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墜落的天空

本章節 8102 字
更新於: 2018-12-11
  「啊……關於那件事嗎?老實說,我已經回絕了。」亞儂對於自己說出的話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不自覺地搔了搔他那頭俐落的短髮。
  而正如他預期的,剛剛還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少女立刻繃直了身體,雙眼大大的睜著,嘴巴一開一闔的,像極了發條鬆掉的人偶。
  反應沒必要這麼誇張吧──亞儂暗暗苦笑著。
  「你竟然拒絕了?」因為太過於驚訝,少女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是啊,畢竟我的目標是『二研』嘛!」
  「可是……可是……」似乎是在尋找適合的詞彙,少女的眼睛眨呀眨的,然後猛地擺出了像是張翅威嚇母雞的老鷹那樣奇怪的架式。
「推薦你入學的那所學校,他們背後的靠山可是那個號稱魔法學界的最高殿堂──現代魔法學會耶!那是和魔法學界的大人物攀關係的好機會喔。」
  是「曾經」的最高殿堂。
  幾乎是反射性的,亞儂在內心私自做訂正。
  對於自己挑人語病的習慣,亞儂雖然覺得很感冒,但就是無法改正過來。
  簡直像是利用攻擊別人的錯誤來凸顯自己的優越感一樣。
  這麼想著的同時,亞儂稍微產生了自我厭惡的情緒。
  不過,他的表情很好的防堵了負面情緒的溢出,因此在少女眼中,少年仍是平常那副樂觀正面的模樣。
  這點也很令人討厭。
  「就是因為那所學校跟現代魔法學會關係太深我才拒絕的啊。老實說,我對那些過時的『經典魔法學』實在沒什麼興趣。」
  「就算你以『二研』為目標,你還是可以接受啊!這兩者又不衝突,倒不如說有現代魔法學會替你的能力背書,你想進『二研』不是也比較輕鬆嗎?」明明與自己無關,少女卻表現出不服氣的樣子。
  「蘭緹,妳都認識我超過十年了,難道還不了解我的性格嗎?」亞儂輕聲呼喚少女,盡可能強硬地說著。「這麼做的話,簡直像是把對方當作墊腳石一樣,我啊,並不喜歡踐踏別人的好意。」
  蘭緹的表情變得有點畏縮。
  亞儂猜想,那是因為她察覺到自己說的話中有某種程度的遷怒。
  畢竟她很清楚,亞儂的性格正直到有點不知變通,不可能採取這種做法,而且對亞儂來說,考取想要的學校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只有魔法學的成績還算能看的自己來說,這樣的境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浪費,太浪費了,你知道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嗎?」
  「那種東西還是讓給需要的人吧。」
  「可惡,這就是優等生的餘裕嗎……」像是吐光了全身的精力,蘭緹整個人癱軟了下去,老舊的椅子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好啦!再繼續聊下去都要天黑了,在警衛來趕人之前快走吧!」亞儂迅速的將筆記和文具收進背包,同時向蘭緹催促著。
  「你也好,加尼爾也好,我們平常明明都一起念書,為什麼只有我成績這麼糟啊……」說完,又是一陣長長的嘆息。
  蘭緹心不甘情不願的背起背包,正當她打算從椅子上站起時……
  真的是很突然的,只在那一個瞬間,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大地發生了劇烈的震動。
  亞儂踉蹌了一下,趕緊伸手攙扶住旁邊的桌椅。
  「怎麼了?頭暈嗎?」但蘭緹臉上的表情不存在對地震的驚訝或恐懼,一臉擔心似的盯著亞儂的臉瞧,彷彿剛剛的異狀完全不存在一樣。
  「咦?」
  蘭緹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嗎?明明是那麼大的震動……
  亞儂緊張的四處張望。確實,課桌椅都沒有移動過,就連燈管也安穩的懸吊在天花板上,一點晃動的跡象都沒有。
  至此,亞儂終於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違和感……

  啪的一聲,卡曼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什麼打了一下,將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之中。
  當他睜開惺忪睡眼,一張看起來不太高興的臉頓時出現在眼前。
  「啊……艾琪。」
  「啊什麼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教室裡除了我就只剩你一個啦!」
  卡曼緩緩轉動僵硬的脖子來回掃視,確實一如往常,教室空蕩蕩的,沒有其他的任何人。
  「嗯,下次會提早。」講起話來沒頭沒尾的,這是卡曼一慣的特色。
  「要睡給我回家睡啦!真是的,每天都要像這樣趕你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啊?」
  艾琪說話時常常會讓人感覺她的心情不愉快,但熟識她的朋友都知道,那只是她的語氣太過粗魯的緣故,這個剽悍的少女要是真的生起氣來,想要做正常的對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卡曼當然也清楚的理解這些事,儘管他並不以艾琪的朋友這個身分自居。
  事實上,卡曼與艾琪平常也很少有交流,不管是興趣、課業還是交友狀況,兩人都像油與水一般,界線涇渭分明。
  但就只有在一切壟罩於昏黃中的日暮時分,兩人之間才會出現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
  至於這是為什麼,這其中當然包含了卡曼那超過九成的蓄意成分。
  而唯一的一次「非蓄意」,正是促使兩人交流的契機。
  「好了,快點起來啦!我要鎖門了!」艾琪輕踢椅子催促卡曼起身,才好不容易讓他從恍神的狀態清醒過來。
  「說的也是。」卡曼提起了早就收拾好的書包,自一片漆黑的教室中離開,踏上了被染成暮色的走廊地板。
  時值九月,殘暑餘留的熱氣仍未完全消退。
  蟬鳴依舊鼓譟著,但蟋蟀的聲勢很快就會將之掩蓋過去。
  事物總是會輪替的,不存在永久不變的東西。
  明年的這個時候,身為三年級生的卡曼和艾琪也早已離開這所學校了。
  失去了這唯一的交點,這樣子半吊子的關係也會隨之結束。
  在象徵凋零的秋日中,總有這麼一絲寂寥感。
  這樣子真的好嗎?
  卡曼的內心偶爾也會浮現像這樣的疑問。
  即使如此,他卻不曾為此付出任何行動。
  這或許和卡曼的價值觀有關。
  雖然卡曼並不是命定論的擁護者,但他有著與之相近的人生哲學。
  像是漫畫中的主角一樣,揮灑熱血和青春去追逐夢想||這樣的人生與卡曼基本上是無緣的。
  對於理想的追求上,卡曼表現得相當消極,但這也不代表他是一個生性悲觀的人。
  真要說起來,卡曼甚至還樂觀地有些過頭,無論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都能尋找出樂趣,並因此怡然自得,簡直是個適應力強的不像話的人。
  消極而又樂觀,這就是構成卡曼這個人的實體。
  即使是在十年後的今天,卡曼或許會對自己的消極後悔,但他絕不會因此憤恨,最多也就是咕噥一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已吧。
  在窗戶之外,象徵黑夜的靛藍色正逐漸滲透進夕陽的光芒之中。
  建築物紛紛褪去了顏色,只留下剪影般的外表。
  這是非常典型的夕景,也是卡曼最喜歡的景色。
  「別發呆了,快走啦!」
  回過頭去,艾琪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線包裹著,顯得有點朦朧不清,她輕輕撩起了垂下的髮絲,纖細的身軀散發出一股嫵媚的氣息。
  「幹嘛那副表情?你是迷上我啦?」艾琪半開玩笑似的說著。
  「說不定吧。」卡曼也以他所能想像的,最不正經的笑容回應,但她很清楚這是自己今天所說的話中,力道最堅實的一句。
  「少說那種蠢話了。」艾琪露出淺淺的一抹微笑,隨即踏著輕快的腳步,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走去。「再不走我就丟下你囉!」
  直到艾琪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的轉角後,卡曼才回神似的跟了上去,急忙地跑下樓梯,但不巧的是,異狀正好在此時發生。
  首先傳進耳朵的是爆炸般的聲響,卡曼根本什麼都還沒意識到,身體便已經失衡。
  幸好,在卡曼即將摔落樓梯的那一剎那,艾琪及時攬住了卡曼的身體。
  「喂!你散漫歸散漫,走路好歹看路行不行。」
  「欸?啊,抱歉。」看到艾琪那張嚴肅的表情,卡曼不由自主的道歉了。
  剛剛那個是錯覺嗎……
  卡曼疑惑地回過了頭,但果然什麼也沒看到。

  這樣總算告一段落了。
  克莉絲喘了一口氣,將破舊的書本闔上。
  那是一本藏青色的,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的書,只有標題的幾個大字寫著《魔法與信仰》。
  看的出來這本書已經經過一定的歲月,不只書頁泛黃,封面上也可以看出許多明顯的摺痕,若仔細一瞧,還能發現封面與書背之間黏貼著透明膠帶。
  像這樣渾身散發霉味的舊書,堆疊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丘,幾乎佔據了整張長桌的桌面,而書堆間的空隙,也被膠帶和紙屑的殘渣填滿。
  這些書都有著明確的共通點──那就是它們都遭到了肉眼可見的物理性破壞,以及坑坑巴巴的,像是打滿補丁的外表。
  真是的,這所學校的學生未免也太不珍惜物品了吧……
  克莉絲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同時瞄了一眼手錶,指針所指示的時間讓她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要把這些書全部歸回原位,那又是另一件大工程了。
  克莉絲決定先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畢竟她打從放學後就一直待在這個座位上,屁股早就坐的發麻了。
  不過也因為注意力終於從面前的書堆中解放出來,克莉斯這時才注意到,這間本應沒有其他人的圖書室還有另一個客人的存在。
  在最角落的座位,那個少年正趴在椅背上,用饒富興味的眼神盯著自己。
  少年給人一種消瘦的印象,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只要稍加觀察,便能發現雖然他的四肢並不特別粗壯,其中的肌肉卻相當精實,這很明顯是少年喜愛戶外活動的證據。
  而少年身上之所以會散發出那種纖細感,大概是因為少年的手腳太過修長的緣故,他的臉型也顯得狹長而尖銳,兩隻大眼骨碌碌地轉著,看起來一副不精明的樣子。
  雖然次數不多,但克莉絲確實看過這張臉,印象中和自己是同一個學年的。
  「嗨。」少年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克莉絲連忙生硬的舉手應和。
  說起來,這傢伙叫什麼名字來著?
  克莉絲在腦中將自己知道的名字一個個拿出來與少年的臉孔比對,不過沒有一個是匹配的上的。
  「伊南。我叫伊南,D班的。」少年似乎敏銳的察覺到了克莉絲的心思,於是貼心的報上自己的身分。
  「呃……我叫克莉……」
  「嗯,我知道,妳是克莉絲嘛!妳的名字常常出現在榜單最前面。」
  這對話未免太尷尬了。
  克莉絲莫名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她現在簡直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把頭埋進去算了。
  不過伊南並沒有讓對話中斷太久,他接著便指著那些堆積成山的書本提出問題。
  「那也是圖書股長的工作?」
  「當然不是,我只是做義工的,而且我才不會去擔任那種麻煩的職務。」
  「妳不覺得妳說的話很矛盾嗎?」伊南像是看到了新奇的事物一般的笑了起來。「妳現在做的,不就是因為太過麻煩而沒有人肯做的事嗎?」
  伊南的話看似一針見血,但克莉絲看來並未受到動搖,她隨手拉了身旁的一張椅子坐下,很不禮貌的翹起了一條腿。
  「你認為我是出於什麼理由做這些事呢?」克莉絲交疊起雙手,儼然像是主持面試的考官一樣。
  「嗯……」伊南瞇起眼睛,看來是在思索如何回答比較恰當。「我想妳應該不是為了將來會使用這間圖書室的學弟妹們所做的吧。」
  「這是肯定的,我沒有必要為那些根本不會接觸到的人考慮吧。」
  「那麼……是因為看到被破壞的書本,覺得很可憐,出於同情心為它們做修補?」
  「這理由未免也太可笑了,我看起來像感性如此豐沛的人嗎?」
  「我懂了!」伊南大叫著拍了一下手。「這是為了提升老師對妳的印象所制定的作戰策略吧!雖然早就聽說妳的性格很乖僻,但沒想到連做事都這麼拐彎抹角。」
  「你會這麼覺得,肯定是不清楚本人的性格是怎麼個乖僻法。」
  看著克莉絲掩嘴偷笑的樣子,伊南也只好聳聳肩,無奈的問道:「好吧!我放棄,所以妳花費這麼大的精力到底想做什麼?」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為了讓心情變好而已。」
  你這樣說誰聽的懂啊?──伊南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很想這麼吐槽,但克莉絲對此選擇視而不見。
  不過克莉絲也不是刻意唬弄伊南,只不過是把繁多的前提全部省略,只保留最後的結論罷了。
  畢竟要用言語將克莉絲的動機解釋清楚並不是那麼容易。
  若真要搬出一個理由來解釋,或許可以認為那是克莉絲對殘缺的厭惡。
  也就是說,修復書本的這個動作,可以說是有意的消除自己厭惡的東西。
  聽起來有點荒謬,但克莉絲本人確實是依循這個邏輯在運作的。
  但即使如此,會將缺損的書籍自眾多的書櫃中一本本的挑出並做修補,這已經是相當異於常人的偏執了。
  所以解釋起來才困難,因為不管怎麼說付出的勞力和收獲實在不對等,聽起來太過超現實了。
  話說回來,這個人這麼晚了還待在圖書室裡做什麼?
  克莉絲老實的提出了內心的疑問,沒想到伊南的表情卻瞬間垮了下來。
  「沒什麼,打發時間罷了。」伊南一臉沒趣的把臉轉向窗外,然後就不說話了。
  克莉絲也好奇地向外窺探,在暮色之中,隔壁棟校舍那巨大的身軀佔據了視野的大半,在可見的範圍之中,只有幾間教室的燈光仍然亮著。
  是在等待其中的某一個人嗎?
  克莉絲並不清楚答案,但她也沒有深究的打算。
  時間可沒有多到能這樣任意揮霍,還是早點完事的好。
  幸好事前就已經先做好分類了,不需要再浪費時間做整理。
  在抱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堆書時,克莉絲轉頭瞄了一眼。
  「喂!你那麼閒的話來幫我搬書。」
  「妳口氣好一點我再考慮看看。」
  「那算了。」
  想不到才剛踏出前腳,爆炸聲和劇烈的震動立刻侵襲而來,克莉絲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把抱著的書堆丟了出去。
  但是比起這突如其來的異變,更令克莉絲感到瞠目結舌的是,桌上的書堆仍完好如初的事實。
  明明是那麼大的地震……
  克莉絲迅速回頭,只看到伊南正用一副疑惑的表情盯著自己。

  那傢伙的眼神很討厭。
  這是薩倫多對加尼爾的第一印象。
  狂妄、自戀、自我中心。
  在談論到加尼爾這個人時,一定會出現諸如此類的批評,即使是對周遭不怎麼關心的薩倫多也略有耳聞,不過實際與他面對面,更是讓薩倫多肯定了一件事。
  這傢伙瞧不起自己。
  不,用瞧不起這個詞彙或許不太恰當,從加尼爾的表情中流露出來的,是似是而非的感情。
  對於薩倫多這種行徑偏差的學生,在學校這個群體之中自然是受到排斥的,來自他人的蔑視從沒有少過,也正因如此,他才分得出來。
  加尼爾的身上並沒有那種露骨的嫌惡,這才是加尼爾與眾不同的地方,他沒有展露出輕視的態度,只是逕自的誇耀自身的優越感,他的樣貌表現的是如此理所當然。
  薩倫多從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讀到如此令人厭惡的感情。
  因為立足點本身就不同,所以也無從比較──加尼爾那張令人作嘔的笑容彷彿這麼說著。
  總覺得莫名的教人火大。
  薩倫多摘下了銜在嘴裡的香菸(抽菸當然是違反校規的。),將吸入肺部的白煙一吐而盡。
  「有什麼事嗎?」薩倫多呲牙裂嘴的恫嚇,他雖然已經盡力壓抑自己的怒氣,但反而給人一種下一秒就會爆發的感覺。
  「唉呀!別生氣,我純粹只是好奇而已。你想嘛!像我這樣的學生根本沒有機會去碰這些東西,我很在意抽菸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對了,方便的話能不能和你要一根呢?」不過這顯然對加尼爾沒什麼效果,他依舊不改那輕挑的模樣。
  「你這傢伙不想挨揍就給我滾!」結果薩倫多還是忍不住吼出來了,他將菸頭握入拳中用力捻熄,奮力站起身子瞪視對方,但加尼爾非但沒有退縮,反而還做出變本加厲的挑釁。
  「不要這麼說嘛!只要一根就好……啊!我懂了!要拿出相應的報酬對吧?一百夠不夠?還是兩百?」一面靠近的同時,加尼爾竟然一面掏出了鈔票,完全無視於薩倫多那張因為理智瀕臨極限而扭曲的面孔,加尼爾拿著三張鈔票在薩倫多眼前晃了晃。
  「怎麼?還不夠嗎?我最多出到三百。」
  幾乎是在加尼爾出聲的同時,薩倫多的右拳已經揮出去了。
  只不過,看似毫無防備的加尼爾,反應卻出乎預料的迅速,他用手鉤住薩倫多的上臂,然後一個箭步抄到薩倫多背後,瞬間完成了將手臂反折的動作。
  「唔咕!」薩倫多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用力扣住,拳頭不由自主的鬆了開來。
  「哇!你都不怕燙的嗎?來,我聞聞看……噁!這味道好噁心,虧你能津津有味地把這種東西含在嘴裡。」
  話一說完,薩倫多的手腕便從拘束中解放了,但是背後那個惡劣的傢伙竟然還趁機補了一腳,使他整個人摔倒在地上,整張臉埋進泥土裡面。
  「好啦!那麼我也該告辭了。」
  開什麼玩笑!
  薩倫多的理智已經幾近斷線了,要是不請那個輕浮的奶油小生吃一頓粗飽,恐怕是沒辦法平息他的情緒了。
  但加尼爾實在溜得很快,當薩倫多狼狽地撐起上半身的時候,他的人影早就只剩豆粒般大小了。
  「給我站住!」
  薩倫多很想立刻追上去,但徘徊在頭腦裡的暈眩感卻遲遲不肯散去,在逐漸削弱的意識中,薩倫多彷彿聽見遠方傳來了陣陣轟鳴。
  連幻聽都出現了,我這是連腦子都摔壞了嗎?
  「去你的……」薩倫多只能抬頭望向加尼爾離開的方向,如此恨恨地說著。

  夕陽所提供的光線是越來越微弱了,在這理應熄燈的時刻,只剩下一間教室的燈光依舊亮著。
  而在教室靠窗的角落,只有少女獨自一人孤伶伶的面對著畫作。
  明亮的淡金色長髮被束在腦後,肌膚也像是從沒曬過太陽一樣的白皙,但眼瞳和嘴唇的色澤卻十分鮮明,與其說是色素淡薄,她的外貌更適合用對比強烈來形容。
  少女確實能稱得上是外貌姣好,是那種會被形容為「冰山美人」的容貌,只不過那副略顯尷尬的表情卻將那份高雅的氣息破壞殆盡。
  「唔呃呃……」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呻吟充分傳達了少女低落的情緒,而使她如此痛苦不堪的原因無他,正是她面前的這幅畫。
  在畫作最上方,只參雜了一絲白雲的澄澈藍天約佔據了三分之一的空間,而這令人感覺神清氣爽的天空之下,則是依序以紫、紅、橙、黃的順序向外擴散的花海。
  這幅畫本身並不是很優秀,但也說不上難看,大概就是美術老師收到這幅作業時會敷衍的稱讚個一兩句的那種程度。
  只不過,這幅畫出了個很大的問題,而且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就是指那道很不自然的貫穿了整幅畫的黃色顏料痕跡。
  那當然不存在於少女預想的構思之中,它的出現是如此出乎意料,使少女轉眼便被打入痛苦的淵藪之中。
  而促使這破壞畫作的一筆出現的,正是才剛發生沒多久的地震。
  「雖然常說世事難料,但可以的話我還真希望這種意外不要出現在我完成作業的那一瞬間啊……」少女放盡氣力般的垮下肩膀,甚至連在心裡痛訴這世上不公不義的力量都沒有了。
  「這要修正得花多少時間啊……好想回家……」
  真是的!我不想管了啦!乾脆就這樣交出去算了!
  少女多想這樣大喊出聲,但總歸還是忍了下來,因為她很清楚,一旦說出口,就更會強化這樣的想法,進而影響作出的決定,言語的力量就是這樣強大。
  都花費這麼多時間了,半途而廢是不允許的,即使再不情願,少女仍然打算將這幅畫完成。
  該說是吹毛求疵嗎?她的個性就是這麼一回事,一旦開始動手,不盡力做到最好便不善罷干休,要不是深植內心的完美主義在作祟,她也不會僅僅為了美術作業而花這麼大的功夫吧。
  「不過說起來,剛剛那個不是地震吧。」
  仔細想想,剛才的震動疑點確實很多,在少女的認知中,地震應該是連續性的行為,就算過程再怎麼短暫,應該也能讓人感受到由開始到結束那漸變的過程,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短促而且劇烈……
  「呼──哈──,別說什麼傻話了,總不可能是瓦斯管線爆炸吧。」稍微打了個哈欠,少女再次與那道醒目的顏料痕跡大眼瞪小眼起來。
  但她遲遲無法集中精神,剛才發生的異狀就像一隻蒼蠅般,不斷在她腦海中徘徊。
  真是奇怪,發生那麼大的震動學校怎麼還那麼平靜?
  是啊,照理講應該早就吵成一團了吧。
  為什麼震動會在那個時間點傳來呢?
  跟時間點沒有關係吧。
  剛剛的震動到底是什麼?
  是爆炸吧。
  怎麼可能,那是不應該發生的。
  不應該? 為什麼說不應該?
  因為……因為我明明記得那時候沒有爆炸啊……
  那個時候是哪個時候?
  沉重的眼皮瞬間睜了開來,少女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剛剛感受到的震動絕對是真實的,但我怎麼會懷疑它的存在呢?
  少女喘了口氣,並稍微窺伺窗外。
  隔壁棟校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異狀,零散步出校門的學生們也並未表現出驚慌的樣子。
  而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轉黑了。
  糟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管它是幻覺也好,還是超自然現象也罷,那都不是我現在該考慮的事。
  在排除了多餘的雜念後,少女重新把注意力移回畫作上,但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不小心失誤抹上的黃色顏料竟然不見了。
  呆愣了好半響,少女才終於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怎麼可能?」
  少女突然感受到強烈的暈眩,似乎還伴隨著不間斷的震動和轟鳴聲。
  但她的頭腦已經朦朧的無暇思考這些事情了。
  視野忽然變低了,我現在倒在地板上嗎?
  在少女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的確看到了。
  像是油漆剝落一樣,天空中竟然出現了龜裂,然後如雪花一般,一片片落了下來。
  「天空……掉下來了?」
  不只是天空而已,教室的天花板、牆壁,視野所及的所有東西都在崩解。
  少女無法在得知之後的狀況了,因為坍塌下來的畫架已經朝她的面部襲來,遮蓋住了視線的大部分。
  卡辛娜……
  在最後的最後,烙印在少女視網膜裡的,是自己寫在畫作後面的名字。

  ……滴。
  損傷程度已超過安全域值。
  判斷裝置已無法維持運作。
  十秒後將啟動緊急脫出系統。
  注意!所有資料將在脫離後一百八十秒銷毀,請在此之前熟記並遵照逃生路線離開。
  期盼各位都能平安存活下來。
  那麼,
  祝各位好運……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