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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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24
我向翔新同學解釋我為什麼要推他。若我沒阻止他,他將會看到點名簿上的、覆蓋在我的名字上的藍色問號,然後就跟上一個負責教課的老師一樣,從此消失不再被任何人記得。

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看著藍色問號不會消失,而其他人會。這麼說起來,亞馨剛剛講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我在這個世界的意識和身軀的確沒有消失,但我在別人的記憶裡消失了;我的房間沒有任何的變動,這裡也沒有發生過停電。

翔新得知後,稍微感謝我的幫助並向剛剛對我怒吼的事道歉,不過口氣還是帶有些微的不悅。

僅僅一個道歉是無法彌補過去對我造成的種種傷害,但在自己的記憶隨時都有可能被竄改的情況下,不能就自己的記憶來判斷他人,翔新說不定只是是帶頭霸凌我的那群人之中的其中一位而已,更多的帶頭者可能已經消失了。我用這種想法安慰自己。

大部分同學們也無心繼續準備高二的期末考,一半的同學都還沒進入教室……

等等,一樓的刷卡機!如果不去拿個東西遮住那個藍色問號的話,只會有更多的人被抹除存在,天曉得忘了那麼多人,記憶會被竄改到什麼樣的程度?

「你們先留在教室,不要亂跑免得意外發生,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你憑什麼可以限制我們?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翔新撫摸著腫起的部位,火氣仍沒有消退。

「憑我剛剛救了你。還有意見嗎?」

「哇!你還真大牌呢!認為自己就是對的......」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我後方發出。這次又是誰啊?我轉過頭時,發現有很多人也同時在說話,不確定但大概知道剛剛說話的是誰。

「我也要去!」亞馨自告奮勇,對於未知事物充滿超常的好奇感,原本整齊的黑色波波頭現在看起來有點凌亂。看來在這個世界處於不正常的情況下她也用不著繼續帶著冷漠的面具了,雖然這樣讓人更難以相處,但摘下面具這樣總會是比較好的選擇吧?

「不行,這個藍色問號圖案會隨著網路傳播,不知道教室外面現在已經有多少地方被替換成藍色問號的圖案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對於面對未知的可怕事物,內心還是希望有人可以陪伴,尤其自己被邊緣了那麼久,難免對於有人想跟我一起做某一件事而感到開心,但我若答應她,就等於間接殺了她,這件事免談。

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消失了還無法完全確定,也有可能是被傳送到某個地方,某個空間,連同在我們記憶裡的存在,但還能被傳送回來嗎?

若就是消失了這麼簡單,那當下看到藍色問號的人,身體消失的當下,會有什麼樣的感覺?消失之後的意識呢?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又是剛剛的女同學,她滑著手機不耐煩的問著,口氣相當令人不滿,我實在是不想回應她。

此時我發現班上的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小聲討論,試圖不讓我發覺他們都在討論我。我又開始感到渾身不舒服,內心不斷的起伏。

「祥義,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可以,是什麼事?」這麼說起來,祥義很少被班上的人要求去做什麼事,畢竟擁有好的人緣和好的顏質就是這麼的幸福,跟我完全相反,班上有麻煩事第一個就是找我。

「你幫我清點一下現在在這間教室裡的人數,扣掉我之後,剩下的空位……你就當作坐在那個座位的同學已經消失了。」

「還有,除非必要,否則叫他們不要上網,也不要讓他們到教室外面。」

「好,你小心點。」祥義回應了一句簡單但溫馨的話。我轉向靠向門口那側的窗戶,看來雨只會越來越大,新聞說颱風會從太平洋往左直接貫穿台灣中部,連帶北部受到很大的影響。

不論是誰,祥義總是很善良的對待,溫暖的個性似乎可以跟任何人打交道,但就是這樣,很難知道他對誰才是真心的對待,而不是面具的對待。

在那次畢業旅行之後,有一天,我問了他為什麼不回頭回應我,心裡百感交集。

「對不起,那時候我沒聽到你在叫我。」右手摸著滑順髮型的頭後方,用一副對我很抱歉的樣子的善良語氣,之後還請我喝我喜歡喝的雪碧。我原諒他,難過的原諒他了。

為他這副無法拆下的面具而感到難過,選擇原諒他了。



「哼!」



「難怪會被霸凌。」



……



…………



………………



周遭的空氣彷彿降至冰點凝結,我的時間在這瞬間停下,聽不見外面任何的聲音,看不見眼前任何的事物,無法做出任何的行動。

話語迴盪在我的腦海中,往下傳送到全身各處,重擊至那殘破的心,並撕裂著五臟六腑。瞳孔不自覺地縮放,手無法控制的發抖,腦袋停下了當前的思考。

我似乎在看著遠方的某一個點,注視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直到我發現,雨還在下,時間只是回頭稍微看了一下愣住的我。對時間來說,這瞬間似乎只有我注意到,對其他人來說根本不重要,所以,時間繼續前進,讓這瞬間成為我一時的崩潰而已。我也回頭,望向剛剛那聲音的來源者。


周圍的聲音重新回到我的耳中,眼前事物逐漸清晰,本來聲音就沒停止過,眼前畫面本來就很清晰,但在那瞬間我什麼都聽不懂也看不到。

說話的是剛剛那名滑手機的長髮女同學,現在仍在滑,有著口紅和淡妝、金色染髮、對校規視若無睹的囂張模樣坐在位置上翹著二郎腿看向我一眼,然後又繼續看著她的手機。

「妳剛剛說什…」


「說什麼自己多可憐被霸凌,不先檢討自己是什麼樣子。」


………


周遭的人們肆無忌憚的交談著,他們顯然注意到那名女同學的話,但裝作沒聽到般,裝作沒發生過般,聊著自己現在才有興趣,或是不用承擔什麼責任的浪費時間的話題。


「可笑死了。」


………


的確可笑死了。


這是什麼世界?


我是做了什麼?


……好難過……


周遭的人們……毫不在乎……


然後有的人還在旁邊說著:「哇!妳嗆得也太溜了吧……」


………


是嗎……


今早的熱鬧氣氛,不是因為對陌生的我感興趣,只是覺得我很好玩是吧……


反正沒有人想在乎我對吧……


那我何必在乎他們呢……


我走到了她的面前。「鈞達?呃不!鈞傑?」祥義想叫住我竟然還叫錯了名字……

「幹嘛?你又想怎樣?」那女的邊說邊翻了個白眼……

我抓起她手上的手機,轉身就往黑板用力砸了過去,撞擊聲有如雷聲般震動整間教室,螢幕碎片四處飛散,連同電池從扭曲的外殼噴出。

這瞬間,我覺得時間並沒有停止,只是變慢了些,不過這次不再是只有我,所有人都注意到這突如其來的瞬間,被嚇到時間也跟著慢下了,他們的交談聲也在這瞬間停下。

「我說……」


「妳她媽是不是想死?」


我抬起右腳,正中踢了這婊子的肚子把她從椅子上踹飛。

直到這時,大家才終於發覺,並把驚訝的目光全都投射在憤怒的我身上。

「連半天都不到……就可以從完全不認識我到現在這樣子,你們也真是夠厲害了。」

「一直以來你們都不把我當作同學,可能連人都沒當過,沒有人在乎的情況下我也只能忍耐。」

「但你們可能還搞不清楚,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藍色問號這啥鬼東西,只有我不會受到那圖案的影響而消失,而你們會。我現在手上有出現藍色問號的點名簿,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刻,都可以讓你們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沒有人會記得你們。」

「如同彈手指般,殺了你們這些人渣就是這麼的簡單!我何必浪費在乎你們的死活?你們應該對想不讓你們消失的我徹底的心存感激,說句謝謝有你在,而不是這種!」

她跌在地上,還想試圖站起來,我又橫踢她的肚子讓她跪倒在地並猛咳了幾聲,把右腳用力踩著她的肚子。她短時間內別想站起來。

「趁現在你們還不認識我且你們還有點腦袋的話,給我記住!以後別敢排擠我、說我壞話、搞些五四三的,否則統統給我去死!統統給我消失!我絕對一個都不放過!」


「我此刻就是能主宰你們的神!!!」


竭盡全力,釋放出長年累積的憤怒與悲傷,就是要讓全校的人都聽到一個備受壓迫的角落裡,那個人對這個冷酷無情的社會嘶吼;就是要讓全世界的人都聽到一個被命運玩弄的黑暗裡,那個人對這個毫無希望的世界咆哮,響徹雲霄。

沒想到,我也有可以為所欲為的一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可以讓礙眼的統統消失,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

不再是當初遊樂園時的那種歧視眼神了,現在的他們,眼神裡只剩下對我的害怕、恐懼,沒有人膽敢冒犯我,我就如同無法忽視的強大存在,如同神一樣,凌駕於規則之上,他們只能聽我的話,才能避免被我制裁……


……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真的太……


………………


啜泣聲從我腳下傳出……


………………


我把右腳放下,丟下了完全愣住的同學們,氣憤地走出教室把門用力甩上。

我想我恐怕沒有資格評論人類有多墮落,因為我也是人類。

我雙腳發軟,無法支撐身體,軀幹靠著牆壁慢慢的滑落直到抵達地面,把點名簿放在一旁後,抱膝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我在做什麼?」

有點想哭,有點無奈,此時此刻,不想做任何事。

望著走廊外側的風景,樹木隨風雨搖擺不定,彷彿不論根紮的多深都會拜倒在更高階層的大自然下,天空佈滿著厚重的灰濛烏雲,重重雨陣使得看不清楚遠方景象,雖然我是坐著所以也看不到多遠就是了。一部分的雨灑落進走廊,靠內白灰的乾走廊與靠外沾水的黑濕走廊有著明顯的邊界,像是雨把這一條走廊切開了一樣。也把我切開吧。

昏暗的天色,潮濕的環境,迴繞在耳邊綿延不絕的雨聲,這一切更令我難以呼吸,沒有喘氣的空間。

學校的建築外觀是白灰色的油漆和棕色的小磁磚排成密密麻麻的方格組成的,不是很好看,讓外人有好的第一印象的大門倒是做的很漂亮,川堂的天花板不是很高,但卻畫著湛藍的美麗天空,天花板正中央的大燈是掛在高空的太陽。

但從很久以前,這顆太陽就不再亮過了,這座天空從此就再也沒有人注意到了,我也一樣。

由上往下看,學校的建築像是「日」字形的模樣,填補那兩個空格的是大量綠意盎然的植物和蓮花池塘,以及乏人問津的孔子雕像、雜草叢生的露天劇場,日字形的建築右側是網球場、排球和操場,下側則是圖書館、活動中心。

因為這場悶熱的雨,地面失去了烈熱的夏天應有的光芒反射,植物失去了熱情的夏天應有的豔綠外觀。我從以前開始就覺得這世界一點也不明亮,但第一次覺得怎麼會這麼的暗。

所以,我現在應該要做什麼?還要繼續去阻止別人因為藍色問號而消失嗎?還是向同學他們為我剛剛的崩潰行為道歉?又或者就在此地,什麼事都不要做?

我剛剛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什麼?我真的希望他們不要違抗我?我的內心是真的想要我變成這種樣子嗎?

「當人類真的好痛苦……」喃喃自語,閉上眼睛,把臉埋進兩腿間,握著雙手環抱膝蓋,形成不想讓任何人靠近的保護圈。

感覺其實挺不錯,眼睛闔上後,這個世界就只剩下雨聲打落在葉子形成滴答交響樂,沒有太複雜的事物在,就只剩下雨聲陪伴著我。

「你還好嗎?」

我稍微抬起了頭往左邊看去,一名老師站在我的旁邊,「我剛剛在幫別班監考,聽到吼叫聲,沒事吧?」

我直視著前方,現在不太想看到任何人。「沒事,我只是想靜一靜……」

「好吧,那我……等一下,」那老師從我面前走過。「為什麼這裡那麼多——」

突然間,一個不屬於雨聲的聲響突然從右方傳出,我稍微抬起了頭往右邊看去——

隔壁班教室前的走廊,雜亂的堆滿了衣服和其他物品。

是不是又有人消失了?


大部分都是白色的學生制服、黑色的制服褲和藍綠色的運動服褲,這堆衣服都有個共通點,就是在左胸前原本是繡著學號的位置,現在都變成了一堆不斷閃爍變換、突破物理限制的一串亂碼,而且是由原本材質的線繡成的。

這麼多件衣服堆積成一座小山的模樣,以至於難以行走,不久前經過這裡時地上一件衣服都沒有,剛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這些人消失的?我站起身走向前,撿起地上散落的各式手機,但手機螢幕不是關的就是沒有藍色問號的圖案出現。

我再轉頭看向右邊,從隔壁班的窗戶看進教室裡面的模樣——一個斗大的藍色問號,顯示在前面黑板旁的液晶螢幕正中央,黑色的背景顏色占滿了三分之二的畫面。


而教室空無一人,只剩下地板上那堆毫無氣息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