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章節 4840 字
更新於: 2018-12-12
她和他,第一次碰面,是在喪禮上。
她母親的喪禮。
他說,他長期有在資助基金會運作,和母親還算生意上往來頻繁。
他⋯⋯居然是個商人?
她打量著眼前這個肯定比自己高了超過20公分的男人。
她站在他眼前,身高不過到他胸口。
很好,她知道自己本來就不高,四捨五入勉強達標160,但這下真的覺得自己為了直視他的眼睛,抬頭抬到脖子痠了。
他是穿著一身黑色手工訂製西服和手工皮鞋沒錯,西服非常合身,將他的高大完全包裹,黑髮也整齊的往後梳,露出飽滿額際,但⋯⋯
他真的一點也不像商人。
至少不像她印象中商人會有的樣子。
「梁小姐,請節哀。」
那嗓,低沈的像是從甕底發出的那樣。
她客套地開口:
「⋯⋯謝謝,不好意思,還麻煩你特意過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微啞輕顫,不似他的來得沈穩。
「梁小姐,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可以直接告訴我。」
她看著那男人指節分明的指捻著那薄薄的灰色名片——
「上面有電話。」他又說。
「嗯⋯⋯謝謝。」
天亞集團 執行長
霍剛
除了這些,名片上還印著他的手機號碼和電子信箱。
她收下了它,而他則是沒再多開口,轉身離開。
但她當然沒有打給他。
她在丹如阿姨的協助下,將母親的喪禮簡單隆重的置辦完成。
她想不到有任何需要打給他幫忙的地方。
況且她知道,那是一種屬於社交的客套,沒有真正去實現的必要。
只是她以為一般這種大老闆頂多是請她聯絡秘書或是助理,而不是直接曝光自己的聯絡方式。
因為這一點,她對他確實多了點印象,所以才會在這一瞬間就認出他。
她有些傻住地看著那正一手幫自己提著水桶拖把,另一手則是她剛剛買了一大袋物資的男人。
霍剛。
他今天換上了簡單的黑色飛行外套、白色T恤、刷白牛仔褲和一雙黑色軍用靴——
這個裝扮,就是確實比那天的西裝革履更適合他了。
簡單卻很男性。
噢,還有頭髮。
他今天沒有抹髮油,所以才讓她發現,他的髮很細軟,那些髮絲全垂在他額前。
「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你。」
她連忙跟上那邁著穩定步伐往前走的男人開口,接著發現那天在喪禮上,她也和他道過謝,且說了幾乎同樣的一句話。
「不客氣。」
「那個,其、其實我可以自己拿,我住前面而已⋯⋯」
雖然說以他這種高壯程度,拿著這些東西完全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她還是簡單不好意思。
「沒關係。」
她輕輕地「喔」了一聲,知道這幾乎是陌生人的男人絕對不會讓她接手,於是只能不知所措地繼續跟著。
兩人並肩走著,沈默著,過了幾個路口後,來到了一排並列的3層樓白色建築停下。
她抬眼,發現這裡是她的租屋處沒錯。
但⋯⋯她剛剛只說自己就住前面,沒說「前面」是哪裡⋯⋯
那他怎麼會這個剛好的停在她家樓下?
「哎呀,你們回來了呀。」
她住家的一樓是店面,而她那美麗溫柔的房東此刻正由內推開玻璃店門,微笑看著他們兩人。
「海娜,我想妳自己一個人去買生活用品一定會被大包小包,所以才請阿霍去幫妳。」
看出她滿頭問號,美麗的房東笑吟吟地解釋。
原來!
梁海娜這時才後知後覺發現——是了,這男人雖然也去了賣場,但他什麼都沒買,兩手拿著的,都是她的東西。
也難怪他會知道她住哪裡——
「來,趕快先進來吧,我煮了咖啡喔,快來喝吧。」
她瞄了一眼身旁那高大無語的男人,那男人也沒要先走的意思——她這次很快意會過來——他在等她先進去。
「謝謝⋯⋯」
她除了道謝,真的也想不出其他該應對的字了!
3個人在沙發區坐下,他坐在唯一一張單人沙發裡——那個沙發對他來說,其實稍微小了一點。
因為他的身高,頓時讓那張沙發看起來有點像小人國裡的陳設。
「海娜妳是喝拿鐵吧?然後阿霍,這是你的黑咖啡。」
秦云儂,她的美麗房東。
她是一家在網路小有名氣訂製飾品「Dear」的創始人,而這位於一樓的店面,就是品牌的唯一一家實體商店。
二樓是飾品製作的工作室,三樓一共3間房,其中一間則是出租給了她。
她接過拿鐵喝著,入冬後的氣溫已經有點降了。
她原本有些冷涼的身體,被那咖啡的溫度暖了起來。
「啊,云儂姐,我的電費還沒拿給妳,我回房去拿。」
她困窘的驚喊,才想起身,就被攔了下來。
「沒關係,那個不急,」秦云儂又端了一盤小點心過來,「對了,海娜,妳陽台要不要裝個小燈?以後晚上收衣服就比較方便了。」
「小燈?」
「是啊,其實我之前就有跟阿朗提過,但他最近案子多,一直沒空過來用。」講起老公,秦云儂美麗的眼中又多了幾許柔情。
她想了想。「還是說,我等等研究一下,說不定可以自己——」
「不用不用,」秦云儂擺擺手,「請阿霍用就好了呀!我這邊還有之前買的燈架跟燈泡,工具箱在這邊⋯⋯阿霍,等等就麻煩你幫忙處理一下。」
咦?
梁海娜眨了眨眼,差點反應不過來。
「呃,沒、沒關係,這種我應該會⋯⋯」就是用電鑽在天花板打個洞,把燈架燈泡裝上去——
霍剛喝了一口咖啡,挑著眉看著她。
「那要牽電線。」
那嗓依然低沈,但這次好像還多了一些笑意,「妳會?」
「⋯⋯」好,很好,她當然不會。
「我等等跟妳上去吧。」
看著那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的男人,她慌忙開口。
「可、可是⋯⋯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其實她不是一個那麼容易緊張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跟這男人說話,她總是無法輕鬆自然——
或許是因為他那種隱藏在沈默之下,不容拒絕的強勢,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記得他說過的「有需要就直接告訴我」,她瞬間覺得,這個男人正在貫徹自己開出來的支票。
就算她沒有真的開口要他幫忙——
他再次將她買的那一大袋東西和拖把水桶提前,回眸看她。
「不麻煩。」
他的淺笑,又浮上了唇。
「反正我也要回家。」
她呆楞的看著他,「回、回家?什麼意思?」
「我家,在妳隔壁。」
***
不到一個小時,他已經輕鬆地把所有電線牽好,確認陽台的燈會亮以後,便將鋁梯拿去工具間放好。
然後就看見那個有些神經兮兮的女人,端著一盤三明治和牛奶,從2樓爬樓梯上來。
還記得那些資料裡面寫的——
梁海娜,27歲,11歲便被送往美國讀書,畢業於美國名校的研究所,品學兼優,做事低調,性格較為內向溫順。
回國已經有2年時間,目前從事接案翻譯工作,唯一的親人是母親,卻已經在上個月自殺過世。
這些文字敘述,他已經看了許多次,甚至可以一字不漏的背出來。
而那個原本活在電腦文件上的女人,如今正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她有一頭棕色及肩的微捲髮——他猜那有些頑皮的捲度是天生的,而不是後天加工的成果——小小的臉蛋配上圓亮的大眼、挺俏的鼻和有著圓圓唇珠粉色嘴唇。
而那雙唇,非常性感。
第一次看到她本人的時候,雖然場合肅穆,但他還是不斷被那雙漂亮的大眼和性感的嘴唇吸引。
她非常嬌小,他記得她連穿著跟鞋站在自己旁邊的高度都才勉強及肩。
這麼嬌小的女人,在那場暗潮洶湧的喪禮上,卻能堅強的挺直腰桿,面對那些充滿惡意與貪欲的人。
她可以冷靜自持地跟那些覬覦基金會資產的老頭們周旋,跟他講話時卻結巴的像個小女孩。
尤其,當她知道秦云儂把隔壁另一間房分租給他,他們倆瞬間成為鄰居時的表情——
實在讓他忍不住想笑。
「嗨,呃,辛苦你了。」
那軟嗓飄進耳裡,她端著食物來到眼前。
「我有用了一些吃的,你、你餓了嗎?要不要先吃一點?」
或許是為了準備食物方便動作,她已經將原本散著的棕色頭髮綁成了一束馬尾。
而有幾縷髮絲依舊有些不受控的掉落在她的臉頰旁邊。
他的視角,正好將她細白優美的頸部線條一覽無遺。
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若被吻上了脖子,肯定會又躲又閃,表情肯定比知道他們成為鄰居時更精彩⋯⋯
此刻,腦中突然閃過的想法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霍先生,你、你不要誤會,我不是用三明治就想打發你,晚一點我可以再請你吃飯⋯⋯」
他將目光從那漂亮的脖子上挪開,直視那雙像彈珠一般的眼睛。
「我是說感謝你幫我弄好陽台的燈泡,所以請你吃飯⋯⋯」
那女人大概以為他對那些三明治很不滿意,也怕他誤會請他吃飯的用意,所以緊張的開始解釋了。
收回自己的視線,他接手了那個木質托盤。
「謝了。」他拿起一個三明治,一口咬下。「一起吃?」
「咦?沒、沒關係,這是給你的⋯⋯」
他聽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端著那個托盤,往房間走去——她的房間。
他走在前面,沒有回頭也可以想像得到那個小女人此刻的表情。
她大概以為,完成了陽台工程跟吃了她準備的三明治以後,他就會老老實實會隔壁去了吧。
他再次走進那充滿女性物品和裝潢的房間。
他想,她絕對很喜歡粉紅色。
她的床單、窗簾和地毯,幾乎都是淺淺的粉色,有一些上面有著刺繡、有著小花,但還是被那粉嫩色調充滿。
而且,她很喜歡那些毛茸茸的娃娃。
如墨般沉黑的眼,望向了床頭——那裡擺著熊、小狗和兔子,還有其他有些看起來有點呆憨的動物娃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他後方欺近,她終於也跟著踏進房間內了。
「霍先生,我想陽台的那個燈應該沒問題了⋯⋯」
「霍剛。」
他轉身,看著那張泛著紅暈的俏臉。
「霍剛、阿剛或是阿霍都可以。」他吃完最後一個三明治,「我不叫霍先生。」
「喔⋯⋯」
「妳可以試著喊喊看。」
她遲疑了幾秒,近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霍剛。」
笑容在他那張黝黑剛毅的臉上擴大。
「想吃什麼?」
她又愣住了。「吃什麼?」
「妳剛剛不是說要一起吃飯?」
他深深覺得,自己的劣根性完全被她激起。
逗著她,真的相當有趣。
他越來越覺得那些文件上寫的,不是真正的她。
內向溫順?
他不覺得。
她的眼睛裡總是時不時跳躍著一些反叛——就像剛剛,她其實很想把他請出房間的,她只是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孰不知他把她那微小的情形全都收入眼底。
他對那被她壓抑著的真實性格比較有興趣。
「妳剛剛說的,可以請我吃飯。」
「對,我、我是說過⋯⋯」她深吸了一口氣,「但我以為你剛剛才吃完三明治?」
他點點頭,對她終於比較不結巴的反應感到滿意。
「那只是三明治。」連牙縫都塞不滿的。
「你⋯⋯」
那小女人肯定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而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她活過來了。
那壓抑溫順又怯弱結巴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嗯,這樣的她,真的順眼多了。
***
她的鄰居,真的讓她非常困擾。
他強烈的存在感讓她現在就算有著一牆之隔,都還是莫名地強烈。
她除了他的名字以外,其他根本一無所知,居然就已經和他一起吃了第一頓飯——雖然這頓飯,是她自己承諾的——但她原本並沒打算這麼快啊!
她騎虎難下,原想找云儂姐一起比較不尷尬,但云儂姐晚上還要去保母那邊接孩子,她怎麼可能還去麻煩人家!
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兌現承諾。
「妳飽了?」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盯著她碗裡吃不到幾口的白飯,濃眉微挑。
「我、我慢慢吃,你還想吃什麼再點沒關係。」
這是一家乾淨而且不會過份喧鬧的快炒店。
而且這裡的食物非常非常好吃——
她其實口味比較清淡,所以常常吃不習慣外食。
但這間快炒店真的顛覆了她的印象。
他顯然很常來。
老闆娘甚至一看到他就只問了一句「跟之前一樣嗎」就去準備了!
好吧,她不知道他怎麼會比她還清楚這附近什麼好吃⋯⋯應該是她比較熟門熟路才對吧?
「你為什麼知道這家店?」這是個巷弄小店,連店招牌都沒有。
「我以前在這裡打工過。」他盛了一碗煮得綿細且香味溫潤的粥品給她,「試試看。」
「這是什麼?」她被那自然且溫暖的食物香味吸引。
「虱目魚粥。」
她用湯匙舀起一口輕吹,等它終於涼一些後小口吃下。
魚肉的鮮甜完全被煮進每一顆綿密的米粒之中,那入口即化的口感和清香濃郁並存滋味,讓她瞪大了眼。
「這好好吃!」
他也為自己添了一碗,「這是他們的隱藏菜單,一天只有5份。」
她滿足的繼續吃著,原本緊繃的神經因為這美味的食物而緩緩放鬆,所以冒出的問題也越來越多。
「你以前在這邊打工?」
「嗯,高中跟大學都在這裡。」
「我以為你是天亞的執行長。」
這句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梁海娜,妳沒事問那麼多做什麼?
自己跟他是「住隔壁跟一起吃一頓飯的陌生人」,人家以前想幹嘛、現在想幹嘛甚至未來想幹嘛,都和妳無關啊!
「我現在是沒錯,但不是一開始就是,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含著金湯匙的少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