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穆羅納克」

第十一章「穆羅納克」

　　「您所謂的第五人，就是這位牢中的男人？」伊娜看著腦中的畫面，對神問道。

　　她站在無名村的巨石碑前，四周無人。
　　風吹動伊娜的白裙，髮絲隨風飄動。她閉上眼睛像是靜靜的在傾聽什麼。

　　現在是選出四司職的數日後。今日，神只在她腦中說了一句：「來吧，伊娜，來石碑前，把其他人支開。」
　　她便獨自前來，沒問理由，並讓其他人暫時別靠近這裡。

　　「沒錯～」女神回應伊娜，祂戲謔的聲音在腦中再度響起：「不過他感覺快死了，我找妳出來——是為了去救他一命。」
　　「我了解了，我這就準備動身前往米戴恩。」伊娜沒有遲疑地答道，正準備離開，但立刻被神叫住。

　　「不需要。我等妳慢慢走到那裡不知道要等多久。」神的聲音中含著笑意。

　　突然——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某種巨物到來的壓迫、某種深淵存在的凝視，壟罩著伊娜。

　　牠來了。

　　石碑的影子中伸出一隻巨大、漆黑的手，接著是有著硬殼般面具的獸首，面具裂開一道裂縫，三隻眼睛盯著伊娜。牠緩慢地將自己巨大的身體拉出影子，那隻拯救伊娜於強盜手下的影獸，再次現身。
　　牠身高約四米，脊背弓起如巨狼，四肢伏地。牠的前肢有五根手指，四根較長，一根較短但粗壯——排列就如人手一般。牠的後肢短但肌肉結實，想必跳躍力驚人。

　　「我似乎沒跟妳介紹過這孩子吧？」神接著說道：「牠，叫做『穆羅納克』，稱號的話……就叫牠『第一夢魘之獸』吧～」
　　神的聲音散發寵溺與喜愛，想必是真的喜歡這隻影獸。

　　「第一夢魘之獸——穆羅納克。」伊娜喃喃唸道，看著巨大的影獸。
　　「這孩子可以在影子中穿梭，就讓牠帶妳前往米戴恩吧。」


　　他還在那裡。
　　地牢最深處，深鎖的牢房中，稻草散發黴與血混合的臭味，羅恩趴倒在上面，半邊臉埋進稻草中。身體多處瘀青與傷痕，幾根肋骨恐怕早已斷裂。

　　但他沒有死，也沒有放棄。
　　他只是靜靜地低語。
　　有時對空氣，有時對自己，有時對某個不存在的人。

　　接著他似乎感應到什麼，羅恩努力的抬起頭。一名少女穿著乾淨、但老舊的白裙，宛如一名在普通不過的村女。伊娜站在他鎖住的牢房裡，羅恩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進來的。

　　「你應該好好活著，將祂的信仰傳遞出去，而不是死在牢房中。」伊娜開口，她俯視著他，語氣平靜。
　　「聖女——我就知道妳會來……我一直在等……」

　　「我不是在求死……我是用我的方式訴說祂的信仰與偉大……」羅恩聲音顫抖：「即使是以我的生命為代價，但如果能讓多一個人……」
　　這時，他的聲音中斷了。
　　因為他看見了『牠』。

　　穆羅納克，第一夢魘之獸。
　　牠站伊娜身後的黑暗中，巨大的身體如影子之塔般——矗立在狹小的牢房裡。一如當時牠第一次出現，踏入峽谷時那樣——不發聲、不咆哮，只是凝視。

　　火把在牠出現時搖曳、閃爍，如同快熄滅。牠所身處的黑暗正在蔓延，影子彷彿活物一般。
　　三隻眼緩緩睜開，對準了羅恩。

　　羅恩開始發抖。他勉強擠出力量下跪，手掌死死壓著地面，額頭貼著地磚。
　　「……祂在這裡……祂看見我了……！」他的聲音顫抖、癲狂。
　　伊娜沒有說話，影獸也未動作。但羅恩卻清楚知道穆羅納克的來歷、恐怖、與神聖。

　　伊娜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尖碰觸羅恩的額頭，輕聲說：
　　「神有話對你說，祂非常讚賞你的恐懼。」
　　羅恩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一樣抽搐著，全身顫抖不止。
　　下個瞬間，他被拖入黑暗中。

　　不久後。伊娜站起身，看著默默流淚的羅恩。
　　「我會讓你離開這裡。但不是現在。」
　　「你會留下來，繼續訴說祂的信仰。你將以『狂信者．羅恩』之名留在這座城市，增加更多信仰恐懼之神的信徒。」

　　伊娜說道：
　　「恐懼信仰——與恐懼女神之名，將從米戴恩傳播至整個世界。」
　　羅恩聽完不住點頭，邊哭邊笑。

　　「聖女大人，請告訴我……祂的名字。」羅恩最後問道。
　　伊娜沉默片刻後，開口道。

　　「『恐懼女神．奈菈』，便是我們神祇之名。」


　　現在米戴恩的冒險者公會，大白天便有大批的冒險者們在飲酒作樂。吵雜的笑聲與酒杯碰撞聲交錯回盪，彷彿已是夜晚的慶功宴。
　　其實也不怪他們，冬日將至——對這些初階冒險者來說，正是冒險的淡季。沒人會願意在冰冷的野外，裹著單薄的棉被睡在帳篷裡，還要一邊堤防魔物的襲擊。

　　可以在壁爐邊烤著火，喝著廉價的啤酒，吹噓自己的戰績，何樂不為呢？
　　「我跟你說，我遇到的那隻魔狼真的有一棟房子大！是我砍傷牠的一隻腳才成功逃出來的！哈哈哈！」
　　「呸！我記得你連兩隻哥布林都打不贏，還從魔狼手中逃脫？信你才有鬼。」
　　笑聲四起，眾人喝得臉紅耳赤，滿嘴啤酒浮沫。

　　艾薩・雷登也在這裡，但他沒有加入這些冒險者們。他獨自坐在角落，沒有參與喧鬧，也沒點酒，只是端坐在木桌旁，喝著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他最近總覺得有些煩悶、諸事不順。

　　正如他對伊娜承諾的那樣，艾薩如實的將他在無名村的所見所聞，寫成詳細報告送交給了米戴恩的光明女神教會。
　　但一個多禮拜過去了，教會方面卻遲遲沒有回應。艾薩每天都前往教堂詢問進度，這幾天他甚至直接拜託，想要求見這座教堂的領導者——主教雷米斯，但都以他事務繁忙為由拒絕了。

　　負責接待的神官，甚至開始隱隱表達出對艾薩的厭煩。
　　「主教大人很忙的，你有事要說，可以請你寫好信件乖乖等待通知嗎？」

　　艾薩感受到的，不只是官僚體系的緩慢，更是一種隱隱的漠視——對信仰動搖的冷淡，對異端擴張的麻木。
　　不只如此，他還發現了恐懼信仰入侵米戴恩的事實。

　　一天下午，他經過貧民區竟看到一名乞丐在搶奪小孩的麵包。
　　「住手！」艾薩怒喝，衝上前去。

　　乞丐一驚，他慌忙的一拳砸在小孩臉上，小孩倒地，嘴角破皮。他懷裡的麵包也被乞丐搶走，四周的人毫無反應，彷彿這事情對他們來說在日常不過。
　　乞丐逃走，艾薩追了過去。他看到乞丐轉進一條小巷子，等他來到巷子口，裡面已空無一人。艾薩怒罵一聲，只好轉身回去。

　　他回到小孩身邊，小孩正坐在地上，擦去嘴角的鮮血。艾薩蹲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不好意思，讓他跑了。」

　　「您不需要道歉，冒險者大人。」小孩搖搖頭，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髒污。
　　「你怎麼知道我是冒險者？」他沒有攜帶武器與穿盔甲，在城市中他不需要這樣做。所以他很好奇，小孩這麼說的原因。

　　貧民區的小孩指著他腰間的銀製聖徽。
　　「您是聖職者，大人。」他表情冷靜，語氣成熟：「但您不是米戴恩的聖職者，他們很少來到貧民區，更不會出手阻止這裡的紛爭。」

　　「這……」艾薩說不出話，這句話比任何指責都還要尖銳。
　　「我很抱歉……發生這種事，你想必很害怕。」

　　小孩再度搖搖頭，轉身便要走開。
　　「您不需要道歉，我也不覺得害怕。」小孩背對艾薩，聲音雖小但仍清晰可聞。
　　「因為『神』告訴我，我唯一需要恐懼的對象，只有祂。」

　　艾薩瞳孔一縮。
　　這句話讓他想起了無名村。想起了那座漆黑的巨石碑、那位白衣少女、與那場夢。

　　「等一下！」艾薩抓住了小孩的手臂。
　　「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

　　小孩不說話了，只是冷冷地盯著艾薩。那目光沉靜、無懼，那不是小孩該有的眼神。
　　他無法，只好給了小孩幾枚銅幣，放他離去。

　　恐懼信仰……已經蔓延到這裡了。
　　艾薩想到這裡，他再也坐不住，立即轉身奔向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