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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4765 字
更新於: 2018-12-28
  白色。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穿著白衣的人們、臉色慘白的人們。
  銀白色的手術刀(那總是弄疼我的東西。)、銀白色的鏡面、各種觀察用的鏡面。

  還有、銅色。
  那個一直連著我的手臂、彷彿一個小吊燈似的銅瓶——大人們稱那叫『點滴』。銅瓶上有幾個圓形的窗口,從那些玻璃的部分可以看到銅瓶內裝著的液體。
  液體的顏色每天都不一樣,我特別喜歡乳白色,那會讓我的身體比較不那麼疼。而且護士們似乎把它稱為『波波波』之類的。這名子也很可愛。
  銅色的齒輪轉動了兩次,點滴內的液體就順著管子滑了出來,流進了一個不停晃動並發出『喀將喀將』聲的銅管裡,然後隨著一聲彷彿水壺燒開的『逼——』,變了色的液體又經由另一個管子流入我的身體。  

  我的記憶,從這裡開始。自我懂事以來,視野內始終只有這兩種顏色。

  聽說,我的身體很差、不是一般的差。
  在這棟建築內,在這些臉色蒼白的人群中,雖然我的臉相比之下還算有血色。然而,只有我始終都在這裡。
  統一被稱作護士的阿姨們會教我讀書寫字,文字很有趣、語言很有趣。透過語言,透過交流,我可以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好比說,我是棄嬰這回事。
  好比說『摩卡』這個名字僅僅是為了稱呼方便而由護士們幫我取的代號這回事。

  又好比說,正常的人並不會整天跟一股想吐的噁心感奮鬥、正常的人的身體一般不會三不五時就莫名其妙的痛起來、正常人耳裡不會總是有一股『逼——』彷彿蟲子般的腦人鳴叫聲。
  所以,聽說我的身體很差,畢竟與我交談的其他人身體明顯要正常的多。

  基於別人的形容,我曾經以為我的身體也就這樣了。已經糟到底了、也不可能再糟了。然而用『以為』作為前綴詞的東西果然往往都會背叛我們的期待。
  當我到了第二性徵恰好該出來了的年齡時,胸部稍微長出來了、小肚肚的肉開始往屁屁轉移了,然後吐血了。

  當時忘記正在喝著甚麼東西,越喝,罐子越重。拿著罐子的手不知道為何變的黏糊糊的,定眼一看,眼前全是鮮紅。
  然後彷彿突然潰堤一般,跟罐子裡一樣,不、顏色更深的紅色不斷地湧出來。從嘴裡、從鼻子裡、似乎眼裡也有份,我不確定眼睛是否真的會流出這玩意兒,不過我的視野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被那個顏色所覆蓋。

  世界在我眼前旋轉了90度,立起來的地板狠狠朝著我的左半身砸了下去。於是我鮮紅的視野在一震白光過後『啪!』一聲的陷入黑暗。我暈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身處於從來沒看過的房間裡。這裡白色少了些、銅色更多了。
  以前在房裡常聽到的那些,彷彿躲在暗處講著悄悄話似的、小小的『喀將喀將』聲,現在彷彿到了他們的領域似的,他們不再安靜,而是赤裸裸的高聲交談著。
  四周的景色不再只是靜止的白,而是大大小小的齒輪組成的黃銅色世界。

  「醒了?摩卡妹妹?你看得見嗎?」在我眼前穿著綠衣的先生朝我問了幾句,並且比了幾個看不懂的手勢。
  在之後的時間裡我知道了這些人的名子叫作『醫生』。
  醫生們分別作著不同的事,似乎很忙碌。幾個人不停的抄寫東西、一個人將我的手抬起又放下、另一個人拿著發光的管子不停對我的眼睛照。有幾個人則是拿著像手風琴……阿,那個我知道。一種叫相機的東西對著我拍攝。

  跟著他們的視線朝我自己的身體望去,我這才發現我左邊胸部的下面、左側整個腰部被挖開了好大的一個洞。這個房間內無所不在的銅色填補進了那塊空缺。

  我這才發現,那些『喀將喀將』聲不只從外,如今、也從內部傳到了我的耳裡。

  無數的黃銅色齒輪在我左側的身體裡旋轉著,有幾個管狀機械也潛伏於齒輪堆中,然後由更細的管子繼續往我看不到的地方深入。
  他們說這些東西連結著我的心臟,這可以使他跳得更久、跳的更有活力。
  在醫生們忙著檢查時發現了一片手術鏡。我才終於能一窺我現在的情況。

  我還是我,還是我認得的那個我。
  然而半邊的腰部彷彿套上了一層黃銅鎧甲似的閃著金屬的色澤。
  我有一剎那以為自己成了某種前衛藝術下被設計出來的機械錶。轉動的齒輪、簧片、不知名的黃銅色金屬物,就只差沒有個指針了。
  
  雖然不是很滿意為了觀察與維修而採用透明外殼的設計(我幾乎可以在那堆齒輪中隱約看到我最下排的肋骨),然而反正套上了衣服後別人也看不到,應該不成大礙。

  接著經過了一系列的檢查後,沒隔多久我又回到了白色的世界、原來的世界裡。
  有了這次的體驗,我逐漸發現了一些以前沒注意過的東西。
  我發現了護士們體內傳出的『喀將喀將』聲、發現了某個病房的老爺爺手套下特別冰冷堅固、發現偶爾來的維修工在徒手把水管掰成合適的彎度後肩膀冒出的奇特蒸汽。

  原來,所有人的衣服下基本上都藏著那些黃銅色。

  自從那天過後,我的身體沒那麼糟了。
  雖然仍時不時的感到疼痛,但至少那從小伴隨著我的嘔吐感彷彿都在那次吐血中一起被吐掉了似的。
  而且重點是我可以跑了,跑得動了。不會才剛踏出腳步就開始咳嗽,不會光是起身就感到暈頭轉向。然後,我的身體也從此不再成長了。

  過了一兩年,好不容易習慣了自己身體的變化,了解到了這些機械叫『乙類蒸氣術』、了解了如何幫自己的機關部上油、除鏽。
  還沒來的及好好享受當一個正常孩子的時光,我的人生再次迎頭撞上了另一場劇變。

  戰爭。

  這是在我為了保養自己而開始接觸乙類蒸氣術時所得知的事,關於蒸氣術的歷史。
  自從蒸汽機被發明後,以此為基礎人類的科技有了莫大的躍進。藉著蒸氣機提供的動力我們發明了能乘坐萬人的遊艇、能乘載千人的航空器。
  接著隨著時代演進、蒸汽機不斷的進化,人類的步伐甚至踏上了宇宙。

  最後,我們將這股力量用到了生命上。
  我們將全新概念的蒸氣科技設置到人體上取代部份的器官,藉此獲得了不老、甚至更強大機能的身體。
  然而,人們因此產生了矛盾,分裂為保守派與進步派。
  保守派的人堅持肉身的可貴,認為人類不該把科技動用到人體上,那是對造物主的一種忤逆。而進步派則反之。

  於是蒸氣術被切割為以外部機械為主,擁有巨大車輛、精密的武器與建築堡壘技術的『甲類蒸氣術』以及執著於人體的進化,延長壽命、增加身體機能,在人造人技術上特別專精的『乙類蒸氣術』。對,就是我腰上這些金屬玩意兒。

  兩方人馬的對立越演越烈,他們叫我們惡魔、我們喊他們猿人。終於到了互不相容,只好動武的地步。
  於是,身處於這個國家裡。尤其在軍方的使者指著我的機關部說著「你這妮子,你以為你的性命是誰給你的?你以為這些不用錢嗎?該是你還債報效國家的時候了。」這種話時,我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就這樣捲入了這場世界性的紛爭中。

  我加入了軍隊。

  從此,我離開了那棟白色的建築。第一次到了戶外。我的人生,除了那永遠不會消失在記憶中的白與銅外,又多了一種顏色。

  黑色。
    
  與之前建築裡的儀器不同,城市裡多數的機械冒的都是黑煙。
  巨大的煙囪、各式各樣以齒輪構成的蒸氣車。所有東西都彷彿抽菸似的冒著陣陣烏煙,整個城市彷彿烤焦的肉塊一樣,不斷冒著漆黑的煙霧,讓天空也呈現一片烏黑的色調。

  我在蒸氣火車內看著這一切,尖銳的金屬摩擦聲與震動從鐵軌傳到了我的座位上,讓我確實感受到了車廂正在移動。
  我靜靜的看著我住了一輩子的城市不斷的縮小、看著視線中越來越長的軌道正不斷地分開我與我曾經的居所——一個位於巴伐亞內,靠近森林區被稱為安白的小鎮。

  自從出了家門後空氣一直都不好,那個曾經的家中雖然一直都有股刺鼻的藥味,但至少空氣吸起來的感覺很輕、很順暢。可以感受到乾淨的氣體在胸口內流動,甚至可以藉著呼吸讓人平靜下來。

  然而,自從我離開那裏後,空氣一直都是一股沉重的、黏稠的感覺。彷彿那些始終環繞在城市上空的黑色就這樣直接被吸入了體內似的,讓人有種如果不小心多吸幾口壽命就少幾年的錯覺。
  這樣的情況並沒有隨著遠離城市而減緩,反而隨著旅程的繼續,這股原本就已叫人夠難受的空氣中又額外增添了一些焦味、一些屍臭味。
  我知道目的地接近了、大人們因為理念不合而打起群架的那個地方。

  心情很糟,難以平靜。軌道與車輪尖銳的摩擦聲、時不時傳來的吵雜汽笛聲似乎永遠都在耳邊環繞。甚至一直到遙遠的將來他都一直存在我的腦海中、我的惡夢中。久久難以散去。

  讓人不愉快的車程總算是結束了,我在布登堡地區一個叫作佐森的城市下了車。然後為了辦各種手續進出一棟一棟的建築,身邊帶路的人不知何時從一開始的軍官換成了氣息穿著都與以前家鄉那些護士姊姊們很相似的人們。但是在這裡他們則是被稱為『研究員』。

  雖然由於更接近紛爭地帶所以時不時可以聽到細微的轟炸聲,但從周圍人們的動作以及表情上來看,這裡似乎不是第一線的戰場。
  上頭的人們果然還是不忍心把年幼的人送往第一線吧?
  
  稍為安心下來的我跟著研究員們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前,這是最後的流程——與直屬上司報到。
  我推開了金屬製的門,門雖然看起來質量不輕,但由於有齒輪機關所以並不費力、彷彿是門感應著我的手勢並順著手勢自己開啟似的。

  環顧了一下室內後,稍微有點驚訝。
  佔滿了整個視野的黃銅色、『喀將喀將』的聲響、無數轉動中的齒輪、不斷冒著白煙的機器。
  阿,是吶。這是一個與我當時身體崩潰接受治療的地方極其相似的一個場所。

  房內的中央,一名中年男士瞪大了雙眼盯著我看,不說話。我讀不懂他的表情,但這名男士明顯與其他人不同,因為他有六條手臂。
  身穿白袍的他,服裝下所露出來的部位全是黃銅色的機關,甚至臉上也大半被金屬物所覆蓋。每條手臂上都有各種不同的工具,彷彿一個人形的工廠似的。
  
  我們就這樣對看了幾秒,我被一股懷念的感覺堵住了咽喉,說不出聲。或許是因為他的穿著與氣息與我家鄉那些『醫生』很相似的緣故吧?

  然而,接下來傳到我耳中的卻是嚴厲的語調「呆著作什麼?哪個單位的!」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眼前的男士衝著我就是一句。

  回過神來的我慌忙的複誦了一次剛剛在其他建築裡聽到的『身份』
  「阿,是!長官,國防軍陸軍司令部屬乙類蒸氣研究科回收班-摩卡一般兵。」
  「錯了,在這裡叫作研究員!」
  「是!回收班摩卡研究員!」

  男子用其中一隻手臂按了按眉頭,似乎很不耐煩的向我作了簡單的說明。
  「摩卡,在這裡所有的人都稱為研究員、有幾個資深的稱為助手,他們怎麼說你就怎麼作。而我稱為博士,在這裡被稱為博士的就只有一個——我。這就是這裡的三個階級,指揮者、使用者以及工具。你們做工具的不要多想些有的沒的,只管做事!」

  博士突然彎下了身體,一個有著許多顯微鏡的手臂重重的戳了幾下我左腰的機關部。「我就是製造了這些,並且把他安到了你身上的人。記住,你的命是我給的!」

  「而且你的蒸氣核心是特別的,是我的最高傑作。」
  博士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你敢隨意破壞他或是帶著他叛逃我絕對會讓你有著受。」  


  於是,我的新生活就在疑似得罪了上司、一開口就報錯身份的情況下開始了。
  不知為何博士對我的態度一直很不友好,卻又三不五時的把我叫去做機關部的檢查。似乎有一種「我只對你的蒸氣機關有興趣,但是我討厭你的人。」的氣氛在。
  某次工作之餘跟前輩提起了這件事,並且偷偷的祈禱對方可以回應我「阿,那個老頭對誰都是這種態度拉。」之類的回應。

  只見前輩默默的看了我幾眼,剎那間似乎露出了某種我看不懂的表情。但那表情馬上變成了一抹惡作劇般的壞笑「恩,確實對你特別嚴厲呢。你被盯上嘍。」
  恩,我果然得罪上司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都在做文件整理的工作,都是一些地圖、空拍圖、地形探勘資料等等的文件。藉著這些整理好的資料,學姊們——阿,這裡說的學姊是指還沒到達助手等級的研究員前輩們,雖然我們都統稱為研究員,但私下總喜歡以學姊學妹這麼稱呼。
  對了,據說男性們除了博士外都在作戰單位,我們的性質應該算後勤單位之類的。

  學姊們拿了整理好的資料後就會組織成幾個小隊前往該地,並且每次都會帶回大量的蒸氣術材料與廢棄品。而且廢棄品裡除了幾個我熟悉的東西外,也有一些紋路與註冊號明顯不同的機關——甲類蒸氣機關。

  原本,在家鄉的我就從沒有出過門。
  所以在這個研究員被限制外出的地方,我並不覺得有什麼拘束感。
  畢竟,對於『外面』我實在沒有多好的映象。
  當初在火車上看到的場景我還記憶猶新,烏黑的天空、燒焦的土地、爛泥般的河水。難以適應的汙濁空氣,還有以重機械、轟炸所編織而成的吵雜噪音。
  還是室內比較好。除了幾個銅色的房間外,這裡的其他房間基本上都跟我的家鄉一樣有著白色的基調。光是這樣就讓我感到了些許的安心。
  然而,就在我習慣了文書工作後不久,輪到我出外勤的時刻果然還是來了。

  我們組織了一個小隊的研究員,藉著其他成員整理出來的地理資料,分別搭乘著兩台稱為蒸氣壓路機的中型車輛前往目的地。
  我這才第一次看到了我們工作的全貌。
  那些都是衝突剛結束的前戰場,我們文書組整理的資料都是前線作戰的人傳回來的第一手情報。
  所以我們非常清楚那些地帶危險、那些地帶安全、哪裡可以作為休息所、哪裡有最多的蒸氣機資源--屍體。

  有著巨大滾輪並藉著蒸汽動力緩緩前進的壓路機冒著白煙與熱氣,慢慢的將被轟炸後支離破碎的地面重新修整回適合車輛通行的道路。
  而我們其他人則開始搜索著戰場上留下的可用資源。
  畢竟兩種機關術都是同一個起源,基本上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甲類蒸氣術的士兵們的機關都是外掛式,很好拆卸。
  但我們乙類蒸氣術的士兵基本上都是人機一體的狀態,所以必須將屍體敲開,從中將機關部拉出來。
  基於畫面上造成的觀感,或許在我們在其他士兵眼中是非常不祥的存在吧?據說我們被稱為『死亡天使』之類的。
  但畢竟是指派的任務,所以我就這樣跟著其他人持續的做著。
  經歷了幾次後也麻痺了,如今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將鐵鏟插入已故士兵的胸口,然後一挖,將蒸氣核心從對方體內鏟出來。

  偶爾,在微乎其微的機率下我們會遇到活人。今天,剛好就遇上了一個。
  當天是博士親自帶隊。說來奇怪,只要外勤隊有我存在,當日就肯定是博士親自帶隊。我摸了摸自己的機關部,想起了見面當天博士所說的話。
  或許我的機關部真的有甚麼特殊的地方在吧?讓那個討厭我的人如此放心不下。
  一同出勤的學姊聽了我的話後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然後指著我的機關部點出了一個一直被我忽略的事。

  「你看過蒸氣機關被裝在像你這麼小的孩子身上過嗎?」

  阿。說起來還真沒有。
  應該說,因為我的童年一直沒有外出過,所以我根本沒看過其他同齡的孩子。
  「原來小孩子不能裝這個阿。」我摸著腰部說著。

  「與其說是不能裝……」學姊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著該如何說明。
  「你的身體變成這樣後就沒在成長過了對吧?小小的身體很不方便吧?」
  嗚,被戳到了痛處。
  「所以蒸汽機關基本上都是以成年人為對象安裝的,以前從來沒考慮過在孩子身上用到機關術,所以你身上的這個也算是史無前例了。該說傑作也算傑作吧?據說有很多技術上難以突破的盲點。你算是開創了一個新領域喔。」
  學姊說著說著改變了神情,若有所思地又說了一聲「雖然是個單願永遠不需要被使用到的領域。」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騷動,似乎是找到資源了。
  我帶著鐵鏟前往,首先看到了博士。然後是地上帶著微弱呻吟的甲國士兵。

  「手臂上那個格林機關砲可以用,不過應該拆不下來了。這個傷大概是燃燒彈吧?皮膚跟機關完全融在一起了。」
  博士思考了一下,然後對著我發號司令「把他手臂砍下來。」

  「不該先救他嗎!!」我情緒稍微有些失控的朝著博士吼了一聲,這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對死亡。在蒸氣術蓬勃發展的現代,基本上沒有機會目睹非自然死亡的過程。
  尤其在我們乙國,乙類蒸氣術可是有著『不死科技』的別號。對,就連當年那樣的我都有辦法靠著機關部活到現在。

  只見博士冷笑了一聲「沒見識過外國人的新人。」
  博士走向士兵,強而有力的機關臂一把將那名垂死的士兵抓起並扔到了我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他!腳瘸了不是嗎?看看那安在上面可憐兮兮的木棍!」
  博士語帶嘲諷的指著士兵「他們排斥人體蒸氣術排斥到了近乎迷信、近乎瘋狂的地步了!他寧願安個樹枝在上頭也不願意造一條機關腿!」
  接著博士走了過來,拽住了我拿著鏟子遲遲不願意揮動的手臂,幾乎貼著我的臉朝我喊道「你就算硬靠著蒸氣機關讓他活下來,先別說他的上級、他的家人了,他自己都不會允許自己那樣活著的!」
  博士將我拉到士兵面前。
  「他已經死了,那種燒傷沒救了!就算仍有呼吸,他也已經是個死人了。」

  「做你的工作!!」

  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吼嚇到,我的身體直覺性的接受了命令。
  一鏟。那個裝有機關砲的手臂連著士兵的頭,不、連著士兵的整個半身被我削了下來。
  雖然嬌小,但究竟是充滿力量的機關身體阿……

  罪惡感、不適感,化為一股噁心的感覺充滿了我的胃。我扔下鏟子半跪在地上狠狠地吐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魔鬼了。 


  然而,時間真的是一種可以治療一切的特效藥。日子持續的過,我們的工作也仍舊繼續進行著。
  我們還是偶爾會碰到垂死的甲國人。然而,我已經可以很熟練的揮下鏟子了。縱然每次每次都會讓我臉上充滿淚痕。

  說來奇怪,博士討厭我、砍下手臂的那道命令本身也讓我很反感。可是無論如何我就是無法真正的討厭那個男人,彷彿有股無形的力量讓我下意志對他有好感似的。
  難道我的機關部不只強化了我的身體,還連帶控制了我的心嗎?稍微,有了這樣的疑惑。
  

  又是一次的外勤。不斷重複的日常讓我對『戰場』的個名詞所帶的意義越來越沒了警戒心。
  今天,我們也遇到了活人。
  然而,是有能力拿著槍朝著我們瞄準的落單軍人。
  只有我發現了他。突發的狀況加上了我的鬆懈,讓我一時來不及警告所有人。
  軍人扣下了扳機,靠著機關部而強化了的視力馬上捕捉並分析齣子彈的目標就是博士。
  來不及出聲了,當語言傳達到並被博士理解的瞬間才做出反應的話那一切就都太遲了。

  得救他!

  我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情,彼此的關係怎樣都稱不上好。但是『得救他』這三個字一瞬間就充滿了我的腦袋。
  我幾乎是用全力將體型大我幾倍的博士狠狠的撞開。

  然後,子彈就這樣貫穿了我的機關部。

  接下來場面相當混亂,不、混亂的大概是我的腦子。
  「咖、喀!」不尋常的聲音不斷的從我口中發出,黑色、泥水般的血液隨著呼吸與心跳一股一股的從嘴裡湧出來。
  博士幾乎是在我中彈的同一時刻轉身將即將倒下的我抱了起來。
  所有反應過來的研究員立即從手臂、從肩頭、各自都從身體不同的部位弄出了槍口。等、咦?原來所有人都是有武裝的嗎?
  「你們這群妖怪!該死的機關人!你們根本不是人類!」叫囂的軍人一瞬間被幾百發子彈打成了肉泥。然而,就算這樣也阻止不了已經發生的事。
  「咳!喀、喀、咕嚕、咖!」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該死!不要睡!研究員!」博士拚命搖晃著我的身體,是錯覺嗎?我在他臉上看到了非常奇妙的表情。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那表情的含意。
  「不要睡!不要閉上眼!摩卡!提起精神!摩卡!」

  「博士、你、沒事……喀!」又咳出了一大口黑泥,嘴裡全是一股噁心的鐵銹味。

  「別說話!該死!我提醒過你吧!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說過了你是我的最高傑作!不準隨便受傷!該死!不要閉上眼睛!」
  
  果然是這樣嗎?因為我是、最高、傑作嗎?
  我是博士的最高傑作、以及剛剛那名士兵所說的話,記下了這兩句後。我的意識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接下來,有好一段時間,不、又或者說只有一瞬間呢?感覺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中,彷彿在大海中不斷的向下沉。
  但是卻不覺得恐怖。
  身體感受到溫暖的溫度,彷彿身上一切的病痛都消失了一般,無比的安詳。
  我在這片分不清上下的空間裡漂浮著,沉澱著、感覺是思考變的毫無意義,逐漸放棄了思考,只想尋求安寧。只想——

  「博士,他似乎醒了。」眼前出現了研究員前輩的臉。將我拉回了現實,讓我逐漸恢復了擁有肉體的實感、讓我回憶起了肉身的沉重。
  這裡是我與博士初次見面的那座黃銅色房間,只見不遠處正在操作大型機械的博士肩膀顫了一下,但隨即頭也不回的用著一慣的嚴肅嗓音應了聲「好。」
  博士拉了個推桿,幾個連結我機關部的管線冒出了蒸氣後紛紛脫落。接著我的頭頂發出了一聲『喀!』的巨大聲響,一個一直把我吊在半空的機關也解了開來。
  阿,對。我正以站立的姿勢被吊在一個培養槽內。
  於是『噗咚』一聲,我被地心引力向下拉,從培養槽的底部滑了出來。
  似乎很久沒有正常站立過了,我一時間找不到起身的方法,彷彿肌肉不是自己的似的。我只能維持著坐姿勉強撐起上半身。
  而博士則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站到了我的面前。

  「拿拿看。」博士將我出外勤時一向帶在身上的鐵鏟放到我面前,示意要我拿起。
  不疑有他,我照著以往的經驗打算單手抄起鏟子,然而——
  「嗯?咦?」
  鐵鏟文風不動,彷彿被甚麼東西釘死在地面似的。然而不可能,因為博士明明剛剛才把他從另一處拿過來放在這裡的。
  我這次雙手都用上了,不斷的施力打算將鏟子抓起,然而這僅能讓鏟子在地上稍微朝我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點。

  博士嘆了一口氣「唉,也罷。這才是你這樣子該有的力氣。」
  博士說著就走出了房間外頭,在關上門前又朝我下了道指令
  「今天起你升作助理,工作內容是整頓這個房間、檢查儀器運作以及分類送到這裡的報告。不準離開這個房間,覺得寂寞就叫研究員來陪你。」
  然後,房門被關上。

  似乎,我是得救了。機關部並沒有被完全破壞。
  然而大面積的受損似乎還是造成了不可逆性的故障,我幾乎完全喪失了機關人特有的巨大臂力、身體也變得比以往更容易疲勞。
  要作以前的工作似乎是不可能的了,畢竟現在的我光是拿起工具這樣的一個動作就會耗盡全力。
  不過託此之福,我的生活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就只是整理環境而已。蒸汽機關是非常可靠的,所謂『檢查儀器的運作』基本上就是望著儀器發呆而已,他們不可能會出錯。
  這讓我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我開始閱讀,也請其他的研究員姐姐教我一些以前沒學過、更艱深的句子。
  另外,不知是不是因為當初生死一線造成的衝擊,那名軍人的叫罵聲一直扎在我的心頭上。
  博士偶爾會到這個房間內工作,基本上都是帶來一些故障的儀器甚至受損的研究員並把它們修復。看來這裡是類似維修站之類的地方。

  某日,看了太多書,腦袋開始變的有些『哲學』的我忍不住朝博士問了一句。「博士,我們、真的還是人類嗎?」
  
  博士聞言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似乎露出了奇妙的表情但馬上又回到以往嚴肅的臉孔。可能是認為我打擾到他的工作了吧?他帶著不悅的語氣說到「哼,前陣子那攤肉泥說的胡話嗎?」
  博士停頓了一下,似乎開始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然而並沒有思考多久就又繼續說道「如果想從我這裡討個『我思故我在』之類的安慰話,你讀的那些書裡多的是,早就被寫到爛了吧?」
  「顯然這樣還不夠嗎?」博士喃喃的唸了句,於是他又繼續講了下去。
  「這樣說吧。」博士晃了晃身上的六條機關臂。
  「就算現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只是個成品、只是個有『我』思維的機械。」博士說著得意的笑了一下「真正的那個我也會因為成就了現在這個我而得意、無怨無悔。」

  不知何時走到我眼前的博士說完輕拍了一下我的頭,似乎在表達安慰。「無論你認為現在的你是不是你,只要做到讓曾經的你也能感到驕傲不就夠了嗎?」

  「恩……」似懂非懂的我靜靜感受著從博士機械臂上傳來的重量與——溫度?
  說來奇怪,自從我的工作地點從外面轉移到這個房間後,一向對我態度不佳的博士似乎有那麼一點的不那麼討厭我了。至少,會像剛剛那樣主動對我給出鼓勵。

  在之後的日子裡,在這說大不大的空間中靜靜讀書的感覺並不壞。我原本就不是個好動的孩子。只是人如果一直待在一個空間裡,做著同樣的事。那麼對時間、對環境的敏感度就會持續下降。
  就在我逐漸分不清自那件事後過了多久的某一天,我的從軍生涯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聽說,我們乙國的軍隊攻打的太過深入。
  戰線拉的過長,加上季節正式轉入冬季。士兵們在毫無禦寒知識的情況下被迫在敵軍習慣的冬季戰場作戰。
  冰天雪地的環境對我們機關人來說特別麻煩,齒輪會被凍住、蒸氣的排出口也會因凍結而阻塞。這造成機關部的故障率爆炸性的上升。
  然而對機關人來說機關部故障可不是武器故障這種等級的事。
  血液的循環停止、心臟不再跳動、肺部被無法排放的蒸氣擠爆。號稱擁有不死科技的我們,不斷不斷的折損一線人員。
  最終,太過深入的主力軍團被截斷了補給路線,遭甲國人前後包圍。在完全與司令部隔絕的狀況下最終慘遭殲滅。
  乙國陷入了絕對的弱勢中,在人員不斷折損的情況下,敵方投入了更多的重砲與攻城器械
。我們總司令部的覆亡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一向非常遙遠的炮火聲如今彷彿砲彈直接在耳邊炸開似的,甚至在我這個防護最嚴密的房間裡都可以感受到質量炸彈造成的晃動。

  終於,司令部被攻陷的日子來了。聽到了牆壁崩塌的聲響,我了解到甲國的軍隊已經進入了建築物內。
  我的房門被打開,博士帶著幾個武裝的研究員到了我的面前。我以為是要帶我去作最後的抵抗。

  「脫。」博士朝著我說道。

  「誒?」我則是傻楞楞回了一聲不明所以的問句。

  博士皺了皺眉頭「沒時間解釋了,研究員!扒了他。」
  於是我被幾個輕裝的研究員抬了起來,身上的乙國軍服一瞬間就被撕了個稀巴爛。
  在一陣混亂過後,我的身上重新被套上了亞麻製的粗糙袍子。還刻意的在身上及臉上抹了些骯髒的泥土。
  由於讀書而思考變得比以往迅速的我看著這身行頭,隱約知道了些甚麼。

  「囚犯?」

  「沒錯,從今天開始你的身份就是被乙國研究者擄走,用做人體實驗的民間受害者!」

  聞言,一股怒意湧上了我的心頭「為甚麼!就只因為我是你的成品?你不在了光在世上留下你的成品有什麼意義!」
  淚水,不斷的從我眼眶裡流出「為什麼啊!太過分了!讓我跟你們一起走阿!」
  我幾乎是用爬的來到了博士的腳邊使力的揪著他的褲管哭吼「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的家人只有你們而已了,你們是我世界的全部阿。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博士!」

  我,除那段外勤的時光外,幾乎不曾外出過。
  我從來不懂所謂自由的意義,也不想懂。
  對我來說,這個房間就是世界,這些研究員姐姐、還有博士,是我僅有的家人。
  不知不覺中羈絆變的如此之深,然而我竟然在即將分別時才確切意志到這點。

  「不行、這傢伙太老實而且又太多嘴了,會搞砸事情的。」博士自顧自地說著,接著毫無預兆就將其中一個鑽子型的機械臂刺入了我的機關部,一口氣扯出了一條有著許多精密簧片的機械。

  「阿、阿……」聽到喉嚨裡冒出的氣音,我突然發現,我再也無法說話了。
  博士將我拉向房間裡其中一個培養槽,早已沒有機關人力氣的我根本無法反抗。我被關進了巨大的玻璃管中。無論我如何敲打都無法在這塊玻璃上弄出那怕一丁點的裂痕。

  「你這妮子永遠不需要懂!身為科學家,自己的結晶永遠比自己要重要多了!」

  於是,我只能在無聲的哭喊中目睹博士與好幾個熟識的研究員姊姊們離開房間,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對我露出了笑容。


  最後,我被甲國的攻城部隊『救』了出來。
  無法言語的我使勁地用拳頭朝著他們砸,然而對於無論力氣還是體型都只有小女孩等級的我來說,這點反抗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有效的傷害。他們只當我神經錯亂了。
  
  這場持續了好幾年的戰爭最終以乙國軍方的全軍覆沒告終,接著而來的是無情的政治壓迫。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戰爭的勝利者為了使自己名正言順,為了讓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不能讓他的對手有任何的正當性。
  戰勝後的甲國,利用媒體以及各種手段,千方百計的抹黑乙國的敗亡者們。
  以還原真相為名,以杜絕乙類蒸氣術為名。
  各種扭曲的、誇示的,甚至子虛烏有的故事被報章媒體編寫了出來,像在寫小說一樣。
  乙國人開始有了各種身份,魔鬼的化身、吸血鬼、屠殺上癮者,瘋狂研究者。
  各式各樣的文學創作也被甲國管控。
  不行,訴說他們的故事不行。
  可以,妖魔化他們可以。
  不行,描述他們的人性不行。
  可以,把他們形容成惡魔可以。
  在各類的藝術創作上,只要是以醜化乙國為主,就算完全沒有事實依據也會被以「哎呀,這是藝術創作嘛。政治不干預藝術。」敷衍過去。
  然而,只要稍微提到一丁點乙國的浪漫,馬上會被嚴正的指出「你這是在宣揚乙類蒸氣術!你想要重導歷史悲劇嗎!!」

  死亡,歷史正在死亡、我們的家園正在死亡、加諸在脖子上的力道正不斷扼緊,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不段飛來的唾沫、耳裡懷盪著鄙視的汙衊。
  敗者的結局,被奪走的不僅僅只有未來。為了讓勝者更加合理,我們的名譽必須被踐踏。

  為了凸顯乙類蒸氣術的罪惡,我們這些倖存的乙國人被迫偽裝成受害者。
  甲國的官方不斷讓乙國的倖存者出席各種公開場合,大家被迫唸著他們準備好的演講稿,跟大眾述說我們的國家如何慘無人道。
  明明是拯救了自己的科技、明明是讓自己賴以活至今日的恩惠。而今這一切都被視為醜陋的巫術、並由我們自己來加以佐證。

  沒了乙國的科技,我身上機關部的故障處、或無法修復的破損處越來越多。而我這樣的身體、尤其是這副少女的外型,則正好作為乙國殘酷人體實驗的最佳展示品。而且我還無法以言語辯解。
  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手段,由我們自己訴說著我們自己的惡,這些惡就更有他的可信度。
  我們被迫日復一日,毫不間斷的汙衊自己的故鄉。

  這些成果並不能化解甲國高層長年下來的積怨,他們對乙國的怨恨到了連看到乙國的建築都無法忍受的地步。
  於是,一個嶄新的戰後活動開始了。
  我們這批『所謂乙國的受害者』接到了一個『建議』,一個無法拒絕的建議。
  由我們親手毀了那些令人厭惡的建築,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開始、作為我們不反抗,以及臣服的證明。
  似乎經過了許多的調查,我們被分配到的地點,往往都是與自身最有淵源的場所。有好多的人為此失常,被送入了精神病院甚至死亡。
  而我被分配到的地方,彷彿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我當初也沒待過其他地方。
  看著手中的正式官方信函,彷彿帶著惡意的紙上寫著一個明確的地址。

  巴伐亞內靠近森林區被稱為安白的小鎮。


  燃燒,我的故鄉在燃燒。而且我就是點火的那個人。
  破壞機具以及攻城車不斷的啃食焦黑的建築。而我也是提供建築資訊以及弱點的人。

  在逐漸化為廢墟的安白街道上,我彷彿置身事外似的在火焰中遊蕩。像個幽魂,像個走失的孩子。
  不知不覺,我來了我童年的那棟白色建築。
  建築內早已不復當年,原本舒適的室內空氣如今只有滿滿飛揚的塵埃。精緻的儀器早已被搬空,只剩下破碎的木桌椅以及各種不知從哪落下的磁磚瓦片。雜草從破碎的地磚下一叢一叢的竄出,使的這裡雖然是室內卻如同郊外一般的荒蕪。
  我繼續走著,最後在我兒時房間的某處發現了一道暗門。

  是那個充滿黃銅色的房間,我接受手術的地方。
  雖然沒了動力所以齒輪不再轉動、也沒有那讓人習以為常的『喀將喀將』聲,然而似乎因為是沒人發現的暗房,所以比起外面其他地方來說相對整潔。
  
  看著房內的設備,果然跟我在佐森最後待的房間一樣,因該是個維修廠或研究室。
  然而,看著那些被留在室內已經泛黃的文書資料,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這個房間的資料,以及各種研究報告,全都圍繞著一名被稱作實驗體O的女性打轉。
  沒有專業知識的我(你知道的,我只負責鏟。)看不太懂這些書面上的東西,但是種種跡象指出這裡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維修機關,是只為一個人而特別設置的設施。

  最後,我找到了一本手記,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令人懷念的字跡。是博士。

O年O月/位於安白。

  我很絕望。我的人生正從一個高峰跌落至谷底。
  我是一名機關術學者,在這機關術大躍進的時代裡,這個名號是多麼的響亮,而且我還是其中最頂尖的幾個人之一。
  我的人生一帆風順,我的學術研究非常順利,我也有個美麗且賢慧的伴侶。彷彿上天祝福著我似的。
  在我的研究成果達到高峰的時期,我的妻子也為我生下了一個女兒。阿,他繼承了他母輕的容貌與氣質,活脫脫就是一個剛降生的小天使。
  然而,自私的上帝是不容許天使離開他身邊的。
  出生沒多久我的女兒就確診了一個極為罕見、甚至還未命名的怪病。
  他註定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健康,而且肯定無法活到成年。

O年月O月/位於安白。

  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我荒廢了有大好前程的主力研究、幾乎花盡了手頭上所有的資產全力投入我女兒身上怪病的治療。
  我幾乎找出了解決的方法——『如果不行,就整個換掉。』
  只要使用乙類機關術肯定可以做到。

  然而光只是這樣還不夠,我現有的設備與資源完全無法將這些紙上的概念化作現實。必須想想辦法……

O年月O月/位於貝特斯登。

  我與那位大人見了面。
  他是個瘋子,絕對是個十足的瘋子。
  他想毀滅這個世界嗎?還是他真有辦法征服世界?

  但這不重要,他有資源。他有整個國家的資源。
  身為國家最高的領導竟然是個這樣的瘋子,這也是這個時代特有的現象吧?但也因為這樣讓我有機可趁。
  為了我女兒,我情願將自己賣給這樣一個瘋子。我願意成為與惡魔簽訂契約的浮士德。
  究竟,我的結局會像浮士德一樣墮入地獄呢?又或是會像浮士德一樣得到救贖呢?
  不重要了,如今我只為我的女兒而活。

O年O月/位於佐森。
  
  那個瘋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如果戰爭結束,與他有關的人都難免被追究責任吧?
  我必須切割掉與女兒的關係,我不能讓他躺入這趟渾水中。

  我對外宣稱了女兒的死亡。
  並且在安白開設了療養機構,以此為障眼法繼續對女兒的治療。

O年O月/位於佐森。

  終究還是躲不過,該來的還是得來。
  我收到女兒病危的消息,正好乙類蒸氣術的小型化也研究完成了,是時候付諸行動了。

O年O月/位於佐森。

  安裝的結果讓人非常滿意,女兒的體能甚至可能比同齡的人都要來的好。
  但是戰爭的動向讓人越來越不放心了,果然還是將他移到身邊來也比較好照看。

  但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與他的關係。
  我得對他嚴苛一點,最好讓任何人都覺得我與他過不去。讓人覺得、尤其讓甲國的人認為他是被迫在我身邊的。
  我向司令部提交了要人的申請。
  沒甚麼,我可是軍裡蒸氣術的權威。只要以補充實驗材料或研究人員的名目,沒人敢違背我的。
  
O年O月/位於佐森。

  望著眼前的女孩,我不自覺的望出神了。阿阿……長這麼大了阿。
  我不得不壓下情緒,以冷漠的口氣喊他。

  「阿,是!長官,國防軍陸軍司令部屬乙類蒸氣研究科回收班-摩卡一般兵。」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女兒的聲音。
  原來他現在叫作摩卡、摩卡嗎?是個好名子,就這樣吧。

  在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用全力去保護他。
  祈禱,他永遠都不要弄懂「你是我最高傑作、最高結晶」這句話真正的涵義。
  是的,他是我最得意的結晶,人生的結晶。他是我的女兒。我永遠都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我看著手上,寫滿了彷彿自我懺悔般文字的手記。肩膀不自覺的顫抖著。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隱約察覺到一些了。或許是生物的本能吧?然而直到現在看到了手記後才確定了這一切不只是我的妄想。
  
  我再次環視了這間研究室,才知道所謂的實驗體O、周圍這些文件全是我的資料。這整個房間都是為了救我而建立的。

  腦中閃過了在戰場上受到槍傷的那一幕,閃過了我為了救他而將博士推開的那一幕。

  結果,就算推開了你,最終還是無法拯救你嗎?

  回想起了最後,博士帶著所有研究員離開房間的那一幕,我與他最後的一面。
  那時候的我,帶著笑容嗎?
  有好好的與他道別嗎?

  我想不起來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博……博士……博士……爸、爸爸……」理應無法言語的喉嚨不知為何再次編織出支離破的語言,然而這嘶啞的聲調卻彷彿映襯著我那早已殘破不堪的心。

  燃燒的城市裡,荒廢的建築物中,一間說大不大,彷彿時間停止了的研究室內。
  一陣哀淒的哭泣聲響徹於其中,久久不曾停歇。

  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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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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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好長對吧(艸)
感覺因該把三個階段分成上中下三個章節的可是這樣就不能投稿惹(艸)

話說回來,十一寫的東西好像都有著『重複看第二遍會發現很多隱藏劇情』的特性在,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文風了-3- (始終還是沒搞懂自己有沒有文風的十一)

另外,有一段劇情被刪剪掉了XD
事實上所有的研究員都是摩卡的先行實驗機種。好比摩卡需要肺部功能,就有一個先來測試肺部機關的機關人。
雖然等於是大家在幫摩卡做活體測試,但這批人都是身體相對機能有殘缺的人,他們確實藉由這些實驗得救了。
所以大家對於摩卡都有一種感恩(沒有摩卡作為起因,也就不會有讓自己得救的這場實驗),以及父母(自己身上實驗出來的技術,最後被改良並裝置到了摩卡身上。)的心情。
這是研究所裏全是女性的一個主因,也是大家離開時全員都朝著摩卡微笑的主因。

可是這個訊息如果在用在實驗所,博士想隱瞞的事情就會曝光。如果用在最後的筆記又會讓焦點太雜XDD
於是就成為放不出來的裏設定了(汗)

以上,謝謝各位收看m(_ 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