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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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06
我們初次相遇是在校園裡,當時天空飄著近乎可以無視的毛毛細雨。正玩飛盤時不小心發了會兒呆,意識到飛盤從頭頂呼嘯而過後,我才回過神去追,跑著跑著便離開了球場。
飛盤在空中飄忽著劃出一條軌道,牽引我的腳步,最後卡在一棵樹上。
抬頭時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飛盤,而是他那副似笑非笑,一臉無聊的臉龐。他跨坐在一根粗樹枝上,曲起一腳,另一腳慵懶地垂在空中隨著微風晃盪,手裡拿著飛盤。他撇了撇一臉呆滯的我,挑起一邊眉問道:「這你的?」我呆呆地回說:「是,是我的。」
當時的我被他這人散發的獨特氣質弄得一愣一愣的,心裡亂七八糟的冒了句「玉樹臨風」出來。事後回憶起來,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太過懵懂。
後來我們偶爾會在校園裡「巧遇」彼此,有時是在走廊,有時是在飯堂,我們的關係從打招呼慢慢變為小聊幾句。到了最後,我們幾乎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做什麼都在一起。
升上高三那年的暑假,我們去海邊玩。他踩著水回頭問在堆沙堡的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考同一間大學,我不假思索地應了。我們倆的成績很好,想念的科系那間大學也有,雖然離家遠了點,但過過住宿生活倒也不錯。
進了大學後我意外地和他當上了室友,他看起來很高興,對納悶著為何會被分到雙人房的我只說:「不是挺好嘛,也沒有外人。」
不得不說,我心裡也確實對能和他更親近些感到雀躍,便不再琢磨這件事。
大一的課業對於我們來說不是那麼繁重,班上有一群活動咖一天到晚邀同學參加活動,我原以為他也很喜歡往外跑的,他卻拉著我婉拒了各種邀約,事後只淡淡地對我說:「人多眼雜,也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安不安全,我們就別跟著攪和了,省得你媽又擔心。」
他記得我和他抱怨過我媽不太想我跑那麼遠學校讀書的事,我愣愣地笑了笑,他摸摸我的頭低聲笑我一副傻樣。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婉拒那麼多邀約並不只是怕我媽擔心,是為了讓我在班上不那麼顯眼,但他算來算去也沒想到,總會有那麼一些機緣巧合是無可避免的。
某天我收到一封信,信上答謝了我在捷運裡讓位,瞄到我的學生證後便想著同學一場來道謝順便認識下,交換個號碼云云。我從始至終處於雲裡霧裡的狀態,愣愣地看完了信。拿給他看後,聽見他輕輕嘖了聲,低咕著這年頭還有人寫情書,便把信一揉扔了,我也不甚在意,此事便被我拋到了腦後。
想不到過不久,他像是憋了很久似的,開口問我:「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撇了他一眼,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背對我在書桌上擺弄著什麼,我趴在床上玩手機裡的音遊,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床鋪,無聊地說:「沒阿。」
他頓了一下,「這樣啊。」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沒再表示什麼,那天就這樣過了。
又過了幾天,天氣逐漸轉涼,那天是周末,他要回家辦點事,明天早上再回來,我則窩在宿舍裡翻翻書打打報告。
直到當天晚上接到班上一位和我們關係不錯的同學的電話,我才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抓件外套就往外衝。電話裡說他正站在離學校不遠的街上淋雨。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發生的事,那天下著小雨,晚風吹起來格外的陰冷,我在大街上狂奔,終於找到了背對我站在小巷裡淋雨的他。轉過他的肩膀,我看到他臉上的掙扎,以及眼裡的絕望,混合著雨水和淚水從頰上淌下,準備好罵他在雨天發什麼瘋的話語被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把傘拿靠近他一點,我摸了摸這個比我高半個頭,平時總是帶著一絲從容微笑的人淋濕的腦袋,「出什麼事了?」
他看起來比平時還要脆弱許多,讓我忍不住擔心地問,他卻搖搖頭,不說話。我以為他又闖了什麼禍,皺眉問道:「怎麼?又惹你爸生氣了?」
他不回答,我便陪他一直站著,靜靜地看著他,注意到他微微發抖的身體,我才想到我出門時還抓了件他的外套。
我一手越過他的肩把外套打開,正拿高要往他頭上蓋,他的身子突然猛地向前,連人帶外套包住我的上半身,手還維持著幫他套外套的姿勢,而他衝勢太猛,我來不及反應,愣在那,從外面看便是兩個人半身窩在一件外套裡的模樣。
視線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回過神,下意識地將越過他肩膀的雙手放在他背上,他抱著我,過不久,感覺到他漸漸恢復冷靜,我想抽開身,他卻不放,「到底怎麼了?」我焦急地問他,過一會兒,他以一種近乎無措的語氣垂下頭在我耳邊低聲道:「我有個喜歡的人......」
我愣了一下,想抬臉看他,但他抱得太緊,我動不了,只好對著他肩膀問:「誰?」
等待的時間久到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沒聽到我的話,正要再問一遍,我卻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並不屬於我的碰碰狂跳;呵在我耳邊的顫抖氣息,以及他緊抓我衣服的手指,我突然明白了,從高二認識他到現在,我自認我們感情已好到我能從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以及剛開頭的話語就知道他想說些什麼。
對於目前的情況,我雖感到震驚,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我拍拍他的背,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僵了一下,接著逐漸放鬆身體,並把頭埋進我的頸窩處,耳中傳來隱忍的哭聲,伴隨著被外套隔絕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我們彼此依偎的心,我靜靜拍著他的背,此刻的我們,就是彼此在世上最為親近的人。
接下來幾天,我們的相處模式仍和往常一樣,也許是本來就很熟悉彼此的緣故,但比起前陣子要好多了,他不再突然有奇怪的表現,反而更常對我笑了。
沒有人提那天發生過的事,時間就這樣過了。
直到一個月後,我從家裡回到宿舍時,愣愣地看著有點空曠的房間,衝向他的衣櫃,打開。
空的。
扭頭看看他總是堆得亂七八糟的書桌。
空的。
衝到浴室,只看到鏡子裡的我睜著一雙大眼,不敢置信、失望和惶恐從眼底湧現,我手足無措地呆了幾秒,衝回房間拿起手機,撥出。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後來,經過追問,我才從導師那裡聽說他退學了,因為家裡的關係,再詳細就沒有了。
我不明白,他昨天還對我笑著說快放寒假了,到時候要去哪玩。但他卻走了,只留下一張紙條:「謝謝你。」
我不明白,是從哪裡出了問題,我只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他的笑容;再也不能在他把書桌弄得一團亂時斥責他整理整理;再也不能一起計畫周末去哪玩,吃什麼好吃的;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海邊玩水,堆沙堡,他總愛把我堆的沙堡拍起來,說要把以後的家也蓋得這麼豪華。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是不是生了什麼病,還是出了國,但我決不會忘記,這兩年多,我和他在一起的經驗告訴我他決不會無故拋下我,我願意等,直到他回來,我一定要狠狠地先揍他一拳,罵他傻瓜,再緊緊抱住他,如同那個雨天,裹在外套裡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