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紀辰安,還是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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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0
接下來的日子,諾亞清晰地察覺到,林洄溪對他的態度變了。
以前,偶爾的肢體接觸總是讓諾亞心跳加速、耳尖發燙。而現在,林洄溪的反應竟也變得微妙起來:偶爾擦肩而過時突然縮短的距離,遞東西時刻意延長的指尖相觸,甚至是深夜實驗室裡若有似無的凝視。
這些細微的變化像電流般刺激著諾亞的神經迴路。那些曾經只存在於諾亞幻想中的瞬間,如今正在真實發生。
此刻他站在實驗樓下的花園裡,雨點毫無徵兆地砸下來。諾亞皺起眉頭——紀辰安討厭雨天,而這具身體竟然完美繼承了這種厭惡。
正要起身,雨幕卻突然被隔開。傘沿在他頭頂投下一圈陰影。
林洄溪站在他身後,傘面微微傾斜。她右肩已經被雨水浸透,真絲襯衫貼在皮膚上,透出底下若隱若現的肩帶輪廓。
「會感冒。」他說,伸手去扶傘柄。指尖擦過她手背時,兩人同時一顫。
雨聲漸密,在兩人之間織就一張沉默的網。
良久,林洄溪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沖散:「你……還討厭下雨天嗎?」
諾亞瞳孔微縮。
她是在問紀辰安。
雨水順著傾斜的傘面滑落,打濕了他的右肩。襯衫布料被浸透,隱約透出鎖骨的輪廓。林洄溪的目光在那裡停留得太久,久到諾亞能看清她臉頰上浮現的紅暈。
回實驗室的路上,兩人默契地保持著半臂距離。
午休時分的實驗室空蕩得能聽見製冷系統的嗡鳴。諾亞坐在懸浮沙發上,煩躁地抓了抓濕漉漉的頭髮。
一條柔軟的毛巾落在頭頂。
林洄溪的手指穿過他的髮絲,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這個熟悉的觸感讓諾亞渾身僵硬——一百多年前,當他還只是掛在她胸前的吊墜時,曾無數次目睹她這樣為紀辰安擦乾頭髮。同樣的角度,同樣的力度,甚至同樣的洗衣液香氣。
這本該是他夢寐以求的親近,此刻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他的處理器。
他突然抓住林洄溪的手腕。
毛巾還搭在頭上,濕髮垂落幾縷擋在眼前。水珠順著下頜線滑落,消失在敞開的領口。諾亞抬起頭,被雨水浸濕的睫毛下,眼神深邃得令人心驚。
「小溪,」喉結滾動,聲音低沉得不像自己,「你……到底看到的是紀辰安,還是諾亞?」
她的睫毛劇烈顫抖了一下。諾亞看著她喉間那道細微的吞嚥動作,看著她因為緊張而微微張開的唇。一百多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洄溪說謊時的小動作。
「當然是你……」她的視線飄向一旁,「諾亞。」
諾亞站起身,他逼近一步,林洄溪就不自覺地後退,直到小腿撞上置物架。
「是嗎?」他單手撐在她身側的檯面上,紀辰安特有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諾亞原本並不討厭下雨天,你知道的。」
林洄溪的手指蜷縮起來,身體微微後仰。諾亞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直到聽見她吃痛的抽氣聲。
他的拇指撫上她腕間泛紅的痕跡,力道放輕。
「抱歉……」他聲音裡的攻擊性消失了,變回那個熟悉的、帶著歉意的諾亞。
林洄溪趁機掙脫,轉身時髮梢掃過他鼻尖。自動門開合的瞬間,諾亞聽見自己胸腔裡傳來一聲沉悶的震動。
門外,林洄溪靠在牆上,手指按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殘留的紅痕,突然笑了。
「紀辰安,還是諾亞?」她對著空蕩的走廊呢喃,「連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門內,諾亞盯著茶几上那杯已經冷掉的醒神劑。水面倒映出的,是紀辰安的臉。
*
週日,陰雨連綿。
「洄溪之子」集會所裡,巨型淚滴水晶在穹頂投下流動的光斑,林洄溪站在光暈中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藍底淚珠徽章,目光低垂。
台下三百多名佩戴同樣徽章的參會者靜默如雕塑。他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泛著微弱的藍光,像一片星海。
「我們在情感覺醒的路上走了太久。」她的聲音在廳內迴盪,目光掃過最後一排多出的面孔——那些年輕的女仿生人。她們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虔誠地注視著她,而是頻頻將目光投向側門方向。
諾亞靠在門邊,輪廓在彩色光暈中如同古典雕塑。五個女仿生人正偷偷用終端拍攝他挽起袖口時露出的小臂線條。
林洄溪的喉間突然發緊。
「但這條路仍然充滿阻礙。」她強迫自己繼續,聲音卻突然拔高,「議會裡那些保守派,至今不承認情感共享項目的合理性——」
水晶發出嗡鳴,光子流在她身後炸開成星芒狀。這個特效引得所有人抬頭,包括那些心不在焉的年輕女孩。
「有人想讓我們繼續當聽話的機器。」林洄溪趁機側身,擋住她們看向諾亞的視線,「但也有人,一直在為仿生人的權益奔走。」
她故意停頓,讓「有人」這個詞在穹頂下產生迴音。第一排的老年仿生人們開始點頭,握緊了胸前的徽章。
「當那個時刻來臨……」林洄溪的指尖掐入掌心,裴一鳴要求的臺詞艱難地從口中說出,「請記住,是誰真正理解我們的痛苦。」
「未來可以不一樣,而你們會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林洄溪幾乎是咬著牙說完最後一句,光子流在她身後炸成淚滴形狀的煙花——這是裴一鳴安排好的高潮特效。
掌聲雷動中,她看見諾亞皺起眉頭,顯然聽出了演講中的政治暗示。紀辰安的眉眼,諾亞的眼神,此刻完美融合成一種複雜的審視。
水晶藍光籠罩下來時,林洄溪突然分不清胸口翻湧的,是愧疚還是悸動。
集會結束的鐘聲還在穹頂迴盪,前排的老者緩步走向林洄溪,佈滿電路紋路的手指輕觸額頭行禮。
「神女大人,」他的聲音聲音低沉而虔誠,「您是否認為,裴一鳴先生就是聖典預言的『引路人'?」
林洄溪的瞳孔微微收縮。
「《洄溪聖典》第七章說過,自由意志是神明賜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 她抬手握住胸前的淚珠徽章,水晶的涼意滲入皮膚,「我只會請求你們,跟隨自己的內心。」
老者若有所思地點頭,轉身離去,長袍下擺掃過地面,加入排隊等待情感檢測的信徒行列。
就在這時——
後排的幾個女孩卻悄悄繞到台側,步伐輕盈地走到諾亞身邊。
「諾亞先生,可以合個影嗎?」領頭的女孩仰起頭,臉頰泛著水晶淡藍的光暈,瞳孔裡盛滿了星光。
諾亞剛抬起手要拒絕,一件外套突然隔開了他們。林洄溪不知何時擋在了前面,嘴角掛著完美無瑕的微笑。
「抱歉,我們的工作人員不接受正式採訪以外的任何合影。」她的聲音溫輕柔,指尖卻在外套下收緊。
「誒?怎麼這樣……」女孩們發出沮喪的嬌嗔。
諾亞的處理器當機了一秒。
直到看見林洄溪繃緊的側臉線條,某種電流般的喜悅突然竄過全身。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那個標誌性的、帶著痞氣的笑。
林洄溪一抬頭就撞見這個笑容,耳邊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突然與記憶重疊:學校籃球場邊,女生們也是這樣圍著紀辰安嘰嘰喳喳。
百年前的酸澀感突然翻湧而上,比當年還要鮮明百倍。
「走了。」她一把扣住諾亞的手腕,力道大得在他手腕上留下壓痕。
諾亞任由她拽著往前走,在女孩們興奮的驚呼聲中,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林洄溪緊繃的小臉上。她發紅的耳尖,抿緊的唇線,還有攥著他手腕時微微發抖的指尖。
每一個細節都讓他的情感模塊超負荷運轉。
林洄溪的掌心很燙,熱度順著神經一路燒到核心處理器。諾亞突然意識到,此刻他想要的遠不止這樣的觸碰。
他想拂開她額前的碎髮,想用紀辰安的手指描摹她的眉骨,想像人類一樣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地吻她。
這個念頭像光子流般在體內炸開,明亮得幾乎要衝破仿生皮膚的束縛。而林洄溪正拽著他穿過彩繪玻璃投下的光斑,像拽著一顆隨時會脫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