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一封信‧2

　　當馬車停下的時候，夜色已經壟罩天空，雷恩奔進街道旁的暗巷，確認周遭無人後將自己縮至不到一吋。

　　他引渡赤腹鷹，很快地離開暗巷，接連幾次瞬身後停在了馬車的左側，並在依可的鞋子踏地後移動上去。雷恩並沒有特別偏向躲在哪個人的身上，但依可以外的其他三人時不時會在聊天過程中，出現拍肩或捶拳之類的肢體觸碰，藏在依可的身上才不至於被打死。

　　「好破的招牌。」所有人都下車以後，亞森的聲音說道，他們停在一間餐館前面。「如果你不要把這家店講得這麼厲害，我還會期待一點。」

　　「我保證等你進去，就只會想著怎麼塞更多食物到嘴裡了。」達文愉快地說：「我第一次來這間店的時候，真的很希望你們的食物都和這裡一樣棒。」

　　「聽說這裡的食物很便宜，」卡夫說：「只憑這一點，他做得再難吃我也吞得下去。」

　　亞森顯然是被說服了，雷恩隨著依可的腳步，和他們一起進入店內。雷恩一進店門就聞到的菜香，讓他相信達文所言非虛，他趁著他們走向空桌的時候，不斷利用赤腹鷹和攀爬，把自己安置到依可肩膀和脖子後面的一處布料褶皺之間。

　　幾天前亞森跟達文給了農民們不少錢，雷恩一度認為接下來幾天他們一行人都要勒緊褲帶，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低估了魔龍家族貴女的財力，他們點了一大盤口袋麵包、五串烤羊肉、兩隻烤鵝與四碗黃瓜湯，還有一整壺的麥酒。卡夫跟亞森都打算要付帳，依可卻不以為意地掏出錢包，雷恩突然覺得剛才那兩個被亞森打掉牙齒的傢伙其實挺幸運的，要是被魔龍家族知道族長的長女被低賤的衛兵毛手毛腳，他們失去的將不止是牙齒。

　　直到他們填飽肚子，到櫃台結帳的時候，愉快的氣氛才戛然而止。在依可聽完老闆報的價格、伸手打開錢袋時，達文打斷了他的動作。

　　「老闆先生，請你看清楚。」他指向剛剛他們吃飯的餐桌。「我們只點了這些啊。」

　　「一盤麵包、七份菜、四碗涼湯跟一壺酒。」老闆只看了一眼。「兩黑牌又一百二十八黑骰。」

　　超過兩黑牌了，連雷恩都懷疑自己是否聽錯。就算是四個人份量的食物，這價錢也高到離譜，難道達文這幾年存了不少錢，對便宜的概念和他不同？

　　周圍都是其他客人吃飯與交談的聲音，但雷恩能感覺到空氣間醞釀的愕然。

　　「你是不是記錯店了？」亞森問達文，他的口氣也透露出對價格的不解。

　　「老闆，或許是我記錯了，但我上次來吃的時候，一整桌宴席菜餚的錢都沒有這麼多。」達文抗議地說。

　　「阿德安先生，您上次來是什麼時候？」

　　「五年多前，可是……」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假如各位是去年來，花費也會和您印象中相去不遠。」老闆嘆口氣說道：「這幾個月下來，我們這兒的菜錢漲得比打仗時還要兇猛，您可能難以想像，現在到這個鎮上的其他餐館或食堂，比我們便宜的食物嚐起來都和牛頭鬼的飼料差不多；跟我們同一檔次的肯定比我們更貴。要怪就怪那些喪盡天良的農莊主人跟菜販吧，他們總說供不應求，但做生意的人撒謊就像撒尿一樣簡單。」

　　這下不好意思的人變成達文了，他堅持一定要擔下這筆鉅款，雷恩悄悄瞄向他，看著他打開自己的錢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是由依可與達文各出一半才離開這間餐館，一直到馬車啟程過去十幾分鐘，達文都一直在向依可賠不是，但依可都笑著說沒關係。

　　「這是那個老闆的問題。」在達文不曉得第幾次道歉的時候，卡夫的聲音出現。「他一定是知道我們聽到價錢就會走人，所以等我們吃完才報帳。」

　　「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卡夫。」依可此時跟亞森一起坐在駕駛的車板上。「這裡畢竟是馬特歐城。」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了，只剩下車輪嘎哩嘎哩壓過路上碎石的聲音，以及亞森催促馬匹加快腳步的甩鞭。

　　那個餐館主人解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雷恩心想。或許做生意的人講話不老實，但此地的菜販對菜價的事並沒有說謊，雷恩不用問也知道，馬特歐城的食物漲價與威納堡相比，只會更高不會更低。

　　他想到下午達文提到的馬特歐城城主之名，在雷恩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城主還不是魯朱拉曼，但上一個以及更早的幾任都好不到哪裡去，馬特歐城從好幾十年前就腐敗到了骨子裡，有一段時間吃飯的時候，老爸很常告訴他關於黑影會的事，馬特歐城一直是黑影會滋長茁壯的養分。

　　「在我出生以前，那兒的政府就已經在收賄了，黑影會每年都給他們一筆錢。」老爸如是說，「我們家跟其他家族運過去的糧食會先集中在馬特歐，當然不是全部，但大部分都是，黑影會的糧食轉運點有十幾個，應該十五個左右，其中馬特歐就包含了至少十個，我印象中是這樣，這幾年或許有變，但是不會差太多。」

　　「你講得好不清楚。」雷恩當時是這麼說的，老爸聽完卻笑了。

　　「要是糧草的據點大家都一清二楚，那黑影會離完蛋也不遠了。」他說，「在每個據點附近，都會有負責管理糧草的人，平時喬裝成普通的百姓，只有他們知道據點的位置，以及從哪些路線運到軍營，這個工作是最重要的秘密，連夜團統領都不知道據點藏在哪兒，我只能肯定馬特歐是最主要的城市。」

　　儘管不是首府，馬特歐也是佔地廣闊的大城，如果有裝睡的政府與被黑牌遮住眼睛的城主，自然會有無數條走私之路萌芽茁壯，並吸乾這塊土壤的養分。亞森把女神之淚藏在他的行囊裡，雷恩看到他甩鞭後，不經意地將手彎到背後摸一下，彷彿是想確定藥水還在裡面，那件至寶不只能拯救忠誠谷，也能拯救馬特歐與威納堡的糧價。

　　當雷恩意識到第十九夜團的馬車逐漸離開市鎮，眼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時，他感到體內湧起一股興奮感，幾乎能感受到血液的快速流竄。三天前的偷聽中，他聽卡夫提過他們與第四夜團的會面點。與奧萬的會面點。

　　跟他們解釋真相吧，一個聲音說道，讓雷恩原本就焦躁的心更加不耐，這幾天這個聲音越來越常出現了，在亞森與達文用餐時、嬉鬧時、交談時出現，叫雷恩恢復體型，把真正的事情經過告訴他倆，一旦他們相信雷恩，一定會幫他對付奧萬。

　　別傻了，雷恩告訴自己。一件事越接近完成，越容易大意，儘管這聲音很動聽，他仍然清楚一旦這麼做，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此時向亞森與達文攤牌，他們唯一的反應就是對自己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