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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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06
說實在的,現在能逃跑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滾蛋,因為這野餐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尷尬上百倍。
一路上負責駕駛的徐善知一句話也沒說,我也裝作看車窗外風景不敢往前看。反倒是張柏睿和楊浩承,倆人一搭一唱就宛如老友久別重逢,到了野餐地點更是熟稔得不可思議。
『張柏睿的親和力到底要多好啊⋯⋯。』我暗暗感嘆著。
就在這時,徐善知開口,語氣一如往常帶刺,「張先生,你說你是透過朋友的介紹才認識簡宏宇,但據我所知,他根本沒幾位朋友才對,我其實很好奇是誰介紹的。」
徐善知一開口總讓人猝不及防,她喜歡故意往小地方挑刺,我猜她並不信任這位要來協助我恢復作畫能力的人。
「其實不用那麼拘謹啦,叫我柏睿就好,請問我能叫妳善知嗎?」張柏睿笑著岔開話題。
「叫我徐善知就好。啊,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對誰都是這個態度,如果看不慣的話我只能先抱歉了。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介紹的了嗎?」這種答非所問的態度只讓徐善知更不耐煩,她雙手抱緊胸口,眉頭緊皺的盯著張柏睿。
張柏睿微微抬頭,眼神飄向我這邊瞄了一眼,大概是在觀察我的反應,最後只是低聲說道:「關於是誰介紹這件事⋯⋯抱歉,我並不方便多說。」
徐善知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她的語氣和態度變得比剛剛要更加不客氣,「既然是朋友介紹有什麼好不方便多說的?我想你也能看得出來我們很擔心簡宏宇,所以總該讓我們知道那個介紹人是不是奇怪的人吧?」
打從一開始這就不是張柏睿該負責回答的,他卻還是幫我承擔了這些,並且一直在顧慮我的感受。
相反地,我只會愣在一旁,像個透明人般沈默著,任由徐善知隨意對待一個來幫忙我的好人。
「哈,我知道了,你該不會跟之前那些接近簡宏宇的人是一夥的吧?以關心為靶子實則是想知道些八卦,然後擅自把別人當作自己的茶餘飯後的話題。」徐善知的用字遣詞變得越來越強勢,就像是要故意惹怒對方一般。
氣氛顯然比以往要來得不尋常,就連張柏睿的好好先生脾氣應該也承受不住,最終我決定率先大聲喝止這一切,「喂,徐善知妳有完沒完?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咄咄逼人的到底想幹嘛?而且我朋友哪裏才沒幾位,講得好像妳朋友有比較多似的。」
我的反擊讓徐善知一愣,她回過神後,隨即冷笑,「至少比你多吧?」
「你就是都把事情都想得很單純,但這世界遠比你想像的還要人心險惡,傻傻的一直被佔便宜,老是被騙還不自知!」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終於說出真相,「張柏睿他是許宰恩介紹的。」
一句話,沒有過多的情緒卻足以讓全場的氣氛瞬間凝固。
我盡可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看著徐善知,「這回答妳滿意了嗎?」
爭吵聲在那一剎那戛然而止,徐善知啞口無言,過了半響才低聲道歉,「抱歉⋯⋯我去抽根菸冷靜一下。」
為了打破僵局,張柏睿也跟著起身:「不好意思,我也去抽一下菸。」
現場只剩我和楊浩承,場面一度冷清,這樣的情況從沒體會過,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選擇了。
我知道她的性格就是較為衝撞,平時我總會用更加的柔和的方式來應對,但這次我沒辦法。大概是因為被徐善知說中了,所以才更加無法控制這股惱怒。
「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脫口而出,所幸楊浩承並沒有聽到,我只是低著頭摀住自己胸口,緊抓著衣胸。
現在的我內心有股悶痛感,是名為後悔的疼痛。
稍微冷靜一會兒後,我向整場不敢說任何話的楊浩承道歉,他這才放鬆了些。
幾十分鐘後,兩人同時從吸煙區回來,比我預期的時間長得多。
張柏睿一坐下,我小聲問他,「你們剛剛說了什麼嗎?」
張柏睿笑笑搖頭,「秘密。」
我頓時無法繼續追問,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暖意。
「對不起。」
當我頭轉向聲音的源頭,徐善知的表情比方才要柔和,許多,她在確定與我對視後,說:「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的。」
我輕輕搖頭,「我才該說對不起。」
她眼神微微顫抖,再度開口時嗓音有些低沉,「在知道他是許宰恩介紹的人之前,我只是看到你寧願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依靠我們,我真的很生氣,也很嫉妒。」
我頓時怔住了,我一直都很害怕自己成為麻煩,所以什麼都不說,原來在她眼裡,卻是另一種傷害。
我拿起衛生紙遞給徐徐善知,深怕她下一秒眼淚落下,我緩緩開口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妳會有這種想法。⋯⋯我不願意依賴你們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所以才選擇都不說。找張柏睿幫忙只是巧合而已,我希望妳不要想太多。」
「而且,就像妳說的,我確實很常被騙、被佔便宜,所以每次都是妳在為我的事焦頭爛額,這點我真的感到很自責。」
聽完我的話後她只是輕笑了一下,語帶深長的喃喃自語了會兒。
「妳說什麼?」我緊接著追問。
徐善知聳聳肩,似乎想說什麼卻故意裝傻,「蛤,我剛剛又沒說話,簡宏宇你幻聽了喔?」
在我們倆人的的情緒各退了一步後,氣氛變得歡樂了點,雖然並不是充斥整個環境的歡笑聲,但至少這之後的閒談沒有再起任何衝突。
落日的餘暉映照下,似乎是在宣告野餐已經該結束了,原本和樂的氛圍變得寧靜起來,大家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開始收拾周遭環境。
看著大家都整理得差不多,我決定先把整理好的垃圾拿去後車廂放,沒想到徐善知提起另一袋垃圾跟隨其後。
這條路上我們都沒說話,宛如回歸到一開始吵架的那一刻。
其實,我們都不是那種會主動打破僵局的類型,我們唯一和好的方式是等到雙方冷靜一段時間後才會無意識的回到平常的相處狀態。
所以當她主動向我道歉,而我也願意和她攤開「好好對話」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也能這樣子相處。
「喂,簡宏宇。」徐善知忽然叫住我。
「幹嘛?」雖然聽到徐善知的聲音在我背後,可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往前繼續走。
應答了一聲,徐善知並沒有接續回應,下一秒,她卻又再次開口,「簡宏宇,你等一下。」
這一次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的問,「幹嘛?剛問妳又不講。」
當我回頭看時才發現徐善一直都知站在原地,她似乎一直在等著我轉向她。
看到她緊抓著垃圾袋,身體微微顫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換做平時我可能會讓她有屁快放,但不知為何今天我卻做不到率先開口叫她趕快說。
「有些話,我現在不說,以後大概永遠都不會說了,而且不說的話我應該會後悔。」
她一開口就顯得異常慎重,平常總說「後悔沒有意義」的她,這次卻坦白自己會後悔。
看著她緊握垃圾袋、微微發抖,我也跟著心慌。
「其實我直到去年都還喜歡你。」
好,我已經理解為什麼她會突然說「不講就會後悔」這句話了。
『但,這個時間點?在停車場?』當我原先的忐忑演變成無數個疑問時,她卻繼續說下去,「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說,我曾因為喜歡你,所以我原以為自己能陪你走過失去朋友的痛。」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你還記得許宰恩第一年的忌日那天開始我沒有再去找過你嗎?」
她緊抓著垃圾袋,低著頭大聲說,「陪你渡過他第一年的忌日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所以隔天開始我選擇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只專注在自己身上。」
「直到今年四月,我又開始在擔心你的狀況,畢竟將近半年沒聯繫你了。而你也不是那種會主動和我們報平安的人。」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還是努力的慢慢吐出每一字句。
「後來去你家,我一打開門發現你暈倒在地⋯⋯你知道嗎?那一刻我覺得我幹了這輩子到死都會後悔的事。」
「放任你不管,不像往常一樣關心,哪怕一句話的問候我都沒有做。」
「發現你昏倒之前,我一直覺得反正我再怎麼苦口婆心也沒用,所以我想著你自己應該會想通,你可能需要的是獨處時間,而不是過多的陪伴。」
「也因為那件事我才又開始時不時的傳訊息給你或者突襲你家。你可能覺得我很煩,但我真的很怕你再次倒下。」徐善知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最終滑落。
「我真的很後悔當初的作為,可我又認為我的離開沒有什麼不對,當時一心想著幫你,結果連我自己的心理也開始受影響。」
「有人曾對我說過,『如果那個人對於妳沒有正面影響的話,妳應該在適當的時機離開,避免跟著深陷在其痛苦之中。』那段期間我內心充滿著掙扎,最終還是毅然決然的疏離你一陣子。」
坦白完一大段自白後,徐善知毫無遮掩的放聲大哭,對她而言這不只是告白,更是對我自白還有和自己的和解。
她的情緒感染了我,心裡的愧疚與感謝交織,原來她一直都是在獨自面對這些壓力的,而我卻從沒想過她會如此的自責。
我無法袖手旁觀,輕輕抱住她,也許這不是現在最適合的舉動,但我還是必須這麼做,就像她在我痛苦中時候接住我的情緒一樣。
「我不知道妳心裡一直藏著那麼多的想法,我暈倒從來都不是妳的責任,妳不必自責。」我輕拍她的背,試圖緩和她的情緒,並低聲對她說道。
「還有,謝謝妳曾經那麼喜歡我,謝謝妳也對不起妳,因為我沒辦法回應妳的感情。」
徐善知推開我,抹去眼淚,勉強笑著,「你不要道歉,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能理所當然的成為某人的主角,這只是我癡心妄想的故事情節罷了⋯⋯經過今天之後我更確切的明白自己是絕對無法成為你故事裡的主角。」
「雖然我無法成為你故事裡的主角,但我仍可以成為陪你一起前進的重要配角,現在光是能聽見你重新提筆畫畫已經是我最開心的事了。」
我清楚明白徐善知不會希望我為此事感到難過,但我無法不去愧疚這一切。
或許我們在這一路上遇到太多事了,畢竟我們也不過是個二十五、六歲的人。
我的眼淚也不受控落下,「我一直都很感謝妳,沒有妳,我可能早就放棄活著了。妳不需要成為誰的配角,妳就是妳。在我心裡妳一直都是個重要的存在,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
她愣了一下,卻又忽然大笑:「你這中央空調,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忍不住心動啊。」
她這意料之外的回覆,反而讓我更不知所措。
這發展怎麼跟我腦袋裡想的差那麼多?
我啞口無言,只能和她對罵似地笑著:「我剛剛那麼認真在講,你倒是話題轉得挺快的欸。剛剛哭得劈哩啪啦的是誰啊?」
這一舉動,緊繃的情緒瞬間瓦解,上一秒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幾秒後卻又相視大笑,完全不知道在演哪齣戲。
夕陽映照下,笑聲漸歇,她看著我,眼裡不再有淚光,只剩餘暉照耀的光芒,像是等到一個能說出這句話的機會。
她語氣篤定,「簡宏宇,我相信你可以變得更好,因為你確實正在慢慢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