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1:體液的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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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8
「我曾以為記憶是詛咒,直到你讓我看見它也能是禮物。」
展覽前一天的晚餐後,窗外一片白茫茫,不知何時霧氣壟罩了村莊,悄然鑽入窗縫,如無聲的訪客,吞噬了工作間的輪廓,讓工作間中多了一分靜謐與詭譎。
花藝師站在唯一一株開展了四枚捕蟲籠的豬籠草前方,只見瓶口微張,如等待灌注瓊漿的銀杯。她未發一語,少年卻早已感知到儀式的展開。
桌面上排列著四瓶液體,因冷藏又退冰,在表面形成了水珠緩緩滑落。四罐體液是從少年身上榨取,精準來說是從四種情緒中萃取,色澤不一。左起依序是:恐慌、快樂、憤怒與哀傷。
少年佇立片刻,凝視那四瓶,他未再等待花藝師指示,而是緩步前行。他伸手握住「快樂」,那是一瓶無法藏匿住香氣的體液,花的氣息從瓶口飄散,質地如水。手指碰觸瓶身的瞬間,他感受到液體在瓶中歡笑,彷彿映照出當時的情緒。他輕聲說:「我喜歡這瓶。」他的語氣柔軟卻明確。
但她搖了搖頭,說:「選擇從不屬於我們,液體自會尋找它的歸宿。」
語畢,她示意少年讓出身位,以逆時針方向旋轉滴管,彷彿在召喚某種秩序。每一滴液體落下前,她都低聲呢喃一段聽不清的語句。
第一瓶,名為「恐慌」的濃稠體液滴入捕蟲籠時,結塊慢慢在消化液中被分解,只見瓶口逐漸發黑,結構逐漸鬆散像是洩了氣的氣球。
第二瓶,少年格外期待,清晰的體液泛著花香,那香氣不只是花的氣息,更像是某段記憶的殘響,或一場夏日午後的奔跑,或一次無人知曉的擁抱。體液與濃稠的消化液同化,未有起風一旁的枝條卻開始擺動,名為「快樂」的體液感染了植栽,只建立度逐漸加大,枝條由青綠逐漸泛黃,最終似乎讓捕蟲籠產生質變,彷彿散盡能量一般化為枯槁。無視少年的失落,花藝師持續進行後續的工作。
第三瓶,「憤怒」的體液在萃取時所蘊含的血絲已然結塊,讓本就濃稠的體液更顯僵固,導致滴管無法吸取,指得用木匙挖取指尖大小的半固體,投入籠中。只見褐色的血塊在分解液的作用下轉為紅色,隨後又消失在體液中,但只見捕蟲籠逐漸滲出血絲,彷彿新生兒血管的增生但更甚,逐漸佔據捕蟲籠表面,泛著紅光,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總感覺它亦在發熱。
最後的一瓶,泛著藍色的清澈液體,恰好與充滿霧氣的氛圍相呼應,她心中有了定見,只需再次證明。藍色的體液如同染劑,以漸層的方式逐漸沾染,藍色的光輝最終佔據了整個捕蟲籠,但卻未如前三次,型態依舊完整。
少年疑惑的看著花藝師。她低聲地說:「若你未排出哀傷,那它將永遠佔據你。」
他點點頭,而花藝師則以纖細的手指輕柔的觸摸著少年的頭。
「你是我,也是我曾試圖捨棄的部分。」
突然間少年像是意識到什麼,臉色逐漸慘白與顫抖「對於前幾天的憤怒我很抱歉,還有剛剛挑選體液的行為超過了本分,對不起。」確實按照過往的花藝師,早就對於反抗的花瓶施加暴力的管教,但如今她已經不同以往,花藝師微笑,手指輕點少年的額頭,「你比我預期的還要早到這裡。你帶著我來,也將送我走。」
那晚,少年未再接獲到任何指令只剩下告知與勸說。他靜靜坐在工作間中央的地毯上,看著豬籠草緩緩合起,如已飽食。體液是痛苦的代謝,而是植物替他收留,他第一次感受到排出與餵養也是一種創造。霧氣如潮退去,月光如水傾瀉,在地毯上織出一層銀色的慰藉。捕蟲籠的影子如沉睡一般安穩,彷彿正調適著吸收的情緒。
寧靜的氛圍讓少年安詳地陷入沉睡,但今天的他沒有睡在鐵籠中,在工作間的一隅蜷縮著。花藝師沒說什麼,放縱或許是為了明日的展覽,但少年需要到明日才會知道。
深夜花藝師仍未睡去,她靜靜的將花籃中的洋繡球放入容器萃取,紫紅色的汁液沿著玻璃瓶口緩緩低落,在水面形成陣陣漣漪,少年在睡夢中感受到鼻尖麻癢。她坐在一旁靜靜地拿著一朵完整盛開的洋繡球,並用尖刀與砂紙將花莖削磨至光滑,直至摩擦也不會傷著肌膚。一陣晚風吹進工作間,除了微寒令少年打了個冷顫,風中帶有的不明氣味讓花藝師警覺。
「豬籠草抓到了罪惡。」她低聲說,語氣中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早已知曉的疲憊。放下手邊的工作,她緩緩地爬上二樓露臺,花香中滲透這一絲惡意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