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被拋下的人(四)

〈間章．被拋下的人〉(四)
　　
　　那一日所發生的事情，成為了瑪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夢魘。
　　爆炸的轟鳴、染成一片血紅，接著又像是被烏雲籠罩的視線、還有自己聽不到的痛苦嘶喊，在短短數秒的時間內，佔據了瑪雅的五感，就算是善於忍痛的瑪雅，每每想起那一天所嘗受的痛苦，尖銳的記憶都同樣孰悉。
　　在疼痛中，瑪雅只能感覺到，一個人類踩著蹣跚的步伐走向自己，接著，一個柔軟的懷抱就抱住了瑪雅的頭、而一股溫柔的香氣也隨之喚起了瑪雅久遠的幼年回憶。
　　
　　瑪雅那個身為人類的母親，把瑪雅斷裂的雙腿放在膝蓋下的裂口處，溫柔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兒。
　　
　　「露娜！！！！！」
　　遠處傳來她孿生手足的喊聲，但是，露娜卻在轉頭看向他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清醒而決絕的笑容。
　　接著──
　　
　　「神哪，請見證我為我的女兒，所做出的『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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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蠻牙的山怪的部落很不平靜。
　　外出狩獵的族人時不時就受到敵人的襲擊。如果是一兩個族人結伴出行，那就必死無疑──而外出狩獵的山怪數量如果比較多，那麼，就會從遠方飛來一支標槍，可能重傷一個蠻牙山怪、也可能殺死一個，而投出標槍的敵人則是在擲出標槍的時候就隱遁了身形，只有少數幾次在山怪們的慌亂中留下驚鴻一瞥的身影。
　　這對前幾年遭受重創，這幾年靠著合併了幾個小部落才慢慢有點起色的蠻牙氏族來說，不啻是一個噩耗──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還在修復中的部落惹上了一個狡猾又強壯的敵人。
　　曾暫時接手酋長、後來又退位去當大長老的瑪拉看著被狩獵隊帶回來的標槍，陷入了沉思。
　　在她對面，是當初被她帶離部落、僥倖躲過一劫的年輕山怪，也是現在部族的酋長。
　　「大長老，這是蠻牙……」
　　「對，這是蠻牙的標記。」瑪拉看著手中的武器，注意到了標槍的槍頭是用魔豬的獠牙打磨而成的，而在固定槍頭的皮革末端，則是綁了兩顆魔豬的臼齒。
　　這是蠻牙部族的習慣，正是因為他們都習慣用魔豬、巨熊或是其他魔獸的獠牙做武器，所以才被管以「蠻牙」之名。
　　而用皮繩綁住的臼齒，則是少數氏族成員，為了彰顯自己的特色，給武器加裝的裝飾、也能看作是蠻牙氏族中，有頭有臉的獵手們的簽名。
　　酋長看著若有所思的瑪拉，表現得有些不安，但是在大長老面前，他還是勉強忍住了自己追問大長老的衝動。
　　
　　「你學會忍耐了，這很好，羅格，這很好。」
　　
　　許久之後，瑪拉抬眼看了年輕的酋長一眼，說道：「比起其他的幼獸，你是少數有耐心的，這也是我選擇你作酋長的原因。」
　　接著，瑪拉又再次垂眼看向手中的武器。
　　「而另一個從小就表現出耐心的幼獸，看來也長成了危險的獵食者。」
　　瑪拉看著年輕的酋長，不出意外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困惑，顯然，羅格沒有從大長老的話語中推測出仇敵真正的身份。
　　「……算了，你在部落裡等著吧。」
　　瑪拉突然感覺有些洩氣──她懶洋洋地站起身，用手中的標槍當作手杖，緩緩走出了帳篷、也走出了人心浮動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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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拉獨自走在山間的小徑中，扶疏的樹影映照在她粗陋的臉上。
　　她可以感覺到一個隱蔽的目光正注視著她，而她也很確信，那個目光的主人會找上她。
　　只是，與她故作鎮靜的外表不同，瑪拉的內心，在她無法確切感應到對方的方位之後，就開始焦躁了起來──作為一個巫醫，感應敵人的方位，是確保自己優勢的第一步。
　　在她靈敏的靈覺抓不住對方的確切位置的那一刻，瑪拉就明白，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但是，帶領著部落摸爬滾打、甚至還一度將其從死亡的命運中拉出來的大長老，自然也有著自己的鎮定。
　　因此，瑪拉走到了一個相對來講空曠些的空地，坐了下來，手中充當手杖的標槍也被她放在腳旁。
　　不久之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隨著樹木的搖曳，一個高大的巨人，就踩著沉重的腳步聲，出現在瑪拉的面前。
　　
　　山怪的身高比人類還要高，就算是瑪拉，自己在同族的山怪們中，也不算矮小。但比起眼前的怪物，瑪拉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名為「渺小」的情緒。
　　「瑪雅？」她看著那個仍殘存著些許幼年時影子的臉孔，看到那張嘴角有著疤痕的臉孔，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沒想到姑母還記得我這個混血的雜種、被部族驅趕出去的棄子。」
　　「為什麼？」
　　「姑母問的，是為什麼我這個混種會如此強大、還是想問我，為什麼要殺死那些蠻牙？」瑪雅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是語氣卻像是在討論一件再無為不過的事情。
　　說著，瑪雅的眼珠轉了轉，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小女孩般的促狹。
　　
　　「但是，說到底，它們是一件是──我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我這麼做的原因，全都是為了我的母親，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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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多年之後，再次聽聞到那個人類女性的事；而她更是沒想過，自己會在一個人類女性的事情上，狠狠輸掉兩次。
　　「……妳是什麼意思？妳的意思是，妳要為了一個人類，背叛妳身上的蠻牙之血嗎？」
　　「當初，妳騙了我，為什麼？」瑪雅完全沒有理會瑪拉的質疑，而是問出了一個困擾她許久、卻也早就知道答案的疑惑。
　　「我沒有騙妳，如果妳把那個女人抓回來，我的確會讓妳回到部族。」瑪拉低聲說道。
　　「那麼，就是妳不曾期望我能活著回來－－妳只是期待我去傷害那個女人、然後死在人類手裡。」瑪雅像是確認了心中的想法，嘆了一口氣：「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所以……傳言是真的，人類的教廷，真的有『死者復生』的奇蹟？」大長老眼睛亮了起來，站起身，仰視著面前的血親。
　　「妳沒有任何問我話的立場。」年輕的混血俯視著年幼時無比高大的姑母，冷冷地說道：「我會見妳，也不過是為了確認當年困擾我的疑惑，現在這些疑惑解開了，妳也不再有價值了。」
　　「等等！」瑪拉的語調中第一次出現了急促的意味：「當初確實是我不好，我把妳父親的死，遷怒到了有著人類血脈、也有相似容貌的妳身上──但妳活著回來了，妳成功地進入了人類的領域、又成功地活著回來了，現在身上還覺醒了如此強大的血脈──回來吧，只要妳回來，蠻牙……」
　　「沒有必要了。」說著，瑪雅強壯的手掌就捏住了瑪拉的脖子，並大力收緊：「在我死過一回，卻又被那個女人救回來的那一刻，蠻牙的我就死了。」
　　瑪拉感覺到自己強壯的脖子正發出不詳的喀喀聲，缺氧、充血、被壓迫的窒息感，充塞著她的大腦。
　　就算是最明智的山怪，瑪拉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栽兩次跟頭──自己愚蠢的弟弟因為那個女人給部落招來了毀滅、自己弟弟的女兒現在又要為了同一個女兒殺死自己。
　　瑪拉逐漸黑暗的腦海中，不由得聲起一絲後悔──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遷怒瑪雅就好了，現在也不至於給自己、也給蠻牙招來禍患。
　　
　　就在瑪拉的頸骨要被瑪雅的手掌壓碎時，掛在她胸前的最後一片四葉草突然自燃了起來，濃密的煙塵籠罩住了瑪拉與瑪雅。
　　
　　在煙霧迷漫中，戴著高禮帽的男人，走了出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