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諸神黃昏：放逐樂園(三)

死亡國度尼福爾海姆，日光背棄之地，終年被霧氣所籠罩，寒冷與孤寂是此處最準確不過的形容詞，只有死者的靈魂才會來到這裡。
孤獨的旅行者走在荒蕪的黑土地上，從遠處接近會發現他是一名黑髮披散於頸肩的青年，身著單薄的黑色衣袍，看起來有些狼狽，地面微微起結冰霜，使他連踩穩腳跟、跨出下一步都異常艱辛。

霍爾德爾自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在這片昏暗又荒蕪的國度。
空間中飄盪著無數細微的白色光點，能看到靈魂的他立刻意會那些光點是靈魂的碎片，是靈魂消散前的餘燼。
同時他清楚的認知到自己已經死了。
在這裡伴隨著他的除了孤寂就只剩下那些破碎靈魂殘餘的低語。

「嘎——嘎—— 」
霍爾德爾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鳥叫聲，抬頭朝聲音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一顆五米高的深色枯樹。枯樹的枝幹不明原因裂成好兩半，而那叫聲的來源便是卡在枯樹裂縫中間的一支白色的禽鳥。
「嘎——嘎—— 」
白鳥的頭卡在裂縫中間正有氣無力的掙扎著，見到霍爾德爾過來努力拍動著翅膀。
牠發出類似少年的嘶啞聲音：「嘿、小子。」
「對、就是你，幫我一下，把我從這惱人的東西裡面拔出來！」白鳥邊說話邊奮力地揮動翅膀，希望能吸引霍爾德爾的注意。
霍爾德爾走近才發現這隻鳥其實是一隻渡鴉，白色的渡鴉。牠剛好卡在乾枯樹幹的裂縫，離地面約有兩米五的高度。
以霍爾德爾舉起手的高度還摸不到對方，思索片刻他像往常一樣驅使黑暗元素。
他感覺到了一股異樣，冥界充斥著大量而濃密的黑暗元素，當他指揮這些黑暗元素時，它們像是流浪已久的孤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屬，一窩蜂匯聚在他的周圍形成密集的黑色漩渦。
周遭的異動嚇得上面的渡鴉連連哀叫。
「夭壽啊，死定了，這麼恐怖的黑暗力量要把我吞掉啦！ 嘎——嘎——」
渡鴉已經在冥界待了一陣子，牠認得黑色漩渦是一種在冥界時常形成、足以撕碎靈魂的黑暗元素風暴，只在黑暗元素濃密的區域發生，像這種時不時出現的風暴很容易要了遊蕩者們的命。
眼看周圍的黑暗元素即將失控，霍爾德爾立刻高舉右手，握住掌心。
「嗖——」漩渦瓦解成煙霧朝四周擴散。
冥界濃烈的黑暗元素像是臣服於無上君王的臣子般紛紛平靜下來。
「抱歉，我沒想到他們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霍爾德爾指揮著黑暗元素鑽進卡住渡鴉的裂縫，化成兩隻手掌將渡鴉上下的木片推開。
渡鴉甩了甩頭，拍動翅膀飛出樹幹。
「自由啦、終於自由啦，憋了我不知道幾天了。」渡鴉在上空高興地盤旋，然後飛到霍爾德爾身邊的岩石上。
「謝啦、黑色的兩腳獸。你剛剛那招真厲害，居然能讓那些狂躁的東西聽你的話，我都快被嚇死了嘎。話說回來，你怎麼辦到的？」
「我天生就能跟它們溝通。」
「嘎——？這麼厲害？」
渡鴉擠眉弄眼地開始自我介紹：「我是伯雷克，白色的珍稀異獸，世間唯一一隻白渡鴉，可惜早早命殞在一隻該死的惡狗口中，簡直就是天妒英才。」
看著白渡鴉逗趣的神情，霍爾德爾沉重的心情也漸漸放鬆。
「那你是怎麼到冥界的嘎，兩腳獸？」
「……」霍爾德爾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唉，不想說也沒關係啦，很多人也都不想說自己是怎麼死的，像我們這種能在冥界還有意識的靈魂本身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霍爾德爾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開口：「…，我是阿薩神族的霍爾德爾。」
「霍爾…阿薩神族！！」渡鴉從岩石上跳起來，瞪大了眼睛。
「我的世界樹啊，你沒騙我吧？」
渡鴉無法想像自己死後在冥界居然會遇到一位來自阿斯嘉德的神祉。這種事就算說出去給他的渡鴉族群聽，也不會有鳥相信吧。
「沒有，我是奧丁的兒子…以前曾是……」霍爾德爾低垂著無神的黑色眼眸。
奧丁的處死和流放相當於和霍爾德爾解除父子關係。
「噢…還是一位王子，我猜你會在這裡，不會是什麼好經歷嘎。」
伯雷克飛到霍爾德爾的肩膀上。
「沒關係啦小子，反正我們都掛了，管那些人世間的事情做什麼嘎嘎嘎。」伯雷克笑了幾聲、歪頭望向霍爾德爾：「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
「呀、畢竟你剛到這裡來嘎！那我們就去我原本計劃前往的地方吧！」伯雷克向前舉起翅膀。
霍爾德爾確實沒有目標，內心茫然的開口：「你要去哪裡？」
「去找前面的亂石區找某個很厲害的畫家。」
「厲害的…畫家？」
人都已經來到冥界，還是有心思創作繪畫嗎？霍爾德爾又不明白了。
巴爾德爾跟他的母親芙雷雅都喜歡人類創作出的詩詞、音樂與繪畫，在那些創作中主角能是英勇的戰士、青春貌美的少女、放蕩不羈的水手與經歷磨難的勇者，人類雖然弱小且壽命短暫，卻總能夠用他們的想像力來演繹另一個角色的人生軌跡。
「跟我走就對了！據說他還懂得很多冥界的事情，或許能幫你解惑嘎。」
「好。」霍爾德爾點點頭。

★

一神一鳥來到一處冥灘，冥灘是冥河支流漸漸侵蝕土地所形成的地形構造，上中游的冥灘多半是亂石堆，而下游則是類似沙灘的地理樣貌。
冥界幾大河流中流域最廣的便是誓言之河——斯堤克斯，再來是忘川。忘川又被稱為「遺忘之河」，靈魂落入忘川會漸漸遺忘生前的記憶，然後漸漸被冥河的河水沖刷成碎片，許多破碎的靈魂碎塊會被沖刷到冥灘之上。

在冥灘上他們看到許多呈現透明、半透明狀態的靈魂正在圍在一處大石壁前。霍爾德爾走上前，發現他們其實是在觀賞一名少年的作畫過程。
那名少年外貌約十六歲，穿著一身異國神職人員裝扮的黑色衣袍，一頭黑髮被絲帶束著垂落成低馬尾，黑色的眼眸神情專注地用畫筆勾勒出花海中的一片白色花瓣。
在他的身邊放著畫架與調色盤、顏料跟洗筆的木水筒被隨意地放置在地上。
從霍爾德爾的視角看過去，能看見少年的背後有一圈靈光與三對翅膀。即使對方已經把翅膀跟氣場收斂，霍爾德爾仍能用眼睛察覺到對方強大的靈性。
霍爾德爾在心中瞭然，對方是一名來自異國的天使。
他所作畫的地方是一片巨大的暗色石壁。少年在石壁上畫出天空與盛開著白色花朵的大草原。霍爾德爾跟伯雷克不自覺地被他認真的神態所吸引，靜靜地看著他作畫。
在他終於將最後一片飛揚的花瓣畫完時，周遭瞬間揚起白色的花瓣，綠地在腳邊迅速擴展，貧瘠的亂石灘變成一片花田，猶如畫作成為現實。
圍繞在他身邊的靈魂漸漸地化成光之蝴蝶，成為光芒的一部分消失在花海之中。
「好了，收工。」
少年像完成階段性的工作，收起自己的畫具，轉身便看見一名穿著黑衣的青年正注視著自己，他的肩上還站著一隻白色的鳥。
「嗨，兩位，你們不是冥界裡需要淨化的靈魂吧，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嘎嘎嘎，我是渡鴉伯雷克，您就是棕熊歐德在說的畫家了吧？」伯雷克跳起來：「牠告訴我有一位知曉很多關於冥界事情的畫家在冥河的河岸邊。」
少年挑眉，將筆放在畫架邊：「嗯，我是亞特，就你們看見的，我正在淨化停滯在這裡的靈魂。」
「停滯？」霍爾德爾不明白。
亞特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啊就是這裡的管理者沒有做好本來應該做的工作。讓靈魂能夠在人界和冥界間循環，簡單點來說就是這裡的靈魂都找不到投胎的方法，遊蕩在冥界久了不是自然消逝就是會變得怨氣很重，製造出許多可怕的怨靈，甚至跑回人間。」
亞特轉頭，意味深長地看向霍爾德爾。
「阿斯嘉德的王子，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伊甸的天使了。」
「我們天使的使命就是救助需要幫助的靈魂，你們的冥界如此混亂，我是看不下去才來幫忙的。你們的冥界應該要建立一個完整的靈魂循環體系，不然遲早有一天會出大事。」
霍爾德爾似懂非懂。
有罪無法進入英靈殿的靈魂被打入冥界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也沒有準確的認知。只知道能進入奧丁設立的英靈殿是對靈魂莫大的榮耀。
尼福爾海姆的管理者是洛基的女兒海拉，海拉的性格兇悍又善忌，她喜歡凡人臣服於她，對於反對她意見的人一向會遭到報復。因為忌妒其他神明而被奧丁貶去冥界任職的海拉，也一直希望能從冥界脫身回到阿斯嘉德。所以她從沒有想過要在冥界建立一個完善的輪迴機制，幫助死去的靈魂們重獲新生。
這時伯雷克舉起翅膀開口：「對呀，所以我想問去其他冥界的方法。總不能讓我們這些死後還有意識的靈魂繼續卡在這裡吧？我想要投胎成一隻能飛上高空的雄壯蒼鷹！」
「耶這個嘛…」
亞特有些傷腦筋地抓了抓腦袋：「恐怕沒辦法喔，海拉不讓亡靈們跑到其他世界，她認為來到冥界的死者都是她的財產。最近海拉還在蒐集生前強大、卻因為犯罪而無法前往英靈殿的死靈們作為她的戰士。」
「我想她是企圖在諸神黃昏之時率領亡靈大軍進攻阿斯嘉德。」
「攻擊阿斯嘉德！？」霍爾德爾驚愕，他想要更進一步問個明白。

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
咚咚咚咚——
遠處升起濃烈的灰色濃霧，透過感知「暗」的權能，霍爾德爾的意識穿過霧氣看到一隊五人的騎兵，它們身穿暗色的鎧甲，皮膚詭異的呈現一種類似冰的無機質感，領頭的騎士高舉著三叉戟紋路的旗幟，騎著身體只剩下白骨的馬匹，朝他們所在的地方前進。
正當霍爾德爾疑惑時，亞特驚慌地開口：「不好、海拉的搜捕隊來了。」
他手腳利麻地收拾著自己的物品，將畫具、圖畫紙跟畫架全都丟進自己的次元行李箱裡。
提著行李箱朝還愣在原地的一神一鳥招手：「快跟我來！」

★

阿斯嘉德的森林中，巴爾德爾回到他當初遇害的位置，手握著當初霍爾德爾遺留在這裡的黑色長弓。
他閉起眼睛展現自身的權能。
巴爾德爾能控制「光」，而「光」是物質世界的絕對能量，可以跨越時空的軌跡，所以他能透過光看見此處場景發生過的過去與未來。
巴爾德爾前方的光線開始坍縮扭曲，遇害地點的時間像是被倒轉般往後退，大雁群往前飛的影像開始倒退，樹上吃堅果的松鼠堅果還原到未被啃食的狀態，小蜥蜴從樹上倒退爬回地面。
經過七個日夜，他看見一名黑色短髮身穿棕色皮甲的人漫步走出森林，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
他第一時間便認出對方是誰，那是一直以來都待他不錯的叔叔。
巴爾德爾陰鬱地抬起頭，金色的眼眸中盛滿怒火與殺意，他呢喃著對方可恨的名字：

「洛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