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 於是虛無的你也有了心(終)

「走掉了啊。」

「走掉了呢。」

與風和日麗的外界比起來，大空洞的黑色書庫是沒有任何的時間概念。

不過只單純排順序的話，還是稍稍有著改變了。

過去不應存在的點點微光，流連於封閉的暗室中。

像是眨著眼皮一般持續閃爍，殘響們用著虛擬的五官，感應外界流入的資訊。

「那我們又要怎麼辦呢？」就算只是虛構的身體，1111還是順著人類肢體的感受，緩緩盤起腿坐在地板上：「0000走掉後，mind也像是失去什麼興趣似的沒再出現，難道我們就得維持這情況一直待著？」

「倒也不是這麼回事……呼……」

藏鏡人重重吐了口氣。

事實上，雖然書庫的存在不是個祕密，但並不會開誠布公詳細的內容，大多數人只會認為是being這個公司獨有的，具有稍稍先進技術的圖書館罷了，只接觸到的也只會是虛擬版本的書庫。

至於實體的書庫的地點，只有極少部分……甚至在這世上有沒有到十位數都還不知道的人掌握。就連生前作為劊子手的藏鏡人，也未能知曉其所在地。

可即使如此，藏鏡人也已經算是觸碰到書庫真面目的人。

為了能改變其中的一切，他與家主being對局了數十次。高智識水準人物會怎麼思考，怎麼擬定戰略，面對同等級與比自己低等級智識水準的人會如何採取行動等等，他雖然無法超越，但那些思考方式他都早已瞭然於胸。

因此他知道，兩人仍然存在的此時此刻，必然不會長久。

估計有甚麼要來了吧。然後，如果到0000出去為止的一切都是「她」所想的話……

「下一幕，就是我親自到場了呢。」

沒有一丁點的先兆。

明明化為能量結構體的兩人，其感知已遠比一般人類還要敏銳，卻仍舊沒有抓住那人出現的一瞬間，那唯一活著的生命比跨越生死的人們更像鬼魅。

「奶奶！」1111訝異看向人影出現的方位：「怎麼會親自來這裡呢？」

「果不其然會是這麼發展啊。」藏鏡人已然知道對方是誰：「太過聰明，手腕太高明，困難被立即撲滅，導致時間多到沒處消磨，所以看看0000嗎？」

「嗯，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那張嘴就是那副德性呢。」being緩緩走出黑暗，於電光照耀下，那蒼老的臉龐卻一反往常沒有一丁點的微笑：「書庫畢竟是書庫，世界存有的黑盒發生的分毫事件都不容放過，也是為了預防前車之鑑的發生。」

「是為了確實檢查書庫的變化，所以奶奶親自來到這裡吧。」

「只有0000的話還好，不過其他一百個人也進來過，一下子讓這地方留下那麼多屍體與腳印。所以啊，得好好的，踏實的清掃一遍。」

再怎麼能運籌帷幄料敵先機，書庫畢竟還是being的重地，要不做任何確認便放心的讓外人進出終歸還是不可能。

「不過，真的只有這樣？」

「孩子，別對行將就木的老人問太多問題。」對藏鏡人的質疑，being歪頭看向對方：「死去後的家法先烈們啊，送進忠烈祠並對書庫有進一步的認識後，是不可能不了解我這麼做的緣由才對。」

「書庫的重要性高到必須讓人主動採點吧，這點我是能理解的喔。可是奶奶親自來到這裡，還是挺意外的呢。」

聽到這話，being停下了動作。

他依舊緩慢地轉頭，最後目光停在了1111上。

「……1111啊。」

「是！」

「家主是怎樣的一個位置呢？」

事情總是如此突然。

可說是掌握世界上最先端智識的老嫗，向死去的無知女人，道出了突兀的提問。

雖然being就是家主，憑他的才智與經驗，理應會是最清楚這位置該做什麼的人，但卻正在尋求1111的答案。

對於這則哉問，1111沒有馬上回答。

她先是想了想，用自己的人生經驗思考了些許後，眼睛隨即泛起亮光，露出溫藹的淡笑

「現在的我沒有恨您喔。」

不是正面回應。

不僅如此，這甚至是文不對題的回覆。

可是對話銜接起來了。

「別看我這樣，好歹也經歷過家法知識的灌輸與1111的格式化，」1111富有精神的跳了起來，戳了一下自己上司的胸膛：「雖然不是用砍下下巴的方式，生前感受沒上司那麼強烈，但死掉後檢視下人生經驗，歸納出因果關係後，現在的我沒有恨您喔。至於上司我就不知道了。」

「……是嗎？」

「反倒這是令我非常訝異的事呢，明明小的時候奶奶話沒那麼多，書庫這地方有著能讓人變得健談的場地效果嗎？」1111愉快地說：「感覺看到了奶奶以前沒露出的一面呢，是吧。」

「你應該瞧瞧她在下棋時的德性，大概會讓妳的下巴不用砍就能自動掉下來。」藏鏡人回憶起對弈時雙方互嗆的垃圾話，那程度可是遠比現在的對話熱鬧。

「現在待在這裡的時間久的很，找個時間把記憶調給我看。」

「妳不打算安息了是吧。」

「體諒一下生前沒多少青春，連自己都沒什麼認識的死人吧。雖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正牌的1111，但這份意識已經對全新的嘗試與體驗感到興致勃勃了。」

雖然只要繼續接受書庫內能量供給與超微機關運作就能維持能量體，人生經歷也被刻入書庫某處不會消失，但終究只是因為觸碰到人生熟悉情境導致生命的餘火重新點燃，除非刻意重新啟動，否則這次熄滅後估計就不會有重新運行的機會了。

而且還有一個being能決定兩人的去留，站在維護書庫的立場，恐怕沒有繼續讓錯誤繼續執行下去的慈悲。事到如今要再讓藏鏡人去對付being也不可能了，不知道是因為死過一次還是做為非人類意識存留下來的影響，現在的他已沒了久留於世的任何執著。

不過如果是被身邊的1111挽留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藏鏡人不自覺的稍稍揚起嘴角，對being說：「既然內涵被聰明的1111回答了，我就不客氣的說表面的答案吧，老太婆。不過……即使是與妳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樣，還需要我附加語氣與情緒說出來嗎？」

「……正是我想聽聽的。」

反正自己也死了，既然對方也同意，那麼那份生前待在家法中感受到的，好好的順著一句句話語，吐露出來。

「誰都不知道妳在幹甚麼，一點意義與價值也沒有。」

「……」

「只是，妳們家主所為的，是偉大的……不想承認也不行。」

「……」

「所以，即便我生前是恨妳的……相信1111若是腦袋清醒的話，生前她也一定會恨妳。但是現在的話，我們能原諒妳。」藏鏡人緩了緩後，輕輕閉眼說道：「最後還是那個前提……妳的表現如果都是出於高智識水準的偽裝，那就當我沒說這些話。」

你也這樣想啊。

1111一部分沒辦法言喻的心情被說了出來，不自經的流露出溫和表情。

「書庫裡的紀錄都是真的。」being說。

「對無法達到妳領域的我，只能懷疑這句話可能是假的。」藏鏡人答。

「作為藏鏡人的特質，有被好好的刻入書庫裡了。」

being肯定這句質疑，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一般，臉色柔軟了許多。

不過那並沒有維持太久。

老嫗隨即降低了八度音，對兩人說道：

「家主候補選拔結束前mind不會出現，書庫就讓你們管控吧。」

「……咦？」1111知道奶奶應該要處理某些事，但少見明目張膽的宣告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是讓她頗為詫異：「為……為什麼突然。」

「說清楚點，要我們做什麼。」藏鏡人沉下臉色，不客氣的質問。

「僅僅只是因為，一個世代內只需要幾個可憐人就行……僅僅只是這種原因罷了。」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啊。

然而藏鏡人要再次提問時，那老嫗卻如適才像幽魂顯現一般，連一縷輕煙也沒留下，便淡然消失於黑暗中。

「又一次走掉了啊。」1111歪頭感嘆：「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果然就算現在原諒了，我還是無法信任那老太婆。」似乎已經深深化作本能一般，對於being說的任何話語，藏鏡人都不得不去朝謊言的方向思考：「可是這次有點詭異……完全是另一種方向的不懂……為什麼呢？」

「……哼嗯。」

「又怎麼了？」

「沒什麼。」對於藏鏡人稍作威勢的斥問，1111露出狡詰的笑容愉快回道：「只是你的配對水準會那麼低，果然不是沒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