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死鬥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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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05
  (2018.8.23)

  「我…這又是在哪裡…?」諾亞雙眼微張,被橘黃色的光線刺得匆匆閉上,劈頭蓋臉地向著空氣自言自語。自己的記憶仍然殘留在不可思議之地。「笨蛋諾亞!這是自己家裡啊!」回應來得如此迅速,同時紅色的倩影撲到了他身上,哭喊著。

  「啊啊啊啊啊痛!住、住手,走開啊!」諾亞一瞬間感到全身的骨頭都將要碎成齏粉,但卻動彈不得,只得吼道。「喂喂,小姐,不要再幫他加重傷勢了好麼… 難得醒過來了,」陌生女子的聲音勸住奈文,「剛恢復身體還是會很痛的啊。」諾亞閉著眼睛,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是嗎…我回到這裡了…」確認了實感之後,他苦笑了一下,說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你到底去了哪裡啊!」奈文離開他的身體,跪在床上的一邊,含著淚審問道。「我——我和陶斯那小子處理了一下私人恩怨而已…當然,我贏了。」諾亞變成沒心沒肺的笑了——即使遭受了重創,也覺得這一次勝利是值得的。

  「那、那是,不然你也不會一個人躺在大街上…渾身都是傷…」「左臂和右腿骨折、肋骨也斷了幾根…脊椎受損嚴重,基本是要癱瘓的了。」不明女人補充道。

  「對啊,剛才我這些部位就沒了知覺欸…很不舒服,還以為你要死掉了...」壓低聲音的奈文跟他咬耳朵。

  待完全適應了亮度後,諾亞發現房間裡的人有點多。床上的自己和奈文自然不用說,但是床邊椅子上坐著的是一位米黃色微卷長髮的陌生,眼皮好像睜不太開,一副馬上就要睡著的樣子。和初見簡時那個衣冠不整的造型有異曲同工之妙。依照剛才的音量判別了距離,就是她在跟奈文對話的吧。稍遠的門邊,黑髮少女和雷特在討論些什麼,時不時往裡面瞥一眼,發現諾亞醒了之後也進來了。

  「別說人齊了…現在不認識的人還多了起來,是要圍觀我的屍解過程嗎?我還好好活著呢,」諾亞很快就意識自己說錯了,「不對,簡呢?」怎料黑髮少女聽罷便說:「你以為你是誰啊,有必要全部人都在乎你嗎?她到樓下去道謝了喔。」夾帶著跟狗說話的語氣,叉著腰,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不不,純粹就是高傲吧。在場的人都不會知道夢娜跟諾亞說話時為何會切換氣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哎?道謝?怎麼了?那種人像會跟人道謝的嗎…」「不會的是你!」奈文居然在旁邊吐槽了,然後抹了把眼淚,開始介紹兩位陌生來者,「這位就是剛剛幫你療傷的大恩人…!而這位就是我們所要找的表妹,夢娜…」

  諾亞貌似沒把救命恩人放在第一位,倒是不服氣地和夢娜拌起嘴來:「呵…妳好像對我很有意見嘛,跟第一次見面的人這麼說話真的好嗎?」看來並不是簡的錯覺:要是諾亞願意的話,在什麼場合都能把那片區域變成戰場。夢娜正想對諾亞發難,令旁人無法理解的怒意已經展現在通紅的臉上了,雷特卻乾咳幾聲。

  夢娜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了——至少在旁人眼裡是這樣的。她自覺地低下頭。一驚一乍的真令人不舒服,諾亞想。「好了,就跟你說過不要引發不必要的爭執了啊。加上,要好好跟這位洛伊絲小姐道謝。」奈文的命令來得也不是時候——

  在諾亞正在疑惑之時,跟他說什麼都沒有用。「療傷?聽起來我的傷勢挺重的啊,怎麼能在…喂,奈文,我是什麼時候回到這裡…啊!」在諾亞說無聊的話之前,奈文掐住了他兩邊的臉頰:「給我乖乖聽話——」「先回答我!求妳啦好不好!並且不——准再捏了!」「四個小時前!唔…你居然敢忤逆姐姐…」奈文一時心軟,說出答案後又覺得有點不甘心,所謂被摸了順毛就是這種心情吧。「所以說妳很固執啊…等等,雖然是有點痛,但是我那些受傷部位好像都沒問題了啊,能活動…」

  可能是自己彎曲四肢時還是會疼痛,諾亞的五官不可避免地擰在一起。冒險地活動筋骨不是好主意。衹得放棄治療一般繼續陷在柔軟的床上。

  「剛剛是小女孩以房東的名義來找我幫忙的喔,首先得向她道謝吧,」名為洛伊絲的女子揉了揉雙眼,離開椅子,手指指到雷特眉心,「看在是房東先生拜託的,醫療費就算便宜一點,之後會告訴你,直接在房租上加吧…明天還要趕稿,好煩!」走出房間前,洛伊絲拍拍數的頭:「…歡迎再來我家哦,卡莉好像滿高興的。」

  由雷特開門送走洛伊絲,房間暫時留下三個逐漸把空氣凍結的尷尬症患者。

  「總、總而言之,謝了。」一聽諾亞的語氣就知道他極其不情願,而且還是在奈文催促之下才勉強撬開自己嘴巴的。「都說了這只是以房東名義才答應的,況且…你這態度我才不接受呢。」

  兩人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在針鋒相對,但是主要原因就在於夢娜。奈文只好把這理解為…離開家後的一次普通的發洩罷了。「好,現在不再吵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理一理,妳的態度才有問題,」諾亞剛提出休戰協定,自己又佔便宜趁機反駁一句,「只四個小時…有可能把妳們口中的傷勢恢復到這種程度?她是怎麼辦到的…?」

  這就是眾人困惑之處。在道謝之前,他想他必須要問出個所以然來。夢娜和奈文都同時攤了攤手:「沒辦法,她提出要求不讓我們進來看,我還一度想衝進來看她有沒有喂你奇怪的藥…」「她提醒過我不能把她是護理員的事說出去。」

  如此荒謬的謊就不要撒了吧…原話復述出來後連懵都扶額,更別說剩下那兩個哈哈大笑的傻子了。護理員?沒搞錯吧?骨折了連石膏都沒打就在這麼短時間內恢復根本不可能啊。而且還有脊椎呢。

  額頭抵在牆壁忍笑抽搐的奈文,和笑一聲喊一次痛仍然停不下來的諾亞,某種意義上沖垮了夢娜對未來的正常生活的願景。在沒遇見之前已經有這個預感了,現在的感受真切度成指數增長。前途多難啊。

  搞得好像是我弄出個笑話一樣...

  「好吧…這世界發生什麼都不奇怪,畢竟有二重身現象存在,那就欣然接受吧,」看起來,勝利後又撿回一條命的諾亞心情不錯,居然會放鬆地把這件離奇的事拋諸腦後,想著之後再問個清楚也不是難事,「不過,我的行李箱是一直打開著的嗎?」

  奈文望向書桌旁的行李箱。像是經歷了又一件「靈異事件」一般。

  「不會啊…咦,不對,這是啥…」她蹲下翻弄著大行李箱裡的東西,發現了表面帶有汙漬的殘破衣物,「呃…這不是你之前穿著的…嘛?欸?」奈文話說出口後,馬上覺得不對勁了。

  諾亞將視線移到自己身上。通過餘光他能得知現在並不是一絲不掛,身上好好地穿戴著乾淨的衣服和褲子,能一眼認出來那些就是自己帶來的。

  喂喂…最好我是懂得怎麼在昏迷時換衣服咧。

  「不是妳替我換的嗎?」

  奈文使勁地搖頭。她明顯是沒有這種記憶。即使她很希望能這樣幫他。

  ……

  ……

  「唔啊啊啊!是那個女人!我們在外面的時候她就在對諾亞性騷擾!」沉默過後必有爆發——奈文當場就暴跳如雷。「噫噫…哪有這麼嚴重,應該是衣服太髒不好放在床上…」「我現在就找她算賬!在此之前,」她第二次撲到諾亞身上,再次引發了慘絕人寰的嚎叫,並且開始扒他的褲子,「我得看看你有沒有跟她有奇怪的接觸!!!」

  「!」數趕緊逃了出去。看錯了看錯了!這怎麼看都不對勁啊這兩個人!基於此,她很自然地萌生出到簡那邊寄宿的想法了…

  任憑房間裏傳出各種激烈抵抗和不知所謂的叫喊聲。對數來說,這是一個絕大的、首要克服的挑戰。

  

  

  

  

  面對大概能輕鬆粉碎橡木的驚人力量,陶斯已經沒有勝算了。光光是右肩膀不注意被擦到一下,馬上就脫臼了。現在的他只能全力閃避。

  普通人沒有這種力量吧…陶斯掂量著諾亞的骨格,得出這不可能是那種身板能發揮出來的結論。但是結論一點用處也沒有,諾亞的怪力超乎想像。

  「同行者」的不明消失,使得原本習慣了「二重身」的少數人一時間陷入恐慌。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其中極少數看得開的人,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因為某種現象出現了——

  「同行者」缺失,令這個世界的那些極少數獲得了超越一般人的身體強度或智商。舉個方便的例子,就是接受了對方的「投影」。他們只能這樣解釋,然後加以運用。

  他們稱「消失的同行者」為「思念體」。

  另外,更往深處說,潛藏在世界各地的「缺失型同行者」中的極少數接受者,能運用這份宛如橫財的能力,滲透在各個領域里,作出超出一般人常識範圍的行為。

  這個現象的出現,已經有四年多了。其中引發的各種混亂、爭端層出不窮。並且即使四年過去了,也沒人能完全弄清楚這個現象的全貌,不清楚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還會帶來什麼,更不用說去探尋這個真相,乃至「思念體」的問題了。

  從踢飛陶斯的那一腳開始,諾亞就施展著那近乎變態的怪力了。先是把住戶小院的牆直接砸得粉碎,而後一個掃腿就分開了電線桿更是令人恐懼。教皇廳的特殊部隊大部分情況下執行任務都有免責的權力。所以這些私人和公共財產的損失是只能默默吞下斷牙的。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把這筆帳算到諾亞頭上——如果他活下來的話。

  諾亞現在才是真正把障礙清除掉的履行者。

  孰勝孰負早就已經相當明顯。

  「要儘快…!」然而諾亞心中對結果卻相當不安。

  「喀啷」一聲,在諾亞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蕾希亞的鐵鏈纏上了他的左手腕。「笨、笨蛋!我就說不要出手啊!」陶斯驚慌地衝蕾希亞叫道。

  然而蕾希亞仍然固執地死命扯住鐵鏈。

  「…你們真的惹火我了,」諾亞到現在才說話,給人的感覺就是稍微冷靜,其實腎上腺素已經上升到不正常的水準,「時至今日仍然不自量力。」

  鐵鏈很粗,在很短時間內就纏上了好幾圈,而且剛好是諾亞擅用的左手。要解開得花上不少時間。在這個瞬間他感受到了極其反常的力道——由於蕾希亞的用力一甩手臂,諾亞的左手腕就發出了駭人的斷裂聲。「唔…!」感知到如此強烈的痛楚後,諾亞咬著牙低聲悲鳴起來。

  低估蕾希亞的蠻力了。雖然說沒到達諾亞的程度,但是加上鐵鏈的話,扭斷手腕關節來說就已經綽綽有餘了。曾經和她交手過怎麼會忘記了呢…「沒錯!就這樣牽制住他!」陶斯飛奔過來,打算給予致命一擊。

  他接過蕾希亞拋來的斷刃。「可惜…不殺掉你的話很難交差啊!」怒吼著的狂躁症患者並非沒有親手處置過目標人物,只是面對諾亞,機會來得有點遲了。

  諾亞同時也揚起了右手,那把短劍反射著雨過天晴後破開雲層的陽光的同時,也再次和對方的武器擦出火星。二者長度幾乎已經相同了,腕輪會有這樣的奇效實屬意料之外,雖然現在擋下來也只是權宜之計。「布拉多·皮耶爾,」陶斯氣喘吁吁地挑釁著對方,力度減弱不少,「我可是聽到那骨頭斷裂聲了喔。」

  「說得我會因為這骨折而輸給你這愣頭青似的…還有我要賭一把了!」

  諾亞猛用力,硬是把斷刃推開,一蹬地就往某個方向躍去。陶斯連忙發起追擊,成功地在他背上留下殘酷的傷痕,皮肉連同衣服一起被切割,甚至可以說已經傷及骨頭。

  但是已經晚了。諾亞的方向不是別處,那是蕾希亞所在的地方。沒人能想到這會是他的目的地:「既然妳這麼希望的話,那我就過來了!」諾亞被疼痛害得差點摔倒,卻成功地以這個狀態下最快的速度趕到蕾希亞身邊,並把刀刃擱在了她的脖子上。在此之前他揮刀切斷了手上的鐵鏈。

  「你…!小人!你不是答應了一對一的嗎!」「別惡人先告狀…以牙還牙罷了。」諾亞沒有受到這無聊的挑釁,像是對著反應太晚的蕾希亞說道,「怎麼樣,陶斯!是要她就這樣被割開喉嚨,還是你們主動投降?」

  諾亞早已無心戀戰,他認為這一連串對他的挑戰實在是沒有意義——他必須知道這幕後黑手,哪怕只是一丁點。無源之水一般的對手一次又一次地發起挑戰,怎麼說也不是我能接受的事。

  不料陶斯很聽話地丟下了武器,舉起雙手。「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啊,這些年來總算有點長進了嗎…?」「……我無法相信你這人一次,只有這次…我請求你能放過蕾希亞,就她一個。」

  陶斯居然在誠懇地求情。

  諾亞側著頭,對後面算是沒有戰意的對手說:「這得我說了算,因為我要開始審問了。」名為【逆凰】的短劍更加貼近那白皙的頸脖。蕾希亞微張著嘴和諾亞對視著。

  這兩個瘟神不會又在打什麼算盤吧。「派你們來一直追殺我的…是誰?」諾亞的聲音慢悠悠,其實神經已經緊繃得到了某個極限。但是他仍然自信地背對著陶斯。有了陶斯剛才的驚慌反應,諾亞更確信他不會冒著蕾希亞被殺死的風險來以卵擊石。「我可不想再跟你們玩這種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遊戲…」

  ——然而他也無法支撐自己了。雖自信、雖有過人的能力但是總歸會抵到極限。從他用武器威脅二人開始就已經雙目模糊。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二對一的,這個時候腦袋尚清醒的諾亞懊悔地反思,一向謹慎行事的他居然也受到了這場無聊打鬥的氣氛感染。另一方面來說,能把他逼入絕境的對手,也很久沒遇上了。

  「操…被你佔了便宜…」近乎瘋狂的攻勢的後遺反應瞬間讓他沒有了支撐身體的力氣,連短劍都掉落地上——跟自己一樣仰面躺下。

  「喂…你?!」陶斯趕到蕾希亞身邊,確認並沒有受到傷害後,沖著諾亞吼道,「你在開玩笑的嗎!還沒結束啊,站起來!!」

  怎麼說這個鼓勵對手的聲音都很不協調。

  諾亞的狀態似乎已經沒有反轉的可能性了,眼皮像被無形的拉鍊準備要強制拉上似的,根本沒能看到這清麗的蒼穹。「所以說…是你贏了啊,臭小子…要痛下殺手就要趁現…在了。」

  跟奈文暫時分開的這段時間,碰上了這堪比上街被扔臭雞蛋的倒楣事,懊悔和不甘充斥著諾亞的內心——即使再怎麼想求救,相信不會有人過來鳥他,他也沒有這個機會。「『矛』不能離開『盾』…說得沒錯。」超越極度的痛苦和疲勞之上,諾亞自言自語道。

  然而他沒有迎來該有的抹殺。「雖說很意外…但是別玩騎士遊戲了!懂得補刀才是正確做法。」「這不是我想得到的結果,你仍然是沒被我親手擊敗,包括這次!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那真是榮幸啊,從聖騎士手中偷生…」

  諾亞當然是不想就這樣被這混小子給取了性命——

  因為…奈文的生死某種程度上就是握在他的手裡了。那就是說,我在決定赴死時,根本沒有考慮到她的存在…嗎?在逐漸朦朧的意識裡,無盡的愧疚感湧滿全身。他用僅存的最後一點力氣,向仍未夠堅強的自我捏緊了拳頭。

  多虧了陶斯那聊勝於無卻固守著的騎士精神,他才撿回一條命。隨後陶斯也脫力地往後倒去,被剛死裡逃生的蕾希亞扶住。

  「…看在當年放我一馬的份上,這次算兩清了!」他對著天空叫道,「蕾希亞…這一次就不對他趕盡殺絕了…」

  可惜此時再也沒有那針鋒相對的相互嘲諷了。

  

  

  

  

  惱人的風沙。

  被某股力量拉扯著身體的諾亞一邊慶倖著自己並沒有死掉的事實,一邊為這下子受到的奇妙處境感到訝異。我應該是躺在地上動不了才對,站起來什麼的根本不可能…所以現在是發生了什麼。

  他整個人頂著遮天蔽日的風沙在緩緩自動行進,完全不受控——除了雙腿,全身沒有一個部位是能活動的。然而其實連雙腿都在出賣他。

  很自然地想到這只是個奇怪的夢,又或者是前往地獄的道中。「不過去地獄的路上為什麼會有沙塵暴一樣的…」

  自己的疑惑還沒表達完,就已經一頭撞在某扇有著復古氣息的小木門上,順帶把門給撞開,進入了下一個空間。

  「嘖嘖,快把門關上,天氣這麼惡劣你沒看到嗎!」諾亞經某個聲音啟示了一般,同時也發現自己的身體都能自由活動了,連忙轉身關門。

  身體…沒有在痛啊?果然是做夢嗎?畢竟承認自己死掉了的想法不太吉利。他用力地呼吸了幾口,才慢慢回頭觀察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首先比視覺更快接收到資訊的是嗅覺——

  仍未轉身時已經聞到很濃鬱的咖啡豆的味道。這裡是咖啡館嗎?

  頗常見的裝修,正門門扉給人的感覺有一種復古感:很難將這間店鋪和木材這兩個概念分開。雖然店鋪外已經沙塵漫天,但是這裡還保持著潔淨,數量恰到好處的木製傢俱也沒有因為防護層脫落而散發潮濕的氣息。應該說依照外面的氣候來看,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

  櫃檯正對著的那面牆邊,過於老化的巨大壁鐘宣示每一個腳印的聲音…或者是說噪音。四面也懸掛著些許油畫,但是內容都是一些扭曲的圖案,準確來說是此世沒有的魔獸圖景。與噪音相抗衡的是店裡音箱緩緩播著的有如聖歌一般的樂聲。每一張桌子上方都有一塊浮在空中、溢出鵝黃色光芒的拳頭大的不規則透明物質。

  總而言之,諾亞覺得與以往去過的有種微妙的區別。他只能評價這為…糅合體。這種情況挺像特塔尼爾的,同樣是糅合體的世界。

  但是兩個世界的元素從未如此有機地融合起來。即使是自己所處的特塔尼爾,也可能沒有這樣古怪的店鋪。至於自己見識暫且短淺與否,以他的性格絕對不願意去面對。

  「幹得不賴...你就找個位置坐下吧。」又是那個屬於女性的聲音,捎帶著命令的味道。諾亞意識到自己這空間還有其他人後,擺好了警惕的架勢。咖啡館裏一個顧客都沒有,聲音即是從側面的櫃檯傳來的。

  諾亞向那個方向看去,那目睹的結果差點令他心臟驟停。

  聽過一個說法,跟重視的人分開太長一段時間後,腦內啡肽會不足,反之腦內啡肽足夠,就會產生使人舒緩、鎮靜的感覺。但是即使是這樣,即使諾亞眼前的是那個人的外貌,他也沒有相關的反應。

  目光所注視的,是奈文。準確來說是奈文的「外殼」罷了。

  一模一樣、可以說是出自同一個模子的「外殼」。

  「不...不會的,這個人的氣場還有聲音...」諾亞就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自己才沒有脫口而出某些帶著疑問意味的話,但是事實上任誰遇到這樣的狀況,都不會輕易地冷靜下來,「不可能是她。」

  所以他發聲了。他以更加刁鑽的角度來否定方才自己腦子裏閃過的錯誤判斷。要是一開始就相信這個判斷,就顯得過於衝動。然而接下來他所要說的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紅髮女子手肘放在臺面,手掌撐住雙頰,悠閒的同時卻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像是要用這種來自未知的壓力,來迫使諾亞對她心存芥蒂。

  「妳不會是...奈文的雙胞胎姐妹吧?」

  ...有點可笑。想去將其和奈文區分開來的諾亞,下一秒就覺得這問題蠢得可以。即使是雙胞胎,也不會有如此相像的外表。咖啡的熱氣從她身前的小杯裏升騰起,橫亙在兩者之間,但是諾亞在此之前還是能清楚地觀察到他所需要的。

  重點就是某個可以稱得上是無人想去模仿的特徵和最獨一無二的部分。那如瀑的朱紅色長髮和...奈文20歲生日那天諾亞所送的昆蟲翅膀狀的髪繩。此刻它作為一撮頭髮的固定物而造就了一簇側馬尾。

  諾亞頭腦不禁又是一片混亂——正體不明啊!

  女子見狀「噗」一聲笑了出來,捉弄之心得到滿足,惡作劇開關也提到「off」的位置:「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啊哈哈哈哈...」短短幾秒,隨即笑容斂去,替換的是一臉嚴肅得可怕的表情。

  到底要做什麼啊。切換來切換去實在有點不自在啊...有種一大堆螞蟻在背上爬的悚然感。

  諾亞迫於壓力,坐到了面對女子的一張椅子上。好,椅子有實感,比起探討這是否是個夢,身體能找到地方歇息才是首要的。

  「你...有一瞬間放棄了生的欲求吧?」

  「你明白你生命的意義嗎?」

  「你的生命不光光屬於你自己一個而已。」

  「這樣的事,你不會有下一次了吧?」

  冰冷嚴肅,字字滲骨,簡直是把不久前差點因陶斯一念之差而被殺害的諾亞拷打了千萬遍。

  和奈文不相同的聲線在訴說著事實和不滿。鐵錘般的質問如神雷轟頂。而後女子端著咖啡走到桌子的對面,和諾亞隔著木桌相對而坐,並遞給了他一杯咖啡。

  他抹了額頭上的一把冷汗。那種感覺又來了——全身無法動彈的感覺。

  「好了,算我不計前嫌。來,這個好歹可以暖一下身子,試一下吧,」「奈文」敲了敲諾亞那一杯咖啡旁邊的桌面,示意他喝下咖啡,只是結果也是顯而易見,「喂,盯著我也沒用,別把我和奈文那傢伙混為一談。」

  「妳果然...!」諾亞差點就跳了起來,一下子得到確切的答案令他困擾的心情變得明朗了些,「但是,妳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和奈文她...」「一樣,是嗎?我們的關係可不是你們所說的Doppelganger喲。」女子歪了歪頭,面無表情地解釋道,「倒不如說…我和她才是真正意義上、最完美的Doppelganger。」

  媽的,怎麼又再次和奈文的形象重疊了。諾亞懊惱地閉上眼睛,抬起頭深呼吸著。

  「對於我來說的初次見面...吾名為曉,是奈文.艾爾菲特的『源』。」

  

  

  

  

  「您在說什麼呢?」諾亞感覺這女子和奈文雖然不同,但也是電波滿滿,不知不覺在出於不想接觸的意願,他用了敬語。

  但是果然和奈文有關嗎?

  只要知道這一點他就意識到必須要認真對待了。首先要明白這女人到底和奈文有什麼關係。

  「你也是第一次見到我吧。」

  「是。在此之前我不認識有這樣奇怪打扮的其他女性。」

  「那該不該告訴你呢...」無奈,女子摸著下巴,一副很為難的模樣,「不過就算跟你說你也不會相信的,對吧。」

  「別賣關子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諾亞也不忍耐了。既然身體沒有疼痛,那就將其發揮到極致吧。他的分貝提高了很不少。

  我想我沒有理由跟這個神神秘秘的女性客氣。

  曉見無法忽悠,嘆了口氣:「唉,一點都不有趣...」「我為我自己的一時差錯道歉,可以了吧?」「...也好,態度誠懇...但是我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這裡是...你可以稱之為夢境的地方,但又不是。」

  「?」

  「只是因為比較相像所以我才這樣稱呼便於你理解。事實上這根本不是。你是昏迷了吧?但是在昏迷之前卻有過那個思想吧?而那個『死亡』的訊號確實地傳到這個地方來了,所以我才會知道。」

  「奈文的強大內心使她的記憶得到重現。這就是她內心記憶的一角。」

  「我們本來不會相見,至少不會在這個不確切的場所。」

  「唔...這什麼...」諾亞根本摸不著頭腦。雖說很多離奇的東西發生在自己周圍,這個說成是夢也沒關係,頂多是不愉快,醒來很快就會忘掉了。但是一下子說明這裡不是夢境那麼簡單,那他就很難接受這個設定了。

  「理解困難是嗎...那你只需要記清幾件事就夠了,我也不想多說。畢竟我和你還有見面的機會,我也想看看奈文會如何應對這種局面。還有這個地方也是能回去的,即使想留在這裡,你的存在也暫時沒有那種力量維持。」女子應付起諾亞還是游刃自如,應該說是諾亞自身也有一部分原因。不解和慌張的神情是她擁有這般自信的最主要食糧。

  「第一,我和奈文一樣,跟你的生命是等同、連通的,即是說你所背負的性命,又再多加了一個;第二,請切記,你身邊的人不都是全部站在你這邊的...不要輕易付諸信任,懂嗎?」

  諾亞聽到這裡伸出雙手作出「暫停」狀:「我有問題。」「無禮。你到這個地步了仍然還有東西想問?」

  女子看似十分不滿。

  總是被這個女子的突然轉換說話風格所迷惑。「別對自己的講解能力抱有太高的期待值...無論如何我都要問了...妳所說的『源』到底是什麼?!」

  這恐怕就是我跟這奇怪的曉也會連在一起的原因吧。

  第二個問題提出了,而且比起這個有可能能出去的地方,他更關心這一件事。

  曉——那名跟奈文打扮相同的女子的自稱,厭煩地「嘖嘖」了幾下,搶過諾亞面前那杯沒有喝過的咖啡一飲而盡:「所以說我才討厭像你這種低能二足生物啊!為什麼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你的理解能力就這麼差嗎?!」

  面對對方持續的蔑視,諾亞也沉不住氣了,在探求什麼答案的時候他永遠是這樣:「夠了!在妳說出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既然這裡不是夢境,那麼我死掉的話妳也活不成了吧!」

  以死相逼自然是他覺得最有效的方法。眼前的曉把持著他沒有的秘密不說,就連她的真正實力也不清楚,萬一像奈文那樣...那他就頭大了。

  「區區人類…!」曉額頭冒起了象徵暴怒的青筋,手肘依然是撐在桌面上,以手指直指諾亞的姿勢說出了頗令人在意的話,「別想威脅我!告訴你,別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我警告過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吧,要是敢為了這無聊的理由就死掉的話,我是不可能輕易放過你的!」

  「死了...妳又能怎麼樣...」諾亞僵硬地笑著,顯然是沒有這個打算的。他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好不容易沒丟掉的性命當然會好好珍惜。

  ...

  「在這裡掛掉恐怕不會有好下場,你應該也意識到。就連現實中人們都會選擇落葉歸根而不是客死他鄉...如果是離開這個空間再行動,可能會成功,但你就不能得到一絲一毫的信息,說得沒錯吧?你不會這樣做的。」曉洞察到了這般。

  全被知道了嗎?還是因為這個空間的緣故。

  諾亞洩氣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這女人恐怕比簡更機靈吧...

  就在曉說到「這個空間」那一瞬間,諾亞聽到頭頂上的風聲變大了:這咖啡館在裡面通過樓梯可以判斷看到結構明明是二層建築,但是現在只剩下一層了——上面那一層已經像是被風沙吹走一樣。

  建築物在崩潰。並不是因為這不算強的沙塵暴。

  「我就說過嘛,即使想留下來,以你現在這種水平是不可能的...」

  ...

  諾亞的頭頂也將要消失了,曉也不例外。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啊啊!?」趁還沒蔓延到嘴,他慌張地叫了起來,但是不敢起身,那可能會讓自己更快地融入沙子甚至更嚴重地,歸於虛無。

  「啊啊...那我稍微回答一下好了,」曉貌似一點也不緊張,平淡地回答,「『源』即是『源頭』喔,奈文則是我的衍生。人類才不會成為神的『源頭』...這樣不難理解吧?」

  當諾亞聽到這一句後,就再也沒有反抗的辦法了。

  隨著風沙,這一棟建築物及裡面的人和物似是從未存在般,不著痕跡地消失無蹤。

  最後連本該存在的惡劣的天氣也被光也無法逃脫的純粹的黑暗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