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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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03
雀躍的心,讓我勉強撐起精神,心裡一陣得意,像個剛破解了複雜程式碼的工程師。

「這不是很簡單嗎?只要懂點程式語言基礎就能搞定!」我甚至在腦中模擬了一段對話,準備用前世頂尖程式設計師的口吻,充滿邏輯與優越感地向家人們宣告C語言結構的優雅。

可當我試圖開口,喉嚨裡卻只擠出幾聲軟糯的「呀呀」,像一串失敗的輸出訊息。

這具嬰兒之軀,徹底背叛了我的意志。我想笑這份荒謬的無奈,可連笑聲都只能在心裡迴盪。



一股厚實濃重的倦意再次襲來,像斷電的伺服器,拖拽著我的意識。

我的眼皮沉重如鉛,方才那場堪稱神蹟的操作,已將這具幼小身軀的微弱魔力榨乾。我試圖抗拒,卻無力回天,歪在塞拉溫暖的懷中,意識滑入一片純粹的黑暗。

艾琳的驚呼「啊!他怎麼了?」是最後一道錨點,伴隨著家人嘈雜的呼喊,逐漸模糊遠去。

這不是普通的睡眠。我的靈魂明白,這是魔力透支後,身體為了自我保護而強制進入的深層休眠。我的魯莽,正由這副脆弱的軀體,默默承受後果。



風暴。

一片風暴肆虐的戰場,在我的夢境中展開。

狂風呼嘯,撕裂耳膜,空氣中瀰漫著臭氧與焦糊金屬的刺鼻氣味。

一個模糊的身影屹立在戰場中央,手持風暴雷霆戰斧,斧刃劃破天空,掀起道道青色風刃,將鐵塔般的鋼鐵造物與血肉融合的怪物無情斬斷。怪物倒下時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血與鐵的碎片在風中飛濺。

戰斧上的藍寶石閃耀著虹色光芒,斧刃的符紋亮如白晝。

身影揮斧的動作迅猛而優雅,每一擊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我試圖看清他的面容,卻只能捕捉到一雙燃燒著不屈意志的堅定眼睛。

畫面開始模糊,像損壞的顯示器般閃爍雜訊。夢境深處,一個低沉的聲音用陌生的語言呢喃,像在呼喚我,又像在警告什麼。藍寶石的魔力迴路在腦海中閃現,如同一段殘缺的程式碼,等待我去完善。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眼。

搖籃的羊毛毯溫暖地裹著我,壁爐的火光仍在跳動,但房間的氣氛已截然不同。一股濃重的苦澀藥味鑽入鼻腔,混雜著布料受潮的霉味與不通風的沉悶。往日那如同城堡心跳的鍛鐵聲消失了,鐵匠鋪的方向一片死寂。



布雷克坐在一張木椅上,手握風暴雷霆戰斧,凝視著那顆失去光芒的藍寶石。

他的背脊塌陷,像是被無形的重量壓垮。那雙曾能馴服鋼鐵的手無力地搭在斧柄上,指甲縫裡不是煤灰,而是乾涸的藥渣。他的鬍鬚糾結油膩,夾雜著刺眼的灰白。



塞拉坐在搖籃旁,用濕布輕輕擦拭我的額頭。

她的臉龐瘦削,顴骨突出,嘴唇乾裂,眼窩深陷,像一朵被榨乾了水分的花。她看到我醒來,溫柔的眼眸猛地睜大,狂喜從疲憊的眼中湧出,像被判死刑的人聽到了赦免的鐘聲。



「布……布布……布雷克!...亞格斯醒了!感謝光明之神……你……你……終於醒了!」她的聲音因狂喜而顫抖,淚珠從深陷的眼眶決堤而出,滴在我的臉頰,溫熱滾燙。

「艾琳,快!去叫醫生!」塞拉急切地呼喊。



艾琳扔下木棍,像離弦之箭衝出門外。托爾站在門邊,手中緊握的鐵片被捏得「咯吱」作響,粗獷的臉龐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躺在塞拉懷中,感受著她顫抖的擁抱。

那一刻,來自地球的孤獨工程師殘魂,與這具流淌著鐵棘家血脈的初生之軀,終於不再是囚徒與牢籠的關係。

它們在這份不計代價的親情面前,被徹底地、溫柔地,熔鑄成了一個完整而統一的存在。

從此以後,世人所知的,不再是一段異鄉的記憶,或是一個寄宿的幽魂。亞格斯•鐵棘。



門被猛地推開,艾琳帶著一位鬍鬚花白、滿臉倦容的老矮人醫生衝進來。

醫生提著沉重的藥箱,被急切地拉到搖籃前。他翻開我的眼皮,聽了聽我的心跳,古井無波的臉上逐漸浮現震驚。

他抬起頭,看著布雷克和塞拉,聲音沙啞:「神蹟…真是神蹟!整整一個月的『魔力枯死症』,竟然還能醒過來!我從沒見過這種事!」

一個月…這兩個字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那句「只要懂點程式語言基礎就能搞定」,在腦中回響,與眼前的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父親的白髮,母親的憔悴,兄姊眼中的恐懼——我的「表演」,讓這個家付出了什麼?



醫生離開後,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劫後餘生的喜悅被沉重的現實壓垮。布雷克站起身,從一個冒著熱氣的瓦罐裡倒出一碗漆黑如墨、散發濃烈苦味的藥汁。

他端著碗走過來,粗獷的語氣帶著無力:「哼,臭小子,醒了就快喝。為了給你吊命,家裡本來準備上繳給國王的『龍之稅』,都快被你喝光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下個月我們交不出那筆錢,整個工坊都可能被收走!」

托爾走過來,目光掃向牆角那柄死氣沉沉的戰斧,眼中閃過一絲後怕。「就是這東西…自從你昏過去,它就慢慢黯淡。我們還以為…它把你的魂吸走了…」他的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我每天都來跟弟弟說話…我好怕…好怕他再也醒不過來…」艾琳的眼眶紅了,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她湊近我,用指腹輕輕戳了戳我的臉頰。



就在這時,艾琳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她才十歲,身材纖細,臉上還帶著淚痕,但眼神異常平靜。她從懷中掏出一枚木製徽章,上面刻著冒險者預備校新生年級的稚嫩紋路,輕輕放在桌上。



「爸,媽,我已經去公會註冊了。」她的聲音努力裝出成熟,卻掩不住顫抖,「從明天開始,我就是見習生。學費…可以先退回來。」

塞拉猛地愣住,隨即崩潰地抱住女兒,哭喊道:「不行!你才十歲!你還是個孩子!」她的聲音哽咽,淚水浸濕了艾琳的長髮。



布雷克一拳砸在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的目光落在徽章上,無力感像潮水般湧來。

托爾死死盯著那枚徽章,然後轉頭看我,眼神中的溫情徹底凍結,像是被背叛的盟友。他低聲說:「你最好值得,弟弟。」

就在艾琳放下徽章的那一刻,牆角的風暴雷霆戰斧上,最後一絲微光,「啪」的一聲,徹底熄滅。奇蹟的光芒,與姊姊的未來,同時消散。



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愧疚如刀般刺入心臟。那句得意的「很簡單」,如今像一記耳光。我的「神蹟」,讓父親的白髮更顯,讓母親的臉龐憔-悴,讓兄長的眼神冰冷,讓姊姊放棄了夢想。這不是程式碼的勝利,而是家庭的犧牲。



塞拉重新抱起我,輕輕拍著我的胸口,哼唱那首悠遠的搖籃曲。「睡吧,睡吧,小小的火光,夢裡的世界,才是你的家。」她的聲音顫抖,帶著無盡的疲憊。



我閉上眼,藍寶石的迴路在腦海中閃爍,指向一個尚未揭曉的真相。但此刻,我只想沉入這份溫暖,逃避那沉重的代價。

窗外,鐵峰山脈的低吼沉重而悠遠,像一聲未完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