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緣起:野史與真實的狹間
本章節 2650 字
更新於: 2025-09-06
《鏡華緣~麗島妖異野史~》這個故事,多數時候當然是走奇幻路線,由於夾雜了歷史成分,多少要從書裡或是認識的人當中取材。
具體的來說,故事主角陸清芳,一開頭就被爸爸痛扁的那段劇情,取材自我伴侶的父親,他身上發生的真人實事──被父親誤會偷錢,被浸到水裡又吊在屋子裡一個晚上,所有家人都不相信他。
再者是殷百川,他的人物設定參考了兩個人,一個是我前公司的小主管,另一個是前職場補習班的男主任──共通點就是嘴賤,只要回想他兩位曾經說過什麼,塑造人物超輕鬆的。
當然就算寫進故事裡,並不代表對當事人有好感……(委婉)所以看到J.K.羅琳在訪談中表示,石內卜參考了她以前討厭的老師,整個就是我懂!我完全可以理解啊!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又要寫進故事?我想或許是因為,自己不想要長時間對一個人抱持負面想法,而必須要用一種方式消化內心感受到的不平衡,那就只能是寫故事了。
因為文中涉及二二八、四六事件,這些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初期的重大事件,為此看了不少歷史資料,也有看了乙未抗日跟日治時期的;至於感想,顯然越是靠近現代,資料跟訪談的解析度一上升,時不時就要停下來緩緩情緒,否則根本看不下去。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就這樣淪為時代巨輪下的犧牲者?作筆記的我會記得那些事情,但即使可能只有微薄之力,可不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麼?答案便是陸清芳許的願望,很傻很天真,還是希望逝者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如果能完成生前的某種遺憾就好了。
雖說想要幫助人,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在創作還是在現實,自己總是被幫助的那個人。
為了讓文字更加寫實,也基於想要取材,寫作《鏡華緣》的這幾年把多數提及的神社或關鍵場景都去了一遍,儘管現在更多的是忠烈祠或非宗教性質的地點。文字能表達的資訊或許有限,裡面有很多劇情跟人物,都是在旅途中的遭遇跟自己的體悟。
當中最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我到臺南取材的那一次,旅行途中充滿不可思議的體驗。
其一是去參觀國立臺灣文學館,當時在展出臺灣文學家的手稿跟歷史文學,就當時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才剛踏進展場就開始哭,看展途中哭到完全停不下來。
其二是去玉井的時候,儘管跟小說情節不同,已經不是芒果季,明明是青年旅館還只有我一個人入住,晚上超緊張的!行前去西來庵拜拜,想說既然要去參觀玉井不如先跟神明打招呼,之後搭錯車還能去對地方、到玉井剛好在噍吧哖事件紀念園區關門前半小時抵達現場,還有熱心的志工幫我講解……然後又開始哭,看到照片在哭、看到歷史文獻也哭,志工講解的時候也一直哭。
我到底在哭什麼呢?多年來說不出個所以然,可能是氣場,或者知曉歷史的百感交集,或者現在得到了一個階段性結論。
或許是因為看到他們,這些曾經為了家鄉與土地奮鬥的存在,證明了即使當下的痛苦沒有得到回報,在未來也可能具有某種意義。這個信念本身可以讓人撐下去,相信付出是有價值的,並且繼續活著嘗試。
為什麼說自己是被幫助的,除了取材期間有這種奇妙遭遇,另一方面從實質來說,想要把故事寫得更好、臺灣西部到處走透透的過程中,鬱結的心情才漸漸變得好起來。
除了到處走走可以轉換心情之外,不浪漫的說法就是活動筋骨使人增加多巴胺,而多曬太陽增加褪黑激素容易入睡。由於從前公司辭職後,整整一年待在家裡房間頹廢擺爛、之後投稿徵文又窩在電腦前一動都不動,外出取材的生活相對健康了許多。
如果不是因為想要寫好故事,想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大概也沒有出門旅行的動力;不敢說做的是多偉大的事,或許不知不覺中有被什麼力量在背後推著前進,才能在每次遭遇挫折時,相信自己可以再努力一下看看。
那麼,把手上的故事寫完,就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回報了吧!
先聲明一點就是,身為麻瓜的我看不到異次元的東西,更多時候都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狀態。
有時候會覺得可惜,畢竟從二手資料無法用更加貼近現實的方式去感受,可是經過這幾年的寫作,覺得看不看得到似乎也沒關係了。
具體的感觸,其實是寫在《皓月奇譚》裡面,對於巫覡的理解。對於研究歷史跟神話的人來說,散布在各地跟文字當中的線索,實質上和肉眼看不見的鬼神是類似的,如果不去注意根本不會發現,就像還沒創作東番異聞錄系列之前的我。
可是因為寫作、接觸跟實地去參觀,理解一些習以為常的人事物有它的淵源,久而久之發現,原來自己的常識不是大家的常識!那個瞬間突然領會到,這該不會就是陰陽眼的感覺?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都知道了,說什麼都想要寫出來。附帶一提,陸清芳的堂叔讓他去住凶宅,是我伴侶母親實際經歷的事情;遭遇關刀山大地震聽到地鳴,則是老一輩那邊的親身經歷。
自己的母親跟父親,跟潘茉莉、殷百川一樣是在高雄認識然後互有好感。當時的父親還正好入伍是軍人,兩人是在土風舞會上相遇的……軍人這部分,大概給了馮柏冬吧。
──這些零碎的東西,都是在人話說當年時聽來的,小小的碎片。
在人日常生活的時候,記得的碎片太多其實很麻煩,然而在創作的時候,有些東西正因為留在記憶裡,自然而然成為筆下作品的一環。
無奈的是,現實並沒有像故事那麼美好。譬如我伴侶的父親,直到那位痛扁他的爸爸過世了,至死都沒有機會、也不想原諒對方。
前公司小主管跟補習班的男主任就不用說了,他們用各種形式留下的陰影,我想大概也很難說消失,相比以往沒有感覺到那麼強烈的負面情感。
儘管如此,一路上的不順遂跟陰影,當下回顧起來就是「說起來有過那樣的事情」,一種雲淡風輕的感覺,在經過這些年之後。
感謝敵人太矯情了,一定要說感謝什麼的話,大概是覺得冥冥之中命運如此安排,透過我去成就這個故事,感謝促成這一切的所有人事物。
所以,並非痛苦的時刻,一定非得要給自己,或是給別人找個理由。只要知道會有雨過天晴的一日,在狂風暴雨、烏雲密布時可以去面對,相信和煦的陽光,與溫柔的月光終會再次降臨。
假如在故事尾聲,這樣的情感能被順利接收到,那就太好了。
最後在這裡,誠摯謝謝在我2021年投稿POPO文學大賞時,留下感想與打氣的薩佐。
那個時間點,因為連續投稿失利正值創作谷底,也許只是舉手之勞,我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動,但是到現在都一直、一直都記得喔!
雖然那一年再度中箭落馬,毫無斬獲,因為能夠認識妳,讓我覺得當時有投稿真的很幸運,不管結果如何都是。
從去年九月開始,人生邁入了始料未及的新階段,現狀真的跑去學校裡面教書。回憶2021年寫的尾聲,我竟預言我自己!
生活驟變導致各種無法兼顧,就是盡力做好自己還能做的,或許這段時間的經歷,會變成往後其他故事的養分?完本之際也祝福所有創作路上的夥伴,但願都能寫出承載喜愛或回憶,只有自己才能寫出的那個故事。
汜羽荃 202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