事物,一個不小心玩脫了那不是輕易就能處理的事情,說不定連命都能就這麽搭上去,草薙明白吠舞羅對十束的重要性,命運總是擅於製造這種惡劣的玩笑。

很久很久以後的草薙出雲不禁痛恨自己一語成讖,但在當時吠舞羅英明神武的二當家顯然沒有威武到能夠預知未來。


02
那一天夏季的陽光正好,午後三點被唧唧的蟬鳴拉長為悠閑靜謐的時光。

王到外頭散步去了,自從新的青王上任後他外出的頻率有日漸增加的趨勢,吠舞羅的其它人帶著唯一的一名女孩子前往泳池消暑,伏見原先是不想跟去的,但當小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角時,生性孤僻的少年只能在那雙紅色眸子的注目之下繳械投降,臉上的冷漠瞬間萎縮得什麽都不剩,於是草薙就這麽目送著他們出門了。

年輕真好啊。他這麽感嘆著。

熱鬧的酒吧靜了下來,年輕的老闆沒有繼續去擺弄他的吧台,坐到沙發上頭品嘗難得清幽的時光,視線投注到蓋著被子躺在沙發上的十束,不知不覺中酒吧的沙發已然成為了他午睡的地方。

原先十束也是想要跟去泳池的,但他身上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所以草薙就這麽駁回了十束的意見。

即使接受王的認同成為赤色氏族的一員,不過十束卻跟一個平凡人沒什麽太大的不同,潛藏在體內的火焰並沒有讓他提高一點戰鬥能力,縱然十束擅長纖巧地操縱火焰,但那依然不能改變他並非戰鬥人員的事實。

起因很簡單,挑釁。
過程很簡略,開打。
結局很簡潔,受傷。

在八田比手畫腳的形容之下那簡直像好萊塢重金打造的動作片,而在伏見毫無抑揚頓挫的敘述之下那不過就是肥皂劇裏節省成本的俗濫劇情,總之一群人或多或少受了傷,非戰鬥人員的十束就算是在事情剛發生的一瞬拔腿就跑也無法避免地被波及。

「草薙哥真是過分啊,明明又不是只有我受傷。」棉被裏頭的十束這麽嘟囔著。

「你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素質跟其它人有差吧。」沙發上頭的草薙這麽回答。

沙發上那團鼓起的棉被動了動,一縷亞麻色的頭發露了出來,然後是一雙眼睛,在透進店內的陽光之下宛如凝固的水面。

十束的眼睛像是融化的蜜糖,帶著琥珀一般晶瑩的質地,如果光線映照的角度恰好,色澤就會有些神似酒吧裏草薙所珍愛的美酒,染著一點被時光提煉出來的純粹美好,即使十束只不過是個年輕的小伙子。

那人從趴著的姿勢坐直了身體,拿起被擱置在桌上的攝相機,「我也想跟大家一起製造夏日的回憶啊。」

現在的草薙對於攝相機的鏡頭早已習慣,對於喜歡嘗試各種事物的十束來說,難得會有一個興趣維持如此地久,於是他淡定地接受著鏡頭的掃描,點了根煙開始消耗空氣。

「不過……」安靜了幾秒後十束又突然開了口,「跟草薙哥兩個人獨處的感覺也不錯呢。」

十束的微笑一如繼往,草薙從嘴裡吐出了白霧,透過輕飄飄的氣體彷彿看見鏡頭後方的琥珀色眸子帶了點曖昧不明的情緒,僅僅是短短一剎,他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也許是那天下午的陽光太過於美好,對方那張被鍍上一層淺金的臉龐竟有些意外的動人,連上頭那些因為沒包紮而外露的傷痕看起來都有讓人感嘆的憐惜。

憐惜啊……

那瞬間,理性的二當家覺得這個詞用起來似乎有些微妙。

憐惜……嗎?

幾秒後,理性的二當家覺得這個詞用起來似乎有些不妙。


03
身為吠舞羅的二當家,美曰其名草薙出雲是僅次於王的第二位,外人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帶著一點尊敬、一點畏懼,有時甚至還有一點厭惡,但對於赤組的成員和某些熟知內情的人來說,其實草薙出雲在吠舞羅就是個老媽子一樣的存在。

這個稱呼的起源是青組的副長。

某一天那位美麗的副長在攪拌著馬丁尼裏頭的紅豆泥時,突然就開口說了那麽一句:「話說回來,你還真像是這群傢伙的老媽啊。」

老媽什麽的,用在一個大男人身上簡直不科學!

於是素來從容淡定的草薙忽然就不淡定了,當然,秉持著一個紳士不能對淑女有任何不雅舉止的原則,年輕老闆即使內心波濤洶湧,他也只能讓那些翻騰的情緒像灑了鹽巴的青菜一樣萎縮掉,俊秀的臉上依舊是弧度剛好的微笑,不多不少,溫潤有禮,內心卻暗自盤算著等會兒要將店裏的那些紅豆泥一把火給燒了,最好還要呼應一下吠舞羅的口號,連骨灰也不留。

「誰叫我們的王是那種個性呢,你們那邊大概就不會有這種煩惱吧。」年輕的酒吧老闆輕嘆了一口氣,內心暗自為那杯被糟蹋的馬丁尼默哀。

紅豆泥什麽的,還真是喪心病狂啊。

「當然了,我們青之氏族可是十分優秀的。」挑了挑眉,淡島臉上有著淺而易見的驕傲,那讓她美麗的五官看起來更具成熟女人的風韻。

——如果忽略她面前那杯窮兇惡極的紅豆馬丁尼的話。

那一天的印象便止於這裡。

之後紅豆泥依然會不定期出現在酒吧,草薙出雲對於自己被冠上的稱呼始終抱持著無可奈何的態度,吠舞羅確實是由他在管理大大小小的事情,無論是檯面上的,或者是檯面下的,這些事情他也不能指望讓王來做,所以會被叫做老媽子也不是沒有理由。

草薙覺得自己向來是平等地關心著吠舞羅裏所有人的,他也明白自己在其它人心中是什麽樣的存在,闖了禍時會適當指責,表現好的時候從不吝嗇讚賞,偶爾玩得太歡脫他也不介意動用武力。

不會有例外,也不需要有例外。

但他不是青王,無法一直走在規律的人生中。

但即使是青王,筆直地走在遵守著秩序和大義的道路上時也會出現一些例外。

例外。

十束多多良就是那個例外。

草薙出雲對此的形容是——莫名其妙。

幾秒後他又換了形容詞——莫可奈何。

莫名其妙地就動了感情,又莫可奈何地無法克制自己。

理性的二當家在發現了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麽理性之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

偏偏是他。偏偏就是他。

他也曾經體會過戀愛的甜美,但怎麽樣都沒想到那個對象會從她變成他,其實草薙對於同性之間的感情並非無法認同,任何人都有去愛人或被愛的權力,無關性別。

草薙出雲輕輕嘆了一口氣。

偏偏那個人是十束多多良。

偏偏自己又如此輕易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04
聽說嘆一口氣的話人會老三秒。


05
細密的雨珠敲擊著窗戶撞出一點一點的圓,然後朝下拉出水痕,墻上的鍾滴滴答答從個位數邁入十位數,一個下著雨的夜晚,草薙正在吧台擦拭玻璃杯,十束就坐在離他最近的那個位置,一手支著臉頰看著自己。

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好孩子該上床的時候了,吠舞羅的一群年輕小伙子雖然不是什麽品行優良早睡早起的乖小孩,但也是早早地就被草薙給趕了回家,當然,會不會真的乖乖回家還有待商議,也許草薙只是想讓自己的店安靜一點才實施趕人的動作,至於之後那群熊孩子要到哪去瘋他倒是管不著,而安娜就真的十分乖巧,時間一到便安靜地上了樓。

王又到外頭遛噠去了。草薙猜想,也許王晃著晃著會走到Scepter 4的門口跟新任青王來個出奇不意的巧遇。

寬闊的店面就只剩下十束還待在那,他在草薙趕人時很好地利用了自己較為年長的優勢,一開始十束還坐在沙發上擺弄他的攝相機,等到人全散了之後就自動自發地移動到吧台的位置,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言,琥珀色的眸子掩在瀏海之下,直勾勾地盯著草薙的手。

安靜承接著對方目光,草薙突然開了口:「不回家嗎?」

「家裏沒有人,很寂寞的啊。」十束說,頓了頓,「倒不如在這裡跟草薙哥待在一起。」

草薙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十束的姿勢從一手支著臉頰到後來成了直接趴在桌上,安靜的氛圍讓他有些犯困,雨的聲音斷斷續續落在耳裏,幾乎織成安眠的樂曲。

「在這裡睡著的話可是會感冒的。」

「唔……反正草薙哥會叫醒我的啦,所以沒關係。」句尾的幾個字幾乎就要化成低低的呢喃,眼睫顫了顫終於還是闔上。

於是草薙突然地就被委託了充當鬧鐘的工作,他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握在手裏的玻璃杯晶瑩剔透,像凝固成形的水。

自己總是對他無可奈何。

其實換做是其它人草薙一樣會讓對方就這麽睡著,等時間到了就叫醒他。但當對象是十束的時候,他突然地就覺得叫醒對方的這個動作幾乎都帶了一些寵溺的意味,僅是看著對方醒來一臉的茫然時,心裡就會不由自主泛起一點滿足的情緒。

草薙出雲向來是個非常明白的人,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全然不意外自己內心產生的情緒,只是仍然有些苦澀的無奈感。

無奈。

草薙出雲知道這絕對是一份無疾而終的感情,所以他不打算開口道出。

所以,他用這麽一些的無奈來奠祭這段畫上殘缺休止符的情感。


06
草薙出雲在吠舞羅裏是個運籌帷幄的角色,這歸功於他常年待在王身邊歷練下來的成果。

赤色氏族最初的樣貌是王與兩名臣子。

想來還真是巧合,正如同十束呼應了自己的名字一樣,草薙也完美地詮釋了他的名字,他就像一把劍,鋒芒淩厲,卻沈穩內斂。

十束是鎖,草薙是劍,赤色氏族的印記一左一右烙在兩人背上,十束曾說他們就像是王的一雙翅膀,讓王能自由地在他的天空飛翔,草薙聽到之後就笑了出來,他說王不適合在天上飛,他比較適合在草原上當獅子。

一頭遵循本能的野獸。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那比較適合赤髮的王。

十束聽了後笑彎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接著又問:「那草薙哥你說我們應該是什麽?」

聰明睿智的二當家突然認真地思索起這個問題。

幾秒之後他又果斷放棄了腦袋的運轉。

我們應該是什麽呢?

你是鎖,而我是劍,若是脊背相貼,王給予的印記也會緊緊相依,彼此背對背佇立於王前,你面對著王對他露出微笑,我背對著王替他披荊斬棘,王的鎖與王的劍,一左一右的一雙翅膀。

比血緣更加刻骨的羈絆。

然而這些話語太過矯情,草薙出雲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對於這個沒能等到的回答,十束只是笑了笑,斂起他的雙眸,於是草薙錯過了在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東西。

我們是夥伴。
也只能是夥伴。

太過明白這個結論,所以不去想。


07
在聽到伏見加入了青組的消息後草薙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八田一直站在門口沒有移動,他低著頭,張揚的橘紅色頭髮掩蓋住他的表情,少年顫抖的拳頭纂得死緊,指間幾乎褪盡了血色。

向來吵鬧的酒吧在瞬間像被沒收了聲音,平日鬧騰的傢伙全都不發一語,數雙眼睛先是看了看坐在沙發上觀望天花板的王,再看了看位於吧台前後的的草薙和十束,最後很有默契地停留在八田身上。

八田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終究無法做到若無其事,不發一語已經是他拚命忍耐的表現,但泛白的指間幾乎像是下一秒就會從中迸出血液,被最親密的同伴所背叛的事實令他遍體鱗傷。

草薙和十束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的默契讓他們在很多事情上無需言語,十束點了點頭,正準備開口說話時有人卻快了他一步。

王站起身的同時用指尖的火焰點燃了煙,朝門口走去的腳步一如繼往拖沓沈重,眾人的目光又從八田的方向刷刷移到王的身上,而向來對王最為仰慕的八田卻始終沒有抬頭,鼻間嗅到了煙的味道,但沒有讓視線離開地板。

王的步伐緩慢,在經過八田身邊時短暫停留下來,他將手放到八田的頭上拍了拍,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任何錶態,王的金色眸子甚至沒有看向對方,就這麽拉開門徑自走了出去。

八田仍舊沒有抬起頭,但攥得死緊的手卻鬆了開來,泛白的指尖小幅度地顫抖著,數秒後他開口說了一句話,即使極細小的音量依然在安靜的空間裏傳送到每個人的耳中,很短很短的一句話,字裏行間卻滿溢著欲泫的悲傷。

他說,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草薙聽見十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嘆一口氣的話人會老三秒。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這句話。


08
愛使人盲目。有人這麽說。
使人盲目的不是愛,而是自己對愛的偏執。也有人這麽說。

伏見離去後八田有一段時間都沒到酒吧露臉,一向吵鬧的傢伙突然消失時就會讓人有奇妙的違和感,連帶赤組的其它人都跟著安靜不少,王還是一如繼往,抽煙睡覺發呆散步,偶而燒燒幾棟建築物跟青王打打架。

走了一個氏族成員而且該名成員還去投靠向來跟他們水火不容的青組。這個事實明晃晃擺在眼前似乎也無法撩撥王的情緒,但草薙知道他們的王並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那天下午王踏著緩慢的腳步出門後,晚上就踏著同樣緩慢的腳步回來了,不同的是衣服上沾著也許是土也許是泥的東西,還破損了不少,側臉出現了幾道細長的傷痕。

草薙出雲對這種情況已是見怪不怪,「回來啦。」

「啊。」王低聲應了句,鎏金眸子瞥向了吧台後的草薙,極輕極輕地點了一下頭,接著不發一語朝樓上走去。

與王相識多年的草薙輕而易舉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居然也會開始關心別人了啊。

八田在幾天之後又重新出現在酒吧裏,如以前一樣地跟其它人嘻笑打鬧,但在某些突然靜下來時候,他的目光總會在不知不覺中停駐在吧台的角落,那是某個人以前經常坐著的位置,現在那人的名字已然成為禁語。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存在的痕跡便永遠也無法抹滅。

更何況那個人是自己最為親密的夥伴。

以下是十束對於伏見和八田的評價。

「小猴子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心意的人。」

「小八田是個不擅長察覺別人心意的人。」

草薙對此不置可否,他只是點了點頭,難得地沒有在吧台擺弄酒杯,而是和十束兩個人站在某個高樓的天台上觀望星空,攝相機的鏡頭追隨著閃爍的星子,最後又回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草薙的側臉上。

最近似乎熱衷於拍攝夜景啊。

面對鏡頭一臉淡定的草薙伸手想拿根煙出來,摸索口袋的動作卻因為十束捉住了他的手腕而停止,被夜風拂過的指間透出一點涼意,他幾乎下意識地就想反手握緊對方發冷的手,但向來冷靜自持的二當家並未付諸行動,緩緩地將手抽出口袋,露出無奈的笑容。

「抽煙對身體可是不好的喔。」十束放開了手。

怎麽就沒聽你對其他人說過這些呢?草薙想,盯著對方被風颳起的頭髮,亞麻色的發尾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度,草薙伸手拍了拍對方的頭,髮絲撩過指間的觸感就跟想象中的一樣柔軟。

其實草薙不是很常做出這種動作,偶爾他也會想擺出年長者的姿態,但吠舞羅裏的那群夥伴全都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看待,於是他只好作罷。

現在想想,會安靜任憑他這麽做的人也只有十束了。

亞麻色頭發的人笑了起來,彎起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星光閃動。

「草薙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小猴子會想加入吠舞羅?」

伏見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不論是身手或頭腦都無可挑剔,若是單看聰明程度的話,草薙認為也許伏見還在自己之上,因為他的睿智來自於長久累積而下的經驗,但伏見是生來就有著聰明的腦袋,以天才來形容倒是一點也不為過。

為什麽會想加入吠舞羅呢?

「因為八田吧。」收回手,草薙想了一下後這麽回答。

他並不是很常去打聽別人的隱私,所以也不是很常去詢問過伏見和八田的狀況,並非是不擅長,只是覺得不太妥當,適當的給予一些空間能讓彼此的相處更加自在,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眼前有個比自己更厲害的夥伴在。

對方的笑容還是這般地溫潤,只是眸子裏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幾秒後他道:「草薙哥,小猴子喜歡八田。」

伏見喜歡八田。

草薙看著他,沒有說話。

「而我覺得,八田應該也喜歡他。」十束的語氣輕巧卻肯定,那是經歷了反覆思考過後才說出口的結論,「但是他們兩個人,一個說不出,一個看不見。」

現在的孩子真早熟。草薙的腦中倏地閃過這個念頭。

伏見在酒吧裏頭是十分沈默的,十束曾經試著讓他和其它人相處,褪下少年身上的冰冷淡漠,但效果卻不盡人意,伏見每次不是發出不屑的輕哼就是幹脆沈默,但草薙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如表面上所看的這麽冷淡,從他會應允安娜的要求這點就可見一斑。

而那樣一個少年,卻以一種承載其它感情的眼神看著八田。

草薙看著眼前的人,對方安靜微笑著像是在等待草薙的下一句話,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有什麽東西毫不掩飾地在裏頭流轉,草薙想起了那個陽光恰好的午後,想起那個驚鴻一瞥的眼神。

「為什麽告訴我這個?」他聽見了自己心底一聲瞭然的嘆息。

「草薙哥,有些事情,錯過了也許就是一輩子的事喔。」這樣的眼神草薙是熟悉的,他曾在伏見的眼裏曾經看見無比相似的。

我們是夥伴,一直這麽認為的。
但是,我願意錯過你嗎?

象徵著都市傳說的飛艇從頭頂經過,安靜航行在夜幕之中,草薙伸出手,握緊了十束發涼的指尖。


09
當那個人是十束的時候,草薙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拿捏彼此間的距離了。

原先他和十束的關系就較為親密些,即使現在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從夥伴又再上升了一個層次,看起來跟以往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當然不是草薙想要改變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只是這樣的距離如果是構築在夥伴的名義之上那自然是舒適的,但如果是以另外一種身分的話,不免有種太過於小心翼翼的感覺。

草薙自認對女性的交往還是很有一套的(當然,這必須撇除掉某個紅豆泥偏執狂),但他無法將十束當成女人來哄,與女性的應對進退可不能用在十束的身上。

草薙在王和十束的面前永遠都有些力不從心,對他來說這兩個男的甚至比女人還難搞。

對於這種無措的情緒,身為吠舞羅英明神武二當家的草薙向來是擅於掩飾的,在十束面前他盡力地展現出遊刃有餘的從容,戀人之間會有的東西他毫不保留地給予,偶爾是十束的要求,偶爾是草薙自己的主動,並非夥伴,而是更進一步的關系。

牽手親吻擁抱,亦或更多。

他輕吻對方淺色的發和微顫的眼睫,沿著鼻樑、臉頰、最後覆上雙唇,看見琥珀色的眼睛裏帶著點點的笑意,十束總是笑著的,三月陽光般和煦,連帶眉梢和嘴角都是溫暖的弧度。

「在想什麽?」草薙低下頭,將吻落在對方的頸側。

十束眉眼彎彎,張口吐出一個字,很輕很輕,卻滿是狡黠的意味。

「你。」

你。

那也許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骨節分明的手指流連在十束的頸間與鎖骨,描摹姣好優美的線條,指尖觸及肌膚的溫暖讓十束瞇起了眼睛,草薙低低笑了起來,磁性的嗓音敲擊鼓膜都像是浸了蜜似地悅耳,呼吸間盡是甜膩的氣息。

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褪下十束的衣物,每次看著對方毫無掩蔽的身體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如何擁有或給予,而是覺得,這身子的主人會被說弱還真不是沒有原因,他依舊埋在對方肩窩,輕咬著肩頸處的肌膚,輕易地便感覺到骨頭的硬度。

「確實是挺弱的吧。」草薙低喃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但你厲害的地方不在於這啊……」

「嗯?」十束攬上對方的肩發出疑惑的音調,草薙伸手撥了撥亞麻色的頭髮沒有回答,突然產生的好奇心來得快也去得快,此時此刻他無法再去思考其它事情,只是在草薙從頸窩處離去時抬起自己的下巴,然後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個親吻。

很溫暖,十束這樣想。

該發生的必然會發生,當然草薙並沒有刻意去思考兩個男人到了床榻上該如何完成最後一步,但畢竟都是正常的成年男子,在確認了彼此的關係之後總有些事情會順理成章的發生。

天暗了燈關了床躺了,氣氛正好,接吻已經是種習慣,身上遊移的手也是種默許,那麽接下來呢?草薙坦然地承認他確實是有感覺了,想必對方也是一樣的,那個鬧騰的人在這個時候突然就特別安靜,宛如等待著什麽。

草薙親吻的十束耳骨時聽見對方嘟囔了幾聲說:「我能不能在上面?」

「不行。」草薙忍不住輕笑,修長手指摩娑亞麻色的髮絲,觸感涼滑,「真的疼了的話就說出來。」

然而十束有時比他想象的還要倔強。

男人的身體終究是不適合的,縱使多麽小心翼翼還是十分難受,過程中十束緊緊蹙著眉,草薙知道他疼,但十束卻固執地連一點細小的泣音都不肯發出,只是用力攀著他的肩頸,草薙看見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蓄著溫潤的水光,他輕嘆一口氣。

「你啊,說了會疼的話要說出來的。」

初次過後的隔日他用力敲了一下對方的頭這麽說,十束吃痛的縮了縮身子但也沒躲開,仍舊笑彎了一雙眼睛,似乎昨夜的淚水從來不曾出現過似地。

而之後的每一次,草薙總不厭其煩重覆著這句話。

待到結束之後夜已深了,草薙自背後擁著十束,感受到對方規律的呼吸起伏,看來是睡得很沈,便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背上的烙印。

常伴王側的臣子。

也許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他並不是奢望什麽永恆的愛情那種白日夢,身為吠舞羅的二當家,他必須讓這個氏族堅不可摧,他必須讓王無後顧之憂,他必須讓自己無懈可擊,但總是會有一些人,你一但擁有了他,就再也不會想放開,哪怕你明知那將會是個張揚的弱點。


10
聽過莫非定律嗎?越害怕的事情往往越會發生。


11
子彈射進身體的瞬間十束的思緒有了幾秒的空白。

手中的攝相機隨著他的倒地被摔在地上,面前那個拿著槍的白發男人笑得猙獰而猖狂,流動的風颳起他的白髮,對方用腳挪動鏡頭,在冰冷的儀器前毫不掩飾地暴露出自己的身分。

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被別的王權者盯上,王通常都是各自獨行的存在,擁有自己的領域和自己的氏族,在合理的情況之下是不會去幹涉其它王的行動,當然並不是沒有例外,比如總會適時壓制自家王暴走的青王。

十束安靜地躺在地上,血從胸前那個孔洞爭先恐後地湧出,他細數著自己的呼吸,感覺到夜風拂過他的臉頰,有點涼,但很輕柔。

當死亡走到眼前時,其實人往往沒有那麽地不知所措,至少十束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害怕,沒有時間了,他知道自己連慌亂的時間也所剩不多。

艱難地翻身拿出終端,他伸出染血的手指滑動屏幕,熒熒的人造光源顯示聯絡人的名字,在按下撥通鍵之前他悄悄嘆了一口氣,啊啊……草薙哥會生氣的吧。

「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喔……」

是的,遇見你,遇見你們,而那樣的時光,多長都仍然不夠。

「……十束?」

「現在也……這麽覺得……」

「大概……沒辦法親口跟安娜說生日快樂……了吧?」

十束一點也不想看到安娜難過的表情。

僅僅是因為身上帶著特殊能力就被迫與世隔離,安娜還只是個年幼的孩子,應該是享受著單純童年的時候,她會有一群跟她同年齡的朋友,在學校學習,共同分享玩偶、故事書和天真無邪的笑容,而不該是整日面對一群面無表情的研究人員和冷冰冰的實驗設施,一次也好啊,想看安娜開心微笑的樣子。

終端機另一頭的聲音帶著難得的驚慌,十束聽著,聽著,突然有點想哭。

「King……會生氣的吧……」

「喂、十束!」草薙的聲音急促而壓抑,「別再說話了,我們馬上就來!」

溫熱的液體自眼眶溢出,劃過眼角的瞬間被夜風帶走屬於它的溫度,十束覺得有些冷,但現在的他無法為自己燃起火焰取暖,生存的力氣正跟著自己的血一起奔流而出。

「嗯……我等著。」

我等著,所以,請趕快來吧,我有些話,還沒能告訴你。

想成為王的臣子。

在那條火焰開辟而成的道路上澆灌自己的鮮血和骨肉,最後溫熱的血液被沸騰殆盡,豐滿的骨肉將不留余灰,他空蕩漂泊的靈魂尋尋覓覓,而後被賜與赤色氏族的烙印與火焰,那是他引以為傲的痕跡,比血緣更加刻骨的羈絆。

十束多多良能為他們的氏族付出很多東西,微不足道的,或是無比重要的,他以身為王的臣子自居,同時也願意貢獻出他的一切,殉道者似地虔誠犧牲。

「你的力量不是用來破壞的,而是用來保護的。」

他將拳頭抵在王的掌心,那是一種粗糙的、歷經無數戰鬥後的觸感,同時也帶著火般的溫暖,王露出似懂非懂的困惑神情,十束對那雙鎏金瞳孔抱以一慣的微笑,但心底卻悄然嘆息。

王終究是王。君臨的道路臣子無法並肩。

但是,王啊,你傷痕累累的雙手願不願意再度握緊什麽呢?

——赤色氏族衷心耿耿的追隨究竟會不會成為累贅呢?

那是草薙曾向他問過的問題,在某個溫存後的夜晚,對方擁著他疲倦的身子,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鋪展在枕頭上的頭髮,十束輕笑幾聲,音色染了些縱情後的低啞,「草薙哥不愧是被稱為老媽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著王呢。」

草薙輕輕敲了他的腦袋瓜,又用力揉亂服貼的髮絲,「你這小子!」

十束翻了個身,從側身而臥的姿勢轉換到對方身上,極為貼近的距離,窗外的月華讓琥珀色眼睛綴上耀動的星光,草薙想起了不久前這雙眼睛水光流轉的樣子, 不由得心念一動,伸手壓下亞麻色的腦袋。

雙唇交疊時十束閉上了眼,驟起的溫度讓呼吸的頻率增快,在肌膚上遊走的指尖像能燃起一簇一簇小小的火苗,頓時燒成旺盛的火焰,十束總覺得這時的自己是透明的,在對方的掌握下坦裸著所有,蒼白的靈魂被揉進對方的身體裏,透過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

迷糊中感覺到草薙的手指撫上了自己背後突起的骨頭,十束半斂的眸子被對方的雙唇一點一點摩娑,他發出幾聲夾雜泣音的喘息,眼角溢出的淚水被探出的舌尖吻去。

他能為氏族付出很多很多。

但是,有一個東西,有一個東西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予其它人。

十束伸展雙臂,擁住了男人的肩,緊貼的身體讓彼此鼓動的心跳逐漸疊成相同頻率。

你能察覺到嗎?

沒有傾訴過喜歡或是愛之類的詞語,不是因為無法開口,而是在這份感情的面前,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單薄無力,草薙在他面前永遠從容不迫,相處的分寸,距離的遠近,那男人總是拿捏得分毫不差,交握的手指,相貼的唇瓣,暖融的熱度,十束將它們珍藏於心,並且虔誠地感激,他沒想過有一天能驕傲地說著我很幸福,只因他以為自己是個連能否幸福都毫不在意的人。

而那樣的幸福,果然是擁有多少都嫌不夠啊……

耳畔聽見緊密急促的腳步聲,但過度的失血讓五感都變得模糊,十束不太確定那是否只是自己出現的幻覺,逐漸狹隘的視線中闖進兩個人影,八田哽咽的呼喊聲像根被拉扯到極限的弦,顫抖得宛如將要斷裂,他努力集中自己渙散的視線,艱難地張口吐出幾個字,他不知道無色之王的目的是什麽,但絕對不會是毫無威脅性的,他必須盡自己最後的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夥伴。

「沒事……沒事……總會有……」

溫熱的眼淚落到他冰涼的臉頰,十束模糊的視線已經看不清楚少年的臉,但他知道,他知道那個男人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褐色眼睛緊盯著他,一瞬不瞬。

有時十束會覺得自己是個十分任性的人,任性得過了頭,他知道草薙給了自己最大程度的愛,他空洞的靈魂在赤色氏族中找到歸處,然後被這個男人注予了生命的重量。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為了別人而死去。

「對不起……」

我必須,先走一步了。


12
草薙覺得人的一生中必定會有些難以遺忘的回憶,即使是他也不會例外。

比如他心愛的吧台、從叔叔那繼承的酒吧、那個蒼白的冬季、學園島事件,和某些,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加起來正好湊齊人事時地物,而上述的這些又很恰巧地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有人這麽說過,有些人之所以被記住,是因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比如那位王,比如那個人。

他們不正是固執地被他鏤刻在回憶裏頭嗎?

手中的機體剛結束與王的通話,腦袋一片紊亂的草薙沒有辦法去猜測王現在的想法,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做,不停息的夜風沖散了空中的血腥,但八田的哭喊也隨著氣息的流動被送進草薙的耳裏,他卻連往前走出一步的舉動都無法做到,草薙在原地沈默了很久,久到八田的聲嘶力竭的哭喊都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啜泣,他仍舊站在原地,不遠不進的距離,橫跨生與死的距離。

有什麽無法形容的東西正緊絞著他的內心,他差點以為那個脆弱的、被保護在堅硬骨骼之下的臟器早已鮮血淋漓。

「八田。」草薙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搭上八田顫抖的肩膀,橘發的少年轉過了頭,淚水縱橫交錯,臉上的血痕被眼淚暈開後彷彿幼童拙劣的塗鴉,「你現在叫大家去酒吧集合。」

草薙沈穩的聲音讓少年停止了抽噎,他用手背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液體,接著極為小心地,將懷中一直緊抱的人放下,在八田站起身時,草薙看見對方的拳頭再度緊握了起來,蒼白地像要迸出血液。

八田向來是個行動派,抄起滑板就準備離開,只是在離去前又不放心地回過頭,「那……十束哥……」

「放心。」草薙說:「我會把他帶回去的。」

他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那是那個人用生命在守護的歸宿。

子夜的街道安靜得像是隨著夜色一同沈睡般,但路燈卻還盡忠職守地釋放昏黃的光線,幾只飛蛾盤旋在燈光下彷彿想汲取溫暖。

生命的重量有多沉?即使聰明如草薙出雲也不可能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他背著早已失去溫度的身體,不久前他剛闔上對方半垂的眸子,那雙琥珀一般剔透的眼睛隨著生命的流逝被凝固成一灘死水,再也泛不起波瀾,被血夜染透的衣物緊貼在自己的背上,濕潤的感覺一點一點滲透到自己的背部,沾濕那個同樣鮮紅的烙印。

亞麻色的發絲隨著對方的姿勢散在他肩上,背後的人緊閉著眼,像是正陷在一場過於美好的夢境而不願醒來,草薙不知道生命的重量有多沈,他無法回答,他只知道那是不可忽視的重量。

要不然,怎麽會讓他每跨出一步都要耗費如此大的力氣呢?

草薙行走的步伐緩慢而慎重,小心翼翼地像是不想吵醒背上的那個人,他知道,今晚,回家的路會很長。

長到他有足夠的時間細數他們之間的所有過往。

長到他有足夠的時間對背上的人傾訴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長到他有足夠的時間將眼眶裏不停溢出的眼淚給風乾。

因為今夜過後,時間就再也不會給他悲傷的權力。


13
No ВLood!No Bone!No Ash!
他們大聲吶喊,驕傲的,熱烈的,悲傷的。
揮灑鮮血,挫骨揚灰。


14
學園島事件平息後不久,草薙出雲聽聞了三位王殞落的消息,那時窗外的夜色點綴著細雨,他正忙著搖晃手中的搖杯,面前的客人指尖夾著一只煙,氤氳的煙霧緩緩鉆入草薙的鼻尖,那是以前曾在王的身上出現過,很熟悉的味道,不過王習慣抽的煙分明不是那個牌子。

而這位店裏唯一的客人自來了之後便一言不發,只是唇畔勾著不多不少的禮貌微笑,草薙對王這種生物向來是不太擅長應付的,無論是自家的王,在學園島意外相遇的白銀之王,亦或是現在端坐在眼前的青王。

青王低垂眼眸的樣子用現在流行的用語來說叫做美如畫,但即使不穿青組制服而是身著常服的樣子依然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簡直是高嶺之花的活動批註,他的指尖輕觸高腳杯的杯壁,壁上凝結的水珠沾上他圓潤的月白色指甲,草薙覺得他店裏那並不貴的容器被握在對方手上幾乎都像個藝術品一樣高級。

果真是青王美如畫。

只是草薙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美如畫的青王大駕光臨究竟是有何貴事,總不會是心血來潮想跑這裡來喝酒,不過在看見青王優雅的品酒動作時,草薙出雲覺得自己被摧殘已久的酒保人格又重新被激發了起來。

他慶幸這裡沒有那群沖動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否則氣氛會更加劍拔弩張,草薙開口想說些什麽來拯救一下這種宛如凍結的氣氛,但眼前的人顯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多謝招待。」

青王放下手中的空杯,站起身似乎就要告辭,草薙出雲只好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又吞回肚子裏,改說了句謝謝。

「對了,有個東西,我想應該要將它歸還。」青王說,同時從衣服的內袋拿出了一個東西。

準確來說的話,那是應該被稱為遺物的東西,雪花型的項鏈,上頭沾滿了乾涸變暗的血跡,那是曾經被王佩戴在身上的隨身物,此時此刻卻被握在青王的手裏。

草薙像是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寡言的青年正是殺了王的人,也許用尖銳一點的詞匯來形容會是兇手,草薙記得八田在那之後遠遠地看見青王都無法壓抑住眼底的沖動,不只是八田,吠舞羅的那群年輕人幾乎全部都是。

那麽自己呢?恨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他怎麽會不明白兩位王之間的關係呢?姑且不論他們將彼此放在什麽位置,生命的重量,可是很沉的,有時甚至沉到連王也無法負擔,究竟是什麽樣的覺悟才能手刃與自己有著緊密羈絆的人呢?

「我想,這個東西還是交給你保管吧,他應該也會這麽希望。」草薙說,並沒有伸手接過那條項鏈的打算,「另外,有空的話,我這可是很歡迎懂得品酒的人光臨的喔。」

青王微微睜大了群青色的眼睛,接著發出一個帶著笑意的嘆息,他將手中的項鏈再度收進懷中,「那麽,告辭了。」

酒吧的門扉打開時雨夜的濕潤悄悄透了進來,細雨下得並不密集,彷彿接近了尾聲似地斷斷續續,青王毫不猶豫地便踏入了雨中,筆直的背影看起來讓草薙有種意外孤寂的感覺。

王終究是王,也許曾經有過能並肩行走的人,但到了最後,他們仍然在命運的捉弄之下分道揚鑣。

草薙一只手支著檯面斜斜倚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東西把玩著。

並不是沒有試過到一片狼藉的戰地裏尋找王的遺留物,但除了大片潑灑的血跡和火焰撞擊出的坑洞之外他幾乎找不到什麽看得出原來樣貌的東西,就在他打算放棄時,白雪中細微的紅光就這麽闖入了他的視線。

現在想想,原來青王和自己一樣,意外的是個念舊的人啊。

草薙輕輕嘆了一口氣,將那個裝著血液的耳環收進懷中。

「原來,我已經這麽老了……」

15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是個念舊的人。
但也不過是以為罷了。


END


寫在最後

文裏借用了一個漫畫的起床梗,如果你覺得熟悉,不要懷疑,你絕對看過www
我知道喜歡出多的人很少,也許再過個幾年,我也會漸漸淡忘出多這個配對,但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你們,那份愛著你們的心情,就永遠不會消失。

(這篇文章是一月的時候完成的,現在重新看了一次,出多仍然能讓我的內心充滿淡淡的幸福感,雖然這CP很冷,但能喜歡上他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