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米蘭，某間奢華的私人藝術館。
　　這是一場異能者圈子裡的高端社交酒會，主辦方是義大利北部一個古老的異能者家族，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光芒，觥籌交錯間，大廳中飄盪著昂貴香水和優質酒液的氣息。
　　「萊亞德先生，好久不見，真高興見到您。」
　　一位身著華服的中年女士優雅走近，她是東道主的妹妹，擁有重現圖像的能力。
　　「卡特琳娜夫人，您今晚美麗依舊，如同這裡的藝術品般令人驚艷。」穿著高訂西裝、髮型講究的萊亞德微微欠身，他的動作如同他的外貌，完美得無可挑剔。
　　女士被逗笑了。「您還是一如既往地會說話。您最近依然待在阿雷佐省山區？」
　　「是的，遠離喧囂享受田園生活，對身心都有益處。」萊亞德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舉止從容。「現代生活節奏太快，我們都需要一處能讓靈魂休憩的地方。」
　　「哦，說得真是詩意。」另一位年輕男士加入對話，他是新晉的異能者，顯然想要結識這位傳說中的人物。「萊亞德先生，我是佛朗哥，很榮幸終於見到您。」
　　萊亞德溫和地與他握手。「榮幸的是我，年輕人願意參加這種『老派』的聚會，實在難得。我猜您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想法想要分享？」
　　「我確實在研究一些新的異能應用理論……」佛朗哥受寵若驚。
　　「那真是太好了，創新是推動我們這個小圈子前進的動力。也許稍後您可以詳細告訴我？我總是樂於聽取新鮮的觀點。」萊亞德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興趣，展現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更多人被吸引過來，萊亞德就像一個最耀眼奪目的社交中心，他讚美每一名女士的裝扮，卻不會顯得輕浮；他傾聽每個人的談話，適時給出機智的回應；他的笑話恰到好處，既不冒犯也不無聊；他分享一些無關緊要的趣聞，讓氣氛保持愉快。
　　「請您務必要告訴我們索蘭先生的近況，上次在波隆那，他做的那道牛肝菌雞柳燉飯成了我無法忘懷的珍饈。」一位熟識的夫人摀著嘴笑道。
　　「他最近在研究一些新的香料組合，您知道他的，永遠在追求完美。」萊亞德的眼神瞬間柔和了一些──這是今晚唯一真實的情緒流露。「不過我得說，作為試吃員雖然幸福，但腰圍的增長速度也是個甜蜜的煩惱。」
　　眾人都被他逗樂了。
　　「那令公子呢？聽說他在拿坡里開了餐車？」卡特琳娜問道。
　　「是的，年輕人想要有自己的事業，雖然我們都希望他能留在身邊，但孩子總要學會飛翔的，不是嗎？」萊亞德以一口香檳潤了潤喉，神情跟談論伴侶同樣柔和。
　　整個晚上，萊亞德都維持著這樣完美的表演──風度翩翩、談吐得體、幽默風趣、平易近人。光看這位優雅紳士在今晚的表現，難以將他與令整個歐洲異能界顫抖的「猩紅君主」連結在一起。
　　直到酒會接近尾聲，佛朗哥終於鼓起勇氣問道：「萊亞德先生，關於您的那些……『傳說』，是真的嗎？」
　　「哪些傳說呢，年輕人？關於我的故事可太多了，其中大部分都被誇大了，我們都曉得，人們總喜歡給平凡的事情添加一些戲劇色彩。」萊亞德的淺笑依然友善無比。
　　「可是……」
　　「佛朗哥，有時候多保持一點神秘感，會讓故事發酵成佳釀。您說呢？」萊亞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親切得像個長輩。
　　佛朗哥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當萊亞德終於準備離開時，他依然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禮節，向每個人道別、感謝主人的款待，甚至還約定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未來會面。
　　沒有人看出任何破綻。
　　在他們眼中，萊亞德就是一個俊美的、成功的、有教養的、顧家的男人，除了相貌、地位和財富，大名鼎鼎的猩紅君主似乎與尋常的異能者名人沒什麼區別，都同樣溫柔風趣。
　　作為一顆享受著眾星拱月的「月亮」，這正是萊亞德想要的效果。
＊
　　三天後。
　　法國波爾多，凌晨兩點，鐵鏽和恐懼的味道充斥於一個廢棄的屠宰場裡。
　　「萊亞德先生，這是誤會！」
　　跪在地上的男人哆嗦不止，額頭的冷汗涔涔滴落。他是異能者掮客，專門倒賣稀有材料，包括那些只有通過萊亞德的渠道才能獲得的材料。
　　「誤會？」
　　萊亞德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凜冽得如同墳場吹襲的寒風，他緩緩走進月光照射的範圍，今晚他穿著一身巴黎世家的黑色運動裝及普拉達運動鞋，一頭銀灰髮依舊梳成氣派造型，在月色下宛若新雪潔白燦亮。
　　沒有了酒會上的溫和笑容、沒有了優雅的社交辭令，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從地獄爬出的死神。
　　「你偷我的東西，用我的渠道，賺我的錢。」萊亞德每說一個法語詞彙，就向前走一步。「然後告訴我這是誤會？」
　　「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
　　血液開始從男人的毛孔滲出，在空中形成細密的血霧。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萊亞德歪著頭，那雙血紅色的眼睛裡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愚蠢。尤其是自不量力的愚蠢。」
　　掮客想要開口求饒，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血液正在他的喉嚨裡凝結。
　　「我給過你機會。上個月你第一次動手腳的時候，我沒有殺你，你知道為什麼嗎？」萊亞德繼續說道，語氣平淡無波。
　　掮客雙腿發軟，完全動彈不得，一方面是因為極度的恐懼，一方面是他自身的血液已全數落入萊亞德的掌控。萊亞德擺弄他的血液就像捏黏土一樣簡單。
　　血系異能者的頂點微微低頭，居高臨下與跪地的掮客對視。「因為我想看識相的，我想看看一隻老鼠能狡詐到什麼程度，或者，這隻老鼠會不會及時找到回頭路。結果你讓我失望了，你只是貪婪，卻沒有相應的智慧。」
　　漂浮的血霧凝聚，形成無數細小的血刃。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的頭往旁稍偏，像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當人們太久沒有看到血，就會忘記血的顏色，他們開始覺得猩紅君主老了、軟了、被愛情馴服了。」
　　他輕笑一聲，那笑聲似乎讓整個空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血刃開始旋轉，發出細微的破空聲，彷彿一台構造精密的絞肉機。
　　「你們想知道那些傳說是不是真的？」萊亞德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溫柔，這種溫柔卻比憤怒更加可怕。「讓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傳說往往比真相保守。」
　　下一秒，旋轉的血刃如暴雨落下。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只有血液飛濺的聲音。
　　萊亞德站在血泊前方，運動服上並未沾染一滴血跡，那些飛濺的血花在接近他時就自動改變了軌跡。在「血域之主」的領域中，所有血液都憑他意念而動。
　　「真無趣，我還以為你至少能撐過第一輪。」他看著地上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體，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他沒有留下來品味成果，乾脆地轉身離開，身影遁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波爾多的異能者圈子裡私下流傳著一則消息：那些自發性的「清道夫」去清理了廢棄屠宰場中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現場的血跡形成一個巨大的圖案──一枚華麗的血色彎月。
　　旁邊還留了一行字：「君主從未離開。」
＊
　　米蘭的酒會與波爾多的屠宰場，優雅的社交名流與冷酷的死神，完美的假面與真實的本我。
　　這就是萊亞德。
　　一個能在晚宴上談論紅酒年份的男人，也能在凌晨將敵人的血液當作美術創作。
　　而最可怕的是，對他來說，這兩件事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只不過一個需要戴上面具，一個可以摘下面具。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