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篇:最後一次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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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30
五十二個小時。

三千一百二十分鐘。

一百八十七二十秒。

時間被切割成一個又一個無聲的單位,在這座被遺忘的支援站裡,凪人像機械一樣數著,熬著,也掙扎著。

在這段時間,凪人嘗試去尋找其他的可能性。

鐵環已經拒絕了他,但這座城市還有其他陰影角落。地下情報販子、廢區拾荒者、流亡的工程師,甚至是被赫爾墨斯逐出的流放者──

他都見過。

「艾拉露恩?那是誰?」

「我沒有義務要和你提供情報。」

「為什麼你會提到她的名字?」

問題接著問題,回答卻總是模糊而無用。更多的,是懼意和否認。

「你說的那個女人⋯⋯她是赫爾墨斯的合作夥伴吧?我不想惹麻煩。」

「救她?你瘋了嗎!」

「她本來就是敵人,沒死已經算她運氣好。」

他從廢墟走到天橋,從深井走進夜市,尋找、詢問、交換,甚至動手奪取。但沒有一個答案真正有用。

五十二小時後──他回來了。

那座支援站依然無人看顧。風穿過破損的通風口,帶起牆面斑駁的油漆碎屑,像下起了灰色的雪。

凪人推開門。

微光仍在閃爍。艙體中央的顯示屏由紅轉綠,終於傳出一道冰冷卻熟悉的聲音:

【再生療程結束。生命體徵穩定。可解除沉睡狀態。】

凪人站在艙體前,深深地看著她。

她還在。

他彎下腰,指尖略顫地觸碰艙蓋的啟動鎖,緩緩轉動。

艙蓋緩緩升起,一縷冷氣從內部洩出,像是封存了整整兩天兩夜的緘默終於被打破。

艾拉露恩的睫毛輕輕顫動。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的臉。那張他曾經懷疑過的、推開過的,也試著理解的臉。

她睜開眼的瞬間,迎接她的,是他如常的沉靜目光。

但此刻,那平靜之中,藏著難以言說的疲憊。

與──不言的選擇。

玻璃艙發出「咔噠」一聲,蓋子緩緩升起。
冷氣如殘霧般散開,隨著艙內升溫,吐出一縷絲絲冷白的氣息。

艾拉露恩緩緩坐起,喉頭發出一聲乾澀的咳嗽,眼角的睫毛還帶著冷凝的水珠。

她伸手撐著艙緣,目光穿過霧氣,看見他。

他站在不遠處,靜靜地,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披著破損外衣的背影沾著灰塵與風沙,金色的眼瞳卻一如既往地清澈,只是──少了情緒。

沒有怒火,沒有憐憫,甚至沒有驚訝。

就像那是一張經過時間打磨、被世界洗去紋理的面具。

艾拉露恩皺了眉,嗓音微啞地說:

「你那個表情,真是⋯⋯令人看不懂。」

她的視線略微上挑,像是在試圖看穿他那張無波無瀾的臉。

凪人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頭,目光落在她鎖骨上還未癒合完全的傷痕。

他的右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好像本能地想伸手,但最終卻停在了半空中。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慢慢轉過身,背對著她。

那一瞬間,艾拉露恩的眉頭動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刺進了她的心口。

「在我昏迷的這段期間⋯⋯」

她重新靠回艙壁,聲音輕了些。

「不出意料的話,你應該得知了一些情報吧?」

她的語調平靜,甚至故作理性,但指尖卻緊緊扣住了玻璃邊緣,泛著微白。

凪人沒有回頭。他只是抬起眼,看向天花板破損的金屬樑上,幾縷斷裂電纜垂落,閃爍著微弱的光。

然後,他低聲開口了:

「我知道了。」

短短四個字,卻像是把刀。

艾拉露恩彷彿被什麼打中了,微微睜大了眼。

「我知道妳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被逐出鐵環。也知道了⋯⋯妳認為那是『邏輯上的必要選擇』。」

語氣不重,卻句句如錐。

他終於回頭,金色的瞳孔在陰影下閃爍,像燃燒已熄的餘燼。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選擇這種方式。」

他走近了幾步,站在她面前,俯視著艙內的她。語氣仍舊平靜,卻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東西。

這一次,輪到艾拉露恩沉默了。

她眼中閃過一瞬情緒的起伏,但旋即抿唇,將視線移向一旁。

玻璃艙內,一滴水珠從她頰邊滑落,不知是凝露還是汗。

凪人的視線沒有停留在她的臉上,而是慢慢移向一旁,像是等待某些話語的降臨。這片刻的沉默彷彿凝固了空氣,連光線也變得更加沉重。

然後,他才開口,語氣依然平淡:

「妳的身體還好嗎?」

艾拉露恩微微皺了眉,似乎才注意到這問題,她試著抬起手,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

「嗯,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她低聲說,語氣雖然冷淡,但隱約帶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感激。

她稍微閉上眼,讓自己再次適應這個現實,身體的恢復似乎不僅僅是生理上的,也有著些微的情感疏通。她似乎還沒完全適應這一切的變化,但又不得不面對這些現實。

然而,當她準備站起來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四周,突然停住。

有些什麼不見了。

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嘴唇微微開啟,像是在喃喃自語般說道:

「那隻兔子呢?」

她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困惑,像是什麼東西突然間消失了一樣。她的眼神迅速掃過四周,尋找著她熟悉的身影。

凪人靜靜地望著她,目光平靜無波,像是早就預見了這個問題。

「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回應道,語氣中不帶任何情緒的波動,彷彿那是最自然的事。

艾拉露恩愣了一下。她想要繼續追問,卻發現自己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鈴仙月兔,那隻一直陪伴凪人的存在,似乎真的是在某個瞬間選擇了離開。

她低下頭,突然覺得有些無力。這一場冒險、這些無常的變故,似乎都在提醒她──每個人,甚至每個生物,都有屬於自己的選擇,無論是否符合預期。

「是嗎⋯⋯」

艾拉露恩的聲音再次平靜下來,語氣似乎也稍微有些消沉。

她的目光再次垂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凪人依舊沒有說話,保持著他一貫的冷靜與距離。

艾拉露恩的聲音低沉且略帶感慨,彷彿在回顧那些過去的日子,眼中閃爍著一種沉重的光芒。她的語氣冷靜,卻透露出深深的無奈。

「在這五十二小時之內,發生了很多事。」

她的目光遠遠地望向窗外,彷彿穿越了眼前的景象,看見那些未曾發生的未來。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無論是你,還是我,亦或者是全部人,都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很多。」

她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床單,似乎在強迫自己接受這一切。

隨著她的話語,她的眼神稍微低垂,帶著一絲愁緒。

「時間從來不等人,改變也無法抗拒。」

她輕輕彎了彎唇,無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些許苦澀。

這段時間裡,無論是與凪人的關係,還是她自己的心境,都在迅速變化。這一切的變化,甚至有些讓她無法完全掌控。

「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已經沒有時間再繼續拖下去了。」

她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彷彿下定決心般。

艾拉露恩微微一停,目光定格在凪人身上,她的眼神依舊冷冽,但背後卻隱藏著些微的焦灼。

「在我昏迷的期間,赫爾墨斯不可能沒有找過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那種透過過往經歷得來的直覺,讓她對這件事早已有所預感。

「所以,必須要開始行動了。」

她的聲音變得無比堅定,彷彿不容許任何遲疑。她微微坐起身來,眼神中閃爍著一股難以忽視的動力。

「無論是過去的事,還是未來的挑戰,我們已經沒有再回頭的餘地。」

她低頭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雖然身體仍帶有些微的不適,卻依然不見她曾經的那種懶散與無所謂,反而展現出一種新的決心與堅韌。

凪人靜靜地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變化,卻依然透出一絲深思。

他明白,艾拉露恩的語氣已經告訴他,這一切,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將迅速而不可避免地發生。

艾拉露恩的聲音像是在宣告某種終局。

她轉過身來,望著凪人,語氣無比冷靜,卻也無比堅決。

「鈴仙凪人,這就是最後了。」

她的眼神直視他,像是要穿透那層平靜無波的外表,看到他內心深處的動搖與決心。

「我將對赫爾墨斯──發起最終的反擊。」

她說出這句話時,語調平穩,卻有一種無法撼動的重量。那不是憤怒、也不是仇恨,而是一種來自計算與覺悟的冷靜決斷。

她微微伸出手,掌心向下,像是在描繪一幅逐漸成形的藍圖。

「我知道牠不是你能輕易對抗的對象,也不會指望你對牠出手。但你從一開始就不是個旁觀者,這場結局,也已經將你捲入其中。」

她的語氣微妙地轉為柔和,卻仍透著一絲壓力。

「如果我失敗了──不,如果我們失敗了,整個城市,整個永夜,會將這毫無任何生機的城市給吞噬殆盡。」

她低頭,像是在咀嚼這一刻的重量,然後重新抬起頭來。

「所以,我需要你。」

語畢,她望向凪人,並沒有強迫,也沒有哀求,只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坦誠。

這不是請求,而是邀請。

「你,會陪我走到最後嗎?」

凪人沉默地望著她許久。

那雙金色的眼眸依舊平靜,像是映不出任何波瀾,但仔細看,卻能發現一絲微不可察的顫動。

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手心上,那是過去五十二小時間,在焦灼、逃亡與絕望中反覆握緊又鬆開的雙手。

他曾嘗試改變什麼,也試圖阻止什麼,但那些努力,如今彷彿都融進了這即將來臨的終局。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而穩。

「我不知道能做到多少。」

他抬起頭,直視著艾拉露恩,那神情不再冷淡,反而有一種像是終於下定決心的堅定。

「但如果妳選擇踏上這條路,我會在妳身邊。」

他的語氣既不像誓言,也不像承諾,而像是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

「不是為了正義,也不是為了拯救什麼。」

他輕輕地吸了口氣。

「只是──我不想讓事情就這樣結束。」

這一次,他沒有低頭,沒有轉身,而是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如同一道無聲的回答。

艾拉露恩看著他,眼中的某種情緒似乎一閃而過,像是微弱卻真實的光芒,在那片永夜中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