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雪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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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7
自從母親離去,江府忽然多了森冷的氣息。

往日總是微笑的江山華,臉龐像被封上一層寒霜,不再有半分慈父的影子。罰跪、責打冷眼——這些成了墨璇曦每日的日常。年僅四歲的她,像被推到冰水裡的幼獸,只能強忍呼吸。

璇曦懂得這一切是不同尋常的。可她沒有追問,因為心底那一絲聲音告訴她——或許這一世,她的價值不過如此。和前世一樣,她註定只是個替死的棋子,用來擋掉對魔法師子嗣的暗殺或明殺的替身。

她被迫與健華互換身分。從此,她要以男孩的姿態活著,被隱入陰影,而真正的「少爺」則需扮作她,承受眾人眼裡的寵愛與光。

哥哥在明處不敢與她親近,卻在暗地裡幫她鋪被、分食。那是唯一的溫暖,可璇曦學會了冷眼旁觀,不讓自己依賴,因為她害怕這點溫情也會瞬間被奪走。

直到那一夜,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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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無星,殘月如弓,掛在天幕上孤零零。

雪風像刀,一陣陣刺在臉頰。

廳內忽然傳來驚喊,杯盞碎裂,燭火被踢翻,血腥與嘔吐聲混成一團。璇曦嚇得雙眼緊閉,蜷在偏院的角落,等待死神的召喚。

然而死神沒有等來。有人氣息急促地將她抱起,慌亂的塞進地窖。她的背撞上冰冷石壁,額頭生疼,鼻腔里滿是藥粉與血的氣味。

「小曦,江伯伯只能護你到這里」

聲音低沈,隔著厚厚的泥土傳來。璇曦猛的擡頭,震驚的看著那個一向冷酷無情的男人。這一年來,他的拳打腳踢、他的冷眼、呵斥與責打,早已將「父親」的形象從她心底抹去。可此刻,聲音里卻藏著決絕的溫柔。

「你命中注定不凡,想辦法…入選雲馭書院的使徒。」

江山華能感覺到生命正在流逝,背後的敵人隨時會再逼近。他必須趁最後的空隙,將唯一的生路推給這個孩子。

「他們會以為你已經死了」

「為...為什麼?」璇曦顫抖著問。

她忽然明白過來——這一年來所有的冷漠、不公、冷酷打罵,都是偽裝。她原以為自己被漠視、被遺棄,如今卻殘忍的發現,那竟是一種隱忍的庇護。

可她的心像被刀子割開,一瞬間充滿了血與火的灼痛。悔恨、酸楚、愧疚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江山華的聲音哽住,卻依舊堅定:「小曦...不必愧疚...……我是你的江伯伯。大人……理應保護小孩子的。」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哭喊著:「那哥哥呢?」

「璇曦...帶著哥哥的那一份,活下去。」

那是最後的交代。

江山華頭也不回,推開地窖,踏入血光之中。那背影在火光里顫抖,卻依舊挺直,直至燃盡,也不願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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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的石壁滲著冰水,滴落在她的發梢和衣袖。璇曦顫抖著手,想要沖出去,卻只能盯著自己稚嫩的雙掌...

她明白,沖出去...只是白白送命。

她順著哥哥曾暗中挖出的密道逃出府邸。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原來江伯伯從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他甚至默許兄妹挖出這條通往郊區狹窄的地下道,只為在最絕望時刻留給她一線生機。

月光冷冷照下,院落空無一人。血腥已被人刻意清理,只剩下冰雪覆著的痕跡。璇曦跌跌撞撞奔跑著,淚水與冷風混在臉頰上,她甚至不敢回頭。

直到再也跑不動,她蹲坐在一處角落,渾身濕冷。胸口忽然泛起一道光痕,古老的符文若隱若現,轉瞬即逝。她卻渾然不覺,只覺得胸口像被生生撕裂出一個黑洞,疼得快要忘了呼吸。

痛苦,因為真相來得太遲。

愧疚,因為自己曾怨恨那份偽裝的冷漠,錯過太多。

仇恨,因為這世道偏偏奪走她唯一的親情。

她緊緊抱住自己,小小的身軀,在這一片空曠的天幕下,仿若孤魂野鬼。

忽然,天地一暗。風雪像被掐斷的弦,戛然而止。

一名紅袍男子靜靜立在遠方。他循著血腥與混亂的氣息而來,卻只感知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雪地。

男子眼眸乳白,如被霜封的湖面,卻仿彿能洞穿人心。紅袍暗沈,邊緣縫著黑線,風一拂,帶出艾葉與川芎的辛香,混著淡淡寒氣。

他的面容端正,鼻樑高挺,唇角藏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她屏住呼吸,還未開口,那人便緩緩道:

——「小孩,你為何哭?」

雪夜無聲。她的哭聲早已被寒風凍住,像細弦被生生掐斷。

未等璇曦開口,一道低沈卻清晰的聲音再次劃破夜色:

「你迷路了?」

璇曦先是搖搖頭,隨後想到他白色的瞳孔,終於出聲,一半解釋,一半試探:「我...父親和兄長都被人害死了。臨死前,父親把我藏起來,我才撿回這條命。」

紅袍男子眉頭微蹙,語氣沈沈:「妳的音色是孩童,但你說話的樣子,不像這年紀的孩子。」

璇曦沈默片刻,呼出的氣在夜裡化作一小團白霧,才低聲補上一句:「因為……我有前世記憶。」

這句話落下,天地更冷。

他沈默良久,像在替這句話加重分量,最後幽幽一笑:「難怪。」

他轉身欲走,腳步如落葉無聲。她沒有叫住他,本能地明白,向陌生人乞求同情,就像向風祈求溫暖。

然而,那人走出幾步後忽然停下,回頭問:「為何不叫我留下?」

她擡眼,聲音細若風鈴:「你我本無親,沒人會為沒必要的麻煩拿命開玩笑。」

紅袍人楞了片刻,語氣忽地低沈:「你以為我怕死?」

她搖頭,回得不緊不慢:「怕死,比怕活更好。」

這句話像小刀,割開他冗長的過往。

男子終於蹲下與她齊平,紅袍摩挲的聲響在雪地回蕩。他的氣息混雜著煙草與藥材,帶來一絲久違的暖意。

「你叫什麽名字?」

「江健華。」她莊重地行了戎幽國的禮節,雖小卻嚴謹。

這名字從她口中吐出,像是一件被時光靜靜召回的遺物。

紅袍男子似能感覺到其中的重量,低聲道:「你活著,都是用假名?」

她搖頭,眼神清澈卻蒼老:「名字真或假,終究要活人來證明。」

紅袍男子輕輕一笑,笑意里帶著決斷:「我行至此世,命數已近,最多護你一年。若你願意,就跟我走。」

這句話落下,像一枚石子砸入冰湖,激起她胸口的漣漪。她想起父親最後的叮嚀,想起墓碑前折起的黃紙,想起胸口被撕裂的空洞。

她擡頭望著那隻粗糙卻有力的手,低聲開口:「我想跟著您學醫。」

紅袍男子掌心落在她發頂,略帶余溫,卻像護身的鐵壁。

「好」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無法違逆的承諾。

——

他們走了許久,風雪拍打在紅袍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為何要學醫?你不想學武?」男子忽然問。

「因為想理解生命,才能解構死亡。」她抿著唇,聲音稚嫩卻堅定,「而且……我想知道我的仇人是誰。」

紅袍男子點頭,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讚許。

當二人來到江府時,眼前卻只有殘雪斷瓦,連血跡也不曾留下,仿彿那座宅院從未存在過。

紅袍男子沈默半晌,雙指在空中掐訣,眉頭緊鎖:「沒有任何靈力殘痕……有人刻意抹去了。」

她跪在空地上,指尖掐入冰雪。仇恨第一次在她心底萌芽,卻無從落腳。

雪仍在下,天地如無邊白紙。

石碑前,黃紙被風翻起,墨跡隨雪霧飄散,像一首未完的歌。

她的身影細小卻決絕,紅袍的衣角在前方為她掃開一條路,她不知道,這條路將帶來救贖,還是另一場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