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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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24
6.陳妤晴

(1)  

我不知道徐禹笙學長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
我只是一個路上隨處可見,什麼都沒特別突出的路人甲路人乙,但他是那樣一個不平凡的存在,我們之間根本不應該有交集的。
他老是說我呆,說我會被人拐走,可是我才沒那麼笨呢!我只是有時候不小心讓情緒沉溺於往日,就神遊去了。
我不想回憶起那段痛苦的日子,我說服自己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試著欺騙自己早已遺忘。但,它還是會在我開心笑著的時候浮現出來,將我拖入深不見底的陰暗。
我叫陳妤晴,媽媽說希望我能像個小太陽一樣天天照耀他人,給予世界溫暖。
不過,我覺得徐禹笙學長比我更適合擔任這個工作,他的身邊總是圍繞好多好多人,每個臉上全是燦爛真誠的笑。我知道,我們永遠不在同一個世界,他在很遠很高的地方,就算我抬起頭,掂起腳尖,他依然立於無法觸及的所在。
李淽瑄的直屬——楊姒婷,是他們班的班花,我已經不只一次看見她和徐禹笙學長的親密模樣。就算不甘心,我還是得承認:帥哥配美人,果真風景如畫。
學長三不五時就會來煩我一下,沒有理由的那種。有一陣子我以為他和紹齊學長感情很好,畢竟通常我看見紹齊學長,必定也會看見他。可是,有天我不經意察覺,他們兩個其實算不太上死黨。
那麼,為什麼他還要一而在再而三的出現在我面前呢?
李淽瑄曾經問過我,渴不渴望在青春正盛的高中三年談一場青澀的愛戀。
我也是個平凡的女孩子,當然會好奇,當然渴望去嘗試。不過,我不斷告訴自己,和誰交往都有可能,但對象永遠不會是徐禹笙學長。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發現自己心中的那分悸動,我才知道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用過千百種方法想要試探他對我的情感,可得到的理由卻是永恆的千篇一律。
因為我是妳學長。
他對我只停留在照顧小妹妹的情感。

學長,我討厭你。
我也討厭我自己。

(2)

其實如果認真回想的話,我的異性緣其實是不錯的,自小到大總是從旁人嘴中得出許多男孩子喜歡我,我自認情商不低,觀察一下也大抵猜出幾分。卻不知道為什麼,很少人跟我告白,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自己不受歡迎,甚至開始對自己的判斷喪失自信。
李淽瑄說我不是那種長得特別可愛或漂亮的女孩子,第一眼不會讓人印象深刻,可是很耐看,相處久了就會覺得我很可愛,尤其氣質這方面特別引人注目。我就當她在幫助我建立自信心好了,說的我都害臊,我怎麼可能那麼好?
國文課時提到蘇東坡,她特意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納悶她腦子又抽什麼風,下課時她便拿著課本,開始評頭論足。
「嘿,我覺得蘇軾其實挺像妳的。」
「別亂說了。」我朝她撇撇嘴角,這是稱讚還是損我呀?
「我沒亂說啊,你們都想表現出不願隨世界逐流的傲氣,看似灑脫,卻比任何人都來的放不下——這不就是傲嬌嘛,妳該不會是他投胎轉生而來的吧?」
哦,我也希望我是大文豪轉世的,這樣我就能不擔心國寫分數了。
我很喜歡蘇軾。
每每閱讀他的文章,聽國文老師細細解說,我的內心總會不自覺的一次一次被觸動。
與他相似,我外在表現的所有開朗樂觀只是不斷偽裝而已,偽裝自己過得很好,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我極少將稱讚放在心上,可卻時時刻刻把殘忍的話語烙印在心頭——或是世間就是如此,信任很難,但背叛無所不在。
危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徐禹笙學長和我也許是同一種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不過他能在這世上遊戲人生,我做不到,我的心思太細膩、太敏感,也太怕受傷害。
我可能病了吧,而且病得不清,家人朋友卻告訴我沒關係,我依然是快快樂樂的陳妤晴,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在現實中,以無憂無慮的樣貌活著。
或許一個人就是這樣被逼瘋的。
全世界都要我們堅強,不能脆弱。

(3)  
  
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徐禹笙學長——唉,真的好煩哦。
前些日子才聽說,學長或許還喜歡著林思瑤,而我只是她的替代品。
那麼,這段感情必定不會有結果吧?既然如此,我還需要去努力嗎?放棄吧!反正到頭來輸的只會是自己,我不希望他透過我來看另一個人。
我需要的是一個認可真正的「陳妤晴」的人。
所以我開始嘗試與他保持距離,開始要自己不去想,開始和學長說話冷漠。因為我不想陷入太深,就算徐禹笙學長喜歡上我了又怎樣?如果林思瑤回來,他會選擇誰?
犧牲的一定是我吧。
我真的好討厭學長,很討厭、很討厭。要是一開始沒有相遇就好了,要是一開始沒有喜歡上就好了,要是一開始......
我感受到眼淚不受控制的滑落,胡亂抹抹臉,隨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學長,我真的很討厭你。」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4)

那天我閒來無事,隨爸媽一同出門,碰巧路過曾就讀的母校,淚水突然地就湧上來了,但我逼自己壓下,不能在他們面前哭出來,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若專心豎耳,彷彿還能聽見四年前那些真心而不矯飾的笑聲。
好想見見國中的同窗啊。
不是指女孩子,而是那群陪著我一起度過最艱困的時光,從不因班上女孩留言蜚語有差別對待的男孩子們。
那三年之中,有歡笑、有痛苦,歡笑的部分從來都是和男孩子嘻笑打鬧的時光比較多,我以前不把自己當女孩,能夠無話不談的好閨蜜都是哥兒們。於我而言,求學生涯之所以痛苦的理由之一便是身旁的人認為我能者多勞,不是性別歧視,可是小女孩們在這年紀總格外小心眼,把好多工作都丟給了我。
「我相信妳可以。」
「對妳而言不是太難吧。」
「有問題我再幫忙。」
不只是老師,班上同學也是那麼認為,每當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我都對自己的付出感到質疑。
我這麼努力,是為了誰?
我沒有收過任何一句真誠的感謝,為什麼別人可以不參與貢獻,我卻得一肩扛起全數責任?
「累的話就不要做了。」
「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啊。」
「裝點傻吧。」
好哥兒們是這樣說,我累了,我接受了。於是,我不再是完美的那個陳妤晴。
我不再追求完美,經常犯一些亂七八糟的小錯,一開始大家不能適應我極大的改變,包括那瘋瘋顛顛的個性,以及突然像長不大的小孩般的愛撒嬌。
他們都認為我瘋了。
我的確瘋了,上揚嘴角的虛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清楚明白每個錯誤都是刻意犯下,我明白我說的話聽起來毫無道理。以前的陳妤晴不會這樣的,我是那個思考迴路最清晰的,也是心靈最敏感的。
我開始時不時讓那股清明斷線,偶爾靈魂從肉體剝離,冷眼看著肉身的自己的一舉一動。
依然有人惡言中傷我,依然有人不友善,不過我再也沒有在學校中哭過。
戴上笑臉的面具,那就不會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