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現在的時間 - 現今01

　　藍天碧市幾乎每天都是萬里無雲，唯獨只有天藍色的一種色彩高掛於天空上。
　　偶有暴風雨出現，才會將藍天染上烏黑，亦只有那個時候，位於郊區偏僻的一間別墅裡，那名小孩子才可以在日間裡走出戶外。

　　在他認知的外面世界，除了黑夜，便是暴風雨，使人誤以為小孩子是惡魔之子，只能生活在人類作息相反的時間。

　　※

　　更知雨的爸爸名叫更寒瑩，自兒子六歲剛過生日不久後，他便會每隔一段時間，帶著兒子開車來到這一處僻靜的郊區，探望他的老朋友、郁季棠。

　　小孩子第一次來到這間別墅作客，緊張得心兒怦怦跳。
　　雨爸介紹朋友給他認識︰「知雨，你可以叫這位叔叔為郁爸。」
　　更知雨在心裡想，這名男人肯定也有小孩，而小孩的名字可能是叫「郁」。
　　他天生坦率，抵受不住好奇心，直接詢問大人︰「郁爸，你有小孩嗎？」
　　「是。我有一名養子，他叫明郁，是我一位很重視的前輩獨生子。」郁爸摸了摸更知雨的腦袋，將有關明郁的故事告訴他，「明郁的父母在他還在襁褓時，因為發生了一件嚴重實驗室事故，不幸的雙雙罹難了。」

　　更知雨對他人遇上不幸，該要有的共情好像有些缺失，只在心裡想著快點找出他，一起玩耍。
　　他四處張望，希望看見明郁，可卻是每次到訪都見不到這位明郁小朋友。

　　「郁爸，小郁呢？」
　　更知雨開始認為郁爸說謊，根本沒有明郁這個人。
　　「知雨，小郁不便見客。」郁爸每次都會這樣安撫他︰「他生病了，不能隨便走出來。」
　　更知雨沒法見明郁，代表他沒有玩伴，又要他乖巧地坐在兩位大人身旁，聆聽一些根本不瞭解的話題，更知雨睏倦，覺得很無聊。
　　雨爸看見知雨沒精打采，差點被氣笑，吩咐他道︰「你可以四處走走，但這裡地方很大，別跑遠。」
　　更知雨如蒙大赦，立即從高凳子跳下來，頭也不回地往某個方向跑。
　　上次他朝東探索了好幾次，今次他決定往南走。
　　小孩子能夠在偌大的別墅和田野間撒野，簡直快樂死了。
　　他蹦跳地朝南走，那裡有一片小樹林，松鼠會爬在樹上覓食，雀鳥清脆的啼鳴響徹樹林，和長年居住於高樓所見的風景，完全是不能比較。雖然從城市來必須要花上兩小時的車程，但更知雨並沒有嫌棄路途遙遠，況且開車的人是他爸爸，他也只不過小睡一會兒便到達，車程的遠近和他沒有關係。

　　更知雨屁顛屁顛的走過小樹林，向無邊際的天與地奔跑。
　　日間的溫度很高，差不多有37度，但完全不影響小孩子的活力。
　　過了不久後，眼前出現一條堆砌美觀的白色大道，兩旁有高大的白樺樹佇立，而前方有一間矮小的白色建築物。
　　更知雨嘴上喃喃道︰「怎麼好像是童話故事書裡的小房子？」
　　他快步跑向小白屋，發現朝向大道的這面牆，並沒有安裝屋門，只有一個很小的窗戶開設於地面，他好奇地走了一圈小白屋，也只不過是用了幾分鐘左右的時間，待他走完一圈後，發現房子真的沒有門，就只有一個小窗戶，還開在近於地平線上方，草地跟窗戶之間還有一條去水渠道，而窗戶焊接了兩條鐵支架，那裡正有一雙閃閃發亮的淺色眸子盯緊他看。

　　明郁從來沒有試過在天晴時離開過，他自懂事開始以來，一直生活在房間內。
　　爸爸向他說明，因為他生病，不能照射日光，更不能在天藍色世界下走動，他只可以生活在地下建物內。這個房間的門，長年被人鎖上，唯一的窗戶也被焊接鐵條維護，不過他仍能從鐵窗花下看到遠方的一片藍。
　　窗戶高於明郁，即使是舉高雙手亦不可能碰觸的高度。
　　小孩天生活潑，好奇心旺盛。
　　明郁會把房間內的小板凳，移動至窗戶下方，當他站上去，有些像玻璃通透的眼珠剛好可以望出去。
　　那天他認識了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一位朋友。
　　對方的名字叫更知雨。

　　更知雨發現這隻窗戶高度，設計有別於正常的建築物，有可能這間小白屋不像只有面前的高度，它可能是一間建於地下的房屋。更知雨好奇這一雙在地平線出現的眼睛，於是趴下來，貼到地面上看小男孩，發現他的視野果然是不一樣。
　　這就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情況。
　　更知雨說︰「你好，我叫更知雨，今年六歲。」
　　明郁不敢長久正視更知雨，始終除了爸爸外，他從未接觸過其他人。
　　小孩避開更知雨好奇的目光，小聲說︰「明郁，快六歲。」

　　更知雨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將頭貼近窗花往下看，發現明郁是站在小板凳上和他說話。他在心裡暗暗稱讚自己聰明，果然猜測正確，這是一間地下室。而這位叫明郁的小孩，就是郁爸的兒子，因為他想起雨爸介紹朋友時，是稱呼他為郁爸的。

　　小孩子天生好奇心重，驅使他們又再次對上目光。
　　明郁從更知雨的背後看去，見到白色道路和兩旁的白樺樹。
　　他問︰「外面就是這樣？」
　　更知雨扭頭看後面，再看了看期待答案的圓大眸子，他回答︰「不是。」
　　就這樣，一個站在凳上面，一個趴在地面上，開始聊起外面世界的各種事物。
　　明郁羨慕可以生活在外面的更知雨，在這個沒有多少日光照射進來的房間，就只有書本可以陪伴他，以及一日三餐送飯來的仿生機器人。
　　郁爸也不常來探望。
　　明郁也不過問，為什麼不來陪伴他的理由，好像是一切很自然，很正常的一回事。
　　只不過小孩就是小孩，對外面世界充滿了無限憧憬，他們約定好下次也要見面聊天。

　　更知雨在往回走的路上思考，想到郁爸並不像是不管小孩的爸爸，況且每個家庭都有一些事情是不方向外透露，好像他其實是一名IVF。

　　他爸爸是一名IVF專門研究學者。
　　精子取自於男人，至於卵子是哪位女性？直至現在更知雨仍未知道，亦不想知道媽媽是誰。

　　科學的進步，讓能夠自然生育的男女不用面對十月懷胎的辛勞。只要有錢，一切可以交給IVF專門中心處理，由人工培育嬰兒，再也不必需要女人代孕。
　　當年為了試行計劃，更知雨便在那時候被創造出來。
　　如果說他不介意誕生的理由，那當然是不可能，慶幸雨爸待他如親兒子，無庸置疑地他真的是男人的血脈，可惜他的內心缺失了一塊拼圖，總是無緣無故會讓他感到心裡穿洞，渴求獲得填補，令他能夠成為一名真正的人類。

　　更知雨沒法和人輕易達至共情，可能就是因為誰也沒法成為那塊拼圖，直至遇見明郁後，更知雨才明白他從對方身上獲得缺失了的感情，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

　　他想著明郁的事情，不自覺地加快速度，跑回雨爸和郁爸聊天的地方。
　　露天白色小圓桌旁，早已沒有兩位人父的蹤影，留下桌上未喝完的紅茶及小餅乾。
　　小孩早已被提示過不少遍，如果不見大人，便留在最初的位置等他們回來。
　　更知雨爬上凳，兩腳搖擺，伸出手拿起小餅乾吃。
　　在等待的時間裡，更知雨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後，待他有意識時，已經發現被雨爸抱起來。男人溫柔地拍著小孩背部哄他睡，更知雨覺得好睏，隨著雨爸一下又一下的動作，他又再次睡了過去。

　　郁爸問︰「事情進展順利嗎？」
　　雨爸點點頭，從上衣口袋內拿出小試管看了看，確認試管內的液體沒有問題，再次把試管放進口袋內。
　　郁爸嘆了一聲，無奈道︰「我有時候會想，我們這樣做是否正確，對他公平嗎？」
　　雨爸眼神恍惚，低聲道︰「早已犧牲了太多，現在才說後退，根本已經辦不到，我們可以等，但世界不能等下去……」

　　又過了兩星期。
　　更知雨再次陪同雨爸前往郁爸家作客。
　　今次沒去戶外坐白色小圓桌，而是移師至室內，原因是外面正下著微微細雨。
　　藍天碧市很少會下雨，下雨代表將會有颱風吹襲。
　　郁爸的別墅是歐式風格設計，特別多石膏雕像佈置，還掛有不少的油畫。
　　大人們的談話，在戶外或移師室內依然是枯燥乏味，很快又令更知雨坐不住。
　　雨爸見狀，溫柔地向小孩說︰「出去走走，但不能摔壞東西。」
　　郁爸輕輕抿著唇，然後笑了笑道︰「去吧，千萬別去地下室，那裡沒有電，很恐怖喔。」
　　更知雨點了點頭，跑出了茶室。

　　隨後雨爸說︰「你這樣子說，分明就是叫知雨找地下室。」
　　郁爸說︰「他們遲早要見面，早一點認識，也早一點開始。」
　　雨爸嘆了氣道︰「只怕是……」
　　郁爸抿了一口紅茶，淡淡然道︰「欸……不能害怕了，讓他們先處一些快樂時光，之後只能看天意……」

　　忽然天空上打出一個嘹亮的雷鳴，將郁爸的話蓋過去，最後只有雨爸「嗯」的一聲回答。

　　兩人持續一段無聲相處，靜聽外面雨水淅淅瀝瀝，和沒有間斷的閃電打雷，思緒早已被雨水聲音和雷聲帶去遙遠過去。

　　曾經的那片地獄，縱使沒有海誓山盟，某個人為了另一個人決心把一切扭轉，然後成功了，但他卻沒法再和對方享有榮耀。

　　沒有悲傷過，便不會想要渴望幸福。
　　曾經獲得幸福，更不能接受突如其來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