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

戴維娜緩緩眨動著酸澀的眼睛，茫然的視線在這個似曾相識的空間中游移。整個房間以簡約的淺色調為主，毫無多餘的裝飾，她能認出是傑瑞德的臥室。
 
她正躺在他那張寬大柔軟的雙人床上，雪白的棉被輕柔地覆蓋著她的軀體，為她帶來安心的重量。
 
明媚的陽光透過完全拉開的藍色窗簾傾瀉而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來，先喝杯水吧。」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傑瑞德已拿著一杯清水遞到她的面前，關切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蒼白的臉龐。
 
戴維娜感激地接過水杯後，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渴望，貪婪地啜飲起來。每一滴水都如同生命的甘露，沿著她乾燥的喉嚨滑落，好似久旱的大地終於迎來滋潤。
 
「別急，慢慢喝。」傑瑞德一邊輕聲地提醒道，一邊用寬厚的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背部，生怕她會因為太著急而嗆到，「水不會跑掉的。」
 
待她將清水一飲而盡，他細心地接過空杯，輕輕地放回床頭櫃上。
 
「有覺得好點了嗎？」他的聲音柔軟而低沉，充滿著對她的憐惜和愛護。
 
「嗯，好很多了。」她點點頭，回應道。
 
「妳是做噩夢了嗎？怎麼渾身都是冷汗？」他重新坐回床邊，小心翼翼地撥開她被浸濕的髮絲，擔憂的波紋在藍眸中蕩漾開來。
 
噩夢的殘影仍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讓她不自覺地低頭，檢視自己的雙手。待確認沒有黑霧從指尖溢出，她才悄然地鬆一口氣。
 
「沒事，普通噩夢而已，不用擔心。」她對他擠出微笑，刻意輕描淡寫地說道，其後迫不及待地岔開話題，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這是怎麼回事？我絲毫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我們發現弗羅拉突然消失不見的時候，完全慌亂到不知所措，」
 
傑瑞德一邊娓娓道來，一邊調整床上的枕頭，然後輕柔地扶著她的肩背，讓她能夠舒適地靠在鬆軟的枕頭上。
 
「我們猜測，她大概是進入了洞穴對付妳們，於是拚命用盡所有方法，企圖要突破那層結界，進去支援妳們，可惜一直沒有成功。直到後來某個時間，我們才發現那層結界被徹底消除，於是連忙衝進洞穴尋找妳們的位置。而當我感應到妳們的氣息，在那個地方找到妳們的時候，發現妳們都倒在地上，沒有再醒過來。之後，我們把妳們帶回船上，由其他巫師合力用魔法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布克頓鎮。」
 
「那奶奶她⋯⋯」
 
「她沒什麼大礙，也已經醒過來，妳可以放心。」傑瑞德先用堅定的語氣給予她肯定的答覆，隨後像惋惜似的吐出一聲嘆息，聲音轉為凝重，「只不過有一件事，我認為妳現在就應該要知道。」
 
「是什麼？」一股不好的預感頓時在戴維娜的心底蔓延開來，令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被單，緊張的聲音略帶顫抖。
 
「現在的她⋯⋯」傑瑞德稍微收回目光，沒有繼續直視她的雙眼，在謹慎地斟酌用詞後，他才用沉重的語氣說下去，「已不再是女巫的身份。」
 
戴維娜震驚地瞪大眼睛，一時難以消化這個信息，只能呆呆地望著他，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
 
「我⋯⋯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的喉嚨彷彿被無形的繩索緊緊勒住，需要用盡全力才能夠擠出聲音。
 
「她在回來後有清醒過一次，儘管狀態很虛弱。當時，我們已經聽她說過，在妳們進去洞穴後所發生的事情。妳奶奶使用魔法截斷奧伯倫吸收靈魂的傳送路徑，雖然是成功阻止了他完成整個步驟，但她的魔法核心同時都受到致命的污染。」
 
他稍作停頓，希望讓戴維娜有時間消化每一個字，接著繼續緩慢地解釋：「根據洛爾的說法，弗羅拉的靈魂充滿著死亡的哀怨，不應該由活人直接去觸碰的。當妳奶奶的魔法接觸到弗羅拉破碎的靈魂時，那股死亡的怨氣會隨著魔法的傳出通道滲入她的體內，逐漸蔓延至整個魔力系統，最終吞噬持有者的生命。」
 
「那她是怎麼辦到切斷自身魔法的？」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試圖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即使每一個字都像被刀割一般撕裂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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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家族的水晶吊墜。我沒有親眼目睹那個過程，洛爾是與其他巫師共同進行這個儀式的，我只是聽他複述過來。」傑瑞德以不疾不徐的語調回答道，
 
「洛爾在得到妳奶奶的同意後，取出她的血液作為媒介，與妳的祖先們建立起暫時的連結。洛爾是以他的雙手作為引導，將她體內所有的魔法抽離出來，全部灌注進那枚吊墜中。
 
「他說，他當時能聽到吊墜裡有無數個微弱的聲音同時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妳的祖先們顯然是開啟了一條通道，透過血脈的紐帶來接收妳奶奶的魔力，使整個過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聽到這裡，一股無法抑制的酸楚剎那間湧上戴維娜的心頭，令她的眼睛微微泛紅。對巫師而言，失去魔法等同於被截去手腳，那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質，是靈魂深處不可分割的存在。
 
如今，她的祖母不得不放棄這一切，只為了要活下去。
 
「嘿，別這樣。」
 
傑瑞德似乎看穿她的思緒，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她的手背上畫著安撫的圓圈。
 
「我明白聽到這件事讓妳很難受，但她實在沒有別的選擇，現在她活下來才是最重要。再說，如果沒有妳們那麼勇敢的行動，奧伯倫・道格拉斯可能已經回到現實世界，造成更大的災難。妳們救了所有人，戴維娜。妳和妳奶奶都是真正的英雄。」
 
戴維娜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平復心中的情緒，並快速地眨動眼睛，企圖驅散雙眼泛起的水霧。既然祖母都那麼勇敢面對這件事情，她又怎麼能端出脆弱的姿態？
 
她相信祖母不會希望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她很需要讓自己變得堅強起來。
 
「她現在在哪裡？我想要找她。」
 
「在變回普通人類之後，她與妳的母親暫時在這邊住了下來，沒有等到妳醒過來，她們是不會安心的。不久前，她們才出去購買一些食材回來，應該很快就會⋯⋯」
 
他的話尚未說完，急促的腳步聲隨即從門外傳來，緊接著門鎖被擰開，一道金髮纖瘦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衝了進來。
 
「老天在上，妳果然真的醒過來了！」
 
卡瑞莎幾乎是飛奔到床的另一側，到最後一刻才放慢動作，小心翼翼地展開雙臂，環抱住戴維娜的肩膀，宛如對待易碎的瓷器般謹慎。
 
「我們都擔心死妳了。」她的聲音既欣喜又激動，稍微加重擁抱的力道，彷彿要確認戴維娜確實平安無事。「這三天以來，傑瑞德簡直就像個守護神一樣，一步也不肯離開房間，就是怕會錯過妳醒來的那一刻。」
 
「真佩服妳總是有嚇人一跳的本事，睡美人。」待卡瑞莎鬆開擁抱後，雷克斯馬上走上前，先是以往常的幽默方式舒緩氣氛，然後面露寬慰地望著戴維娜，補上一句，「不過，妳醒來就好了。」
 
「歡迎回來，戴維娜。」
 
「看到妳醒過來，我們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其後，吉爾伯特先生和夫人都走進來，舒展開緊皺的眉頭表露出對她的關心。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看著每一張盈滿關懷的臉孔，戴維娜的心頭霎時湧起難以言喻的暖流。縱然她與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們都會像家人一樣，守護在她的身邊，無條件地給予她支持與關愛。
 
在經歷完那場幾乎耗盡她全部力量的戰鬥後，此刻所感受到的溫情幾乎令她想要落淚。
 
恰好在這個時候，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繼而是車門被開啟的動靜，似乎宣告著有人歸來。
 
「我聽到是妳媽媽和奶奶回來了，我馬上下去叫她們過來。」吉爾伯特夫人的眼睛因喜悅而發亮，已準備動身要離開，語氣中滿是期待，「她們看到妳醒來，肯定會感到欣喜若狂。」
 
「等一下，夫人。」戴維娜連忙叫住她，聲音略帶些許急切。
 
夫人隨即停步，不解地回頭望著她。
 
「我想親自下樓找她們。」戴維娜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同時撐起身體，準備下床，並拒絕讓任何人扶攙，「我想用自己的雙腿，走到她們的面前，讓她們親眼見證我確實已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