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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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08
2017.4.30

有些事挑一挑眉說出來的話,似是有些可怖,那我就坐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透過漫舞的塵埃開始講了。常理上,我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對往事出奇留戀,不論悲喜,只要夠我留戀的事,我都要用渾身解數榨它個乾淨。屢屢回憶起來,我都忍不住脫口而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緊挨著下一句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總是陷入此類心靈困境,越是年長,經歷過的越多,回憶的也就越多,亦越深。有時我會這麼想:當我活得足夠久時,大抵會因回憶而死罷。是的,若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去回憶,別說一晚上,恐怕我會連著好幾天嘆息不止。
既物是人非,那便暫時不談,不料如今面臨的是「人是物非」。
早在去年年底,父親返鄉,與我,與昏昏暗夜,與蚊蟲走獸共行於泥巴路時,他就提到了拆房子——或者說重建房子。他講道,等有錢了,明年三四月動工,修得漂漂亮亮的,在屋前種一棵大樹,樹下放一個石椅,椅邊蓋一池噴泉,再為這幅小景取個典雅些的名號。我說,這不就成公園了么?他說對。我猶豫半晌,問他家裡有那麼多錢么,他嘆了口氣:「要賺呵!」
擺明將任務分配給我了——至少是修建噴泉的事。
挖掘機在家門口張牙舞爪時,我沉思著父親的話,我曉得他年初時和家裡人吵了一架,沒人認可他的構想,也可以說是臆想,我之所以出此言,是因為我清楚家裡貧乏的經濟狀況。
一個月前,終於到了和舊家生離死別的時候,其中的意思是:我一回學校就開始動工。最初略想,似無甚麼大事,但適逢將走之際,胸腔內的哀情便破湧出來,儘管我提前錄製了房子的視頻,可一思及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即將灰飛煙滅,換老話說就是「再也回不去了」,頃刻間,我簡直要愁白了頭,無比悲傷,像是死了個至親的人,因此現在望著拆遷場景,彷彿覺得在辦喪事。繼而許多像從電影里搬出來的荒誕橋段出現了,比如生活的地方和施工現場只隔著牆,一邊在拆房子,另一邊的我們安定自若地吃飯;又比如原來二樓連通著卧室的門,現在打開卻是半空中,徒然一片廢墟。
我走進殘損的大門,望著高高貼在卧室牆上,沒來得及撤走的畫,不禁笑了起來:可憐的我呵,不論怎樣感慨,其實從始至終抱著自己的屍體說話,沒日沒夜地俯身拾起死去的記憶。我能做些什麼呢?確是死透了,能陪同我顧影自憐的,也只有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