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癒傷口(二)
本章節 5513 字
更新於: 2025-08-15
「好吵⋯⋯。」
沒想到時隔一年多我還能再次被鬧鐘吵醒,我應該沒有設定任何鬧鐘才對⋯⋯。
等等⋯⋯鬧鐘?!
原本腦袋還昏昏沉沉的,一下子瞬間清醒了,我馬上從被窩裡爬了起來趕緊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靠,十二點四十五分⋯⋯還好還來得及。」
張柏睿要來的緣故,防止自己睡死特地設了十個鬧鐘,結果還是差點睡死了。
我真該慶幸有想起來設定鬧鐘的原因,不然真的會完蛋。
「離約定時間還有十五分鐘,還好還有足夠的時間刷牙洗臉。」當我還在喃喃自語的時候,電話正好響起。
這聲音怎麼聽都不會是鬧鈴聲,我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機後用瞇眼的方式瞄了螢幕一眼,螢幕上標示著來電顯示——張柏睿。
嚇得我趕緊衝到浴室,本想無視那通電話,但震動聲不斷響起,我只好乖乖接起。
接通的瞬間對方馬上出了聲,「早安啊,那個⋯⋯我好像到你家附近了,但我不確定是哪一間。」
『大哥你幹嘛那麼那麼早來!』
『不是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嗎???』
正當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對方又再次開口,「我好像太早來了,你可以慢慢來沒關係的。」
我嚴重懷疑他會通靈,我感覺我在想什麼他好像他都知道。
「喂?有聽到嗎?」
大概是誤以為我沒有聽見他說話,所以變得有些大聲,嚇得我趕緊回應他,「呃、喂?那個,你等一下,我馬上下去開門。」
一說完我馬上掛掉電話,絲毫不留任何機會給對方回話,接著用著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再用飛奔的方式下樓,甚至下樓的時候那「啪嗒啪嗒」的室內拖聲環繞整個樓梯間。
我氣喘吁吁的打開門後,馬上看見張柏睿那左右晃腦的背影。
那模樣讓我不經笑了出來,他是不是沒想過我家可能是在他背後。
我稍微提高嗓音向張柏睿喊道:「咳咳⋯⋯不好意思我家是在這邊喔。」
張柏睿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便轉過身來確認,他一看見我,瞬間露出了笑顏,然後像條大型犬一樣跑向我這邊。
不過,我沒看見他的摩托車,所以我又問了他,「你的摩托車呢?」
「我把摩托車停在超商附近的停車格。」張柏睿指向需要走路五分鐘的那間超商。
我指著我家車庫向他道歉,「抱歉,我應該先跟你說我這邊就可以停車了。」
「沒關係啦,反正沒有很遠,我可是很期待今天所以才比較早來。」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張柏睿的笑臉看,他的笑顏總是讓我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因為他和許宰恩給人的氛圍感有些相像。
該怎麼說呢,一樣耀眼奪目?
看得太深入了,一個不小心就把目光停留在張柏睿身上太久,顯得我有些尷尬,我趕緊轉移視線並再次開口:「那個⋯⋯你先進來吧,我們等等還要上樓。」
他點了點頭,接著像個小雞仔似的緊跟在我身後,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緊張。
因為是新訪客來拜訪,我刻意買了雙新的室內拖,想營造一點好印象,希望他不會發現。
不過從剛剛到現在進來那麼久了,張柏睿今天反而比較靦腆害羞的感覺,我還以為他會像上次見面一樣如此自來熟,結果他只是靜靜的環顧四周,似乎是在觀察些什麼。
「不知道這樣問會不會太不禮貌。」張柏睿試著用較輕的語氣詢問我。
「沒關係,你問吧。」
「我是想問這棟房子是新蓋的嗎?」徵得我的同意後張柏睿接著繼續問。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我搖了搖頭,「不是,這棟房子是我媽媽在我小的時候買的。怎麼了嗎?」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房子裡面很漂亮才想說是新買的。」張柏睿似乎怕我誤會些什麼,驚慌地連忙解釋。
「但我好像沒看見阿姨呢?她是在工作嗎?」
從他問起這一句話時,我正面臨著兩個選擇,是要如實回答,還是適當的撒個謊?
我沈默了許久,接著緩緩地開口坦白,「⋯⋯她已經走了,這棟房子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我選擇向他說實話,一方面是好奇的他會怎麼回答,另一方面是很久沒人問過我有關母親的事了,讓人難免有些開心。
「在她離開前我和許宰恩重新油漆過裡面,本來是希望在她出院後讓她看見這棟房子變得煥然一新的模樣,比喻著她重生的意思。」
「你之所以會覺得很新,也大概是因為我有在定期整理的關係吧。」我再次繼續說。
聽完以後張柏睿顯得有些抱歉,其實他不必那麼自責,他本來就不曉得我的事,所以我馬上開口打破僵局,「你不要想太多,我媽媽也已經離開很久了,我早就那種會因為親人離世而感到悲傷的年紀了。」
本想繼續說下去的,結果張柏睿卻突然朝著我走過來,他輕揉著我的頭頂,接著語氣深沉的說,「其實,你這句話是矛盾的你知道嗎?」
「⋯⋯你現在不就因為宰恩的離世感到悲傷嗎?請不要為了緩和氣氛說出違心話。難過就哭,開心就笑,不要為了別人而選擇壓抑自己。」
我什麼也沒回,我只是很安靜的任由他擺佈,每一次他的話總能擊中我內心深處,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懂。
『他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盡心盡力呢?』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在想什麼?』
『好奇怪⋯⋯好不習慣⋯⋯好矛盾。』
「你摸別人頭的習慣是從以前在就有的嗎?」最終我什麼也沒問,只是將所有的疑問全都嚥下腹中,然後轉移現在的話題。
現在的我,還不想知道這份溫柔是隱藏著什麼企圖。
「抱、抱歉!」張柏睿隨即把手拿開。
「沒關係。你的東西先放在這吧,你不是想看我的作品嗎?我的作品全都在樓上。」我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張柏睿很快的將隨身包放在沙發上後跟了上來。
「是說⋯⋯許宰恩好像說過你是從小在國外生活,然後回來台灣這邊上大學?」
為了防止氣氛再度尷尬,我這次開了新的話題,雖然每次話題都一定是跟許宰恩有關的就是了。
「對,準確來說是高中的時候休學回來然後申請在家自學,然後跟大家一樣考大學。」張柏睿回答。
「原來如此。」腳步正好停留在二樓,回應完剛剛的話題後我開始介紹起二樓房間構造。
「左邊的房間是畫室,隔壁是我房間,你要上廁所的話要走進我房間裡面。」
「兩間房間我都有擺放作品,但畫室的作品比較多一些,所以我們先去畫室怎麼樣?」轉開畫室的門把後,我率先讓張柏睿先走了進去。
張柏睿的眼神馬上亮了起來,似乎被裡面的擺設給吸引住了,牆上不過就是一些學生時期的作品罷了,櫃上也就放一些獎狀和繪畫用品,我認為用不著這麼吃驚。
房間內的每一角落他都徘徊了許久,他在想些什麼我不清楚,房間內難道有什麼東西是令他感到好奇的嗎?
雖然很好奇但我不打算開口問,我選擇接續剛剛還在聊的話題,「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就是為什麼回來台灣。」
張柏睿很坦然的回答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剛好那時候爺爺剛去世沒多久家裡只剩下奶奶一人。」
「抱歉。」在他回答我的那一刻起,我意識到這可能是個不太好的問題。
可能是對於我的問題沒有感到太意外,他笑著對我說:「你不用道歉啦,這樣就跟我剛才的事情互相扯平了不是嗎?」
「總之,雖然大家都有回來台灣幫忙處理後事,但因為其他人手邊都還有工作所以沒辦法待太久。奶奶嘴上說著沒關係,要大家不用管她,但我不希望奶奶這麼孤單。所以,我主動跟父母說我想飛回台灣陪奶奶。」
「反正對我來說在哪裡讀書都是一樣的,我只是希望能陪伴她剩餘的人生,雖然在我考上大學後沒多久奶奶就在睡夢中離開了。」
從話中能感受到張柏睿應該是在充滿愛的家庭長大,所以他才能義無返顧地行動,就算嘴上說著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事實上他真的非常了不起。
「雖然我不認識你奶奶,但我想你的奶奶應該很開心吧?因為在剩餘的日子裡有你的陪伴,所以她才能心無雜念的離開。」我沒辦法說出什麼有深度的話,我只能用比較笨拙的方式去安慰他。
幸好張柏睿在聽到我的回應後,他臉上的笑容非常的燦爛,他笑著說:「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會很開心。」
話題結束以後我們又開始回到安靜的氛圍,雖然我裝作不在意但其實我有點不習慣,讓完全不熟的人這樣進到畫室裡還是頭一次。
姑且算是我的特殊領域嗎?連徐善知都不常進來這裡了。
值得注意的是張柏睿在每一幅畫前總是停留很久,而且看畫的時候也時不時地偷瞄著我看,對上眼的時候還裝作沒事一樣,真的讓人無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
而且會像他一樣長時間盯著畫的人也只有許宰恩了,那時的他也像張柏睿一樣盯著畫很久,不過相反的是許宰恩他在看畫的時候總是很安靜,有時候安靜到讓人不得不在意的程度。
就算問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也只會回我沒什麼,他真的是到死都不肯跟我開口。
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張柏睿貌似欣賞完房內的作品,他轉頭走向我面前對我比出三的手勢,他接著說:「許宰恩、媽媽、風景。這件畫室的畫幾乎只圍繞在這三種主題身上,我想你自己應該也知道。」
張柏睿一直都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所以他很快地就發現了這間房間裡的作品時常在圍繞著什麼。
我沒有想解釋什麼,而是接著繼續說:「我也還有其他作品,如果你是想看其他主題的話,我可以再拿出來。」
「我沒有覺得不好,但我想說的是你現在所有擺設已經反映出你對於現實的狀態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你在整理的時候無意間拿出來的。」
我什麼也沒回答只是靜靜看向別的地方,盡可能地不讓彼此對到眼。
我想他已經也發現到了我不想回應這件事,所以他指著擺在畫架上的空白畫布問:「那不然這樣好了,先不管畫室裡面的作品,乾脆我們現在試著畫看看?」
「我畫不出來。」我的回答沒有任何一點猶豫。
「沒事的,就坐下來隨便塗鴉就好。」張柏睿推著我坐到畫布前的椅子上,且語氣堅定的回應我。
雖然我順勢的坐了下來,但當我看向眼前的畫布腦子卻只剩一片空白。
我知道張柏睿希望我畫點什麼,可惜的是我辦不到。
我冷冷的看著他,「如果我說腦子一片空白你會相信嗎?」
張柏睿沈思了一下後,接著突然指向掛在牆上的一幅水彩畫,「這張畫的背影應該也是宰恩吧?」
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指向的那幅畫是在高中的時候看著許宰恩的背影畫下來的,也因為那幅水彩畫而奠定了我未來的美術方向。
「既然你說腦子一片空白,那如果試著臨摹那幅畫呢?」
張柏睿的提議,說實在的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好方法,因為最終畫出來的成品一定跟跟垃圾沒兩樣。
張柏睿接著補充說明他提出臨摹的意圖,「我認為應該先看下現在的你在對於畫畫這件事的狀態是如何的,這樣我才能清楚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也許在你眼中沒那麼完美,但搞不好其實並沒有我們所想的那麼糟。我認為你對自己太苛求了,要想恢復到原本的狀態這種事當然不能急於求成。」
臨摹,我並不是沒有嘗試過。
當初為了排解情緒決定提筆作畫,試著畫了幾幅畫但成品不是很滿意,當時想著我是因為沒什麼靈感的緣故才會畫的不好。
接著,我選擇試著模仿以前的作品時,成品反而不如以往,特別是在繪畫有關許宰恩的作品更是糟糕。
從技巧變得遲鈍慢慢地演變成畫幅畫手都不會停顫抖著,到現在變成只要一看見畫布腦子只剩一片空白。
最痛苦的是每一次的作畫都會想起許宰恩,這讓我既難受又難過。
每次畫不出來的時候,我會想著是不是許宰恩離開的關係才導致的,這樣的藉口一旦在心中想過一次,便會不斷地繼續冒出。
我很生氣,氣自己明明就是實力不足卻還拿離世的朋友當成自己沒辦法畫好畫的藉口。
如此卑劣的我根本沒資格當許宰恩的朋友。
這件事只要回想起,眼眶中的淚水就會擅自冒出,我真的是沒救了。
「抱歉,我並不是因為你的話才哭的,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情緒又敏感了起來。」我一邊向張柏睿道歉一邊擦掉眼角上的淚珠。
「沒事的⋯⋯我可以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張柏睿似乎被我突發的眼淚給嚇到,他趕緊抽起幾張衛生紙遞給我,並溫柔的撫拍著我的後背。
既然他那麼積極的想幫助我了,我認為對方應該也有權知道我目前所遇到的情況,如果因為對我的心境就此退卻,我也無所謂。
我點了點頭並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出,描述我在作畫上遇到的問題以及那利用許宰恩的離世當作自己無法繪畫的藉口的噁心心態。
聆聽的過程從來沒有打斷我,張柏睿就只是安靜的聽著,聽完我的坦白他的眼睛也紅了起來,這是我沒預料的發展,我沒想到他的共情能力那麼的強烈。
「抱歉,聽完你說的話,我也跟著難過了起來。」
「這真的不是你的錯,你一定在內心掙扎了很久吧,不管是面對畫畫還是許宰恩,真的⋯⋯辛苦你了。」張柏睿抱著我拍了拍我的背說道。
本來停止的眼淚又再次落下,這是我第一次跟人坦白我整個內心的問題,那種內心動盪不安每天都在我心裡發作。
「我真的很討厭自己有那種想法,同時又很煩悶自己真的沒辦法再作畫,失去了朋友又沒辦法繼續畫畫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我不是不想辦展,只是一想到我有過那樣的心思,我就覺得我根本就沒有資格。」我抱著張柏睿一邊哭著鼻子一邊不斷地講出內心積攢已久的想法。
他只是不斷地回應著,「沒關係。」、「沒事的。」、「我能理解。」、「一切都會變好的。」,他所賦予的情緒價值和回應,讓我的心也慢慢地安定了起來。
我很久沒有在別人面前大哭過了,沒想到這一哭就是半小時,甚至張柏睿的衣服全是我的淚水和鼻涕。
雖然他嘴上一直說著沒事,但這真的讓我心裡滿是愧疚,大哭以後情緒變得比較平靜許多,不過尷尬的氣氛又再次席捲而來。
我也不好意思讓對方一直穿著滿身鼻涕和淚水的衣服,所以我什麼也沒說就走回房間裡拿出一件比較大的衣服。
全程我沒有做出過多的解釋,只是直接遞給了張柏睿,還好他能明白我的用意,所以二話不說的換上了我給的衣服。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是不是應該請他先回家下次再來?』
『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討論畫圖的事呢?』
正當我正在煩惱著下一步該怎麼應對時,恰好和張柏睿對視,不過因為剛剛的失態,以至於我不敢率先撇開視線。
在尷尬的對視中,張柏睿再次開了口,「我可以跟你確認一下嗎?所以你現在是沒什麼靈感,也沒辦法臨摹以前的作品是嗎?」
「就算有靈感我也沒辦法畫出來,手沒辦法跟腦子的想法進行同步。臨摹的話只要是有關許宰恩的作品我是一定沒辦法,偏偏我以前的作品很多都是有關許宰恩⋯⋯。」我低著頭回答,完全不敢看向他。
這時,張柏睿突然說出了一句令我訝異的一句話,「⋯⋯那如果是畫我的肖像呢?不要想著其他人,試著只專注在我身上怎麼樣。」
大概,誰也沒想到僅因為這麼一句話,之後的我們會迎來預想不到的發展,不管是面對畫作上還是我們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