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2 釉燒出赤紅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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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1
開場時間是正午11點,光線已經到達了最刺眼的時刻,但溫度仍舊不算炎熱,一如花藝師的預料。
觀眾魚貫進入到會場中,位繞著舞台周邊就位,當遠處11點的鐘響起時,花藝師捏起一根火柴,隨著摩擦聲與刺鼻的硫磺味,細細的火光燃起並從指尖垂落,如同靈魂啟示般點燃最外圈的黑色膏狀物。

那火並非以燎原之勢撲向少年,而是異常緩慢伸展,像喚醒生長的根系,在土地上燃起互相牽引的微光。一圈接著一圈地燃燒,如同在預示少年將度過的關卡,從溫暖逐漸走向酷熱。火焰不越界,卻放出異常高的溫度,連站在外圍的觀眾都能感受到不斷升騰的熱氣,汗水淋漓。空氣不再只是熱,而是彷彿被揉成一團燙手的紙團,將少年包覆其中。記憶的輪廓從外界抽離,進入燒製的程序。
觀眾中有人驚呼,擔心少年會在火圈之內被焚燒。其中一名觀眾想奔向水源卻遭到其他人的阻止。有經驗的人已經看出了地上的黑色線條,只環繞而不會侵害少年的身體。
「花藝師不會讓自己的花瓶被燻黑的!」一名老者神情輕鬆的說。

「快看,胸肌上的顏色似乎正在轉變。」爭執與紛亂被一句高喊所震攝,眾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少年身上。如塑像般站立未曾移動,原本乾涸的色塊逐漸開始變化,最初的酞菁藍轉為深紫,鉻氧綠微顫後裂出金礦色絲紋,羅望子琥珀透出白霧,丹參暗紅則如脈搏般跳動成火焰橙。
少年如同更衣,與半小時前的色彩截然不同,更增添一分神秘。色彩變化成了時間的象徵,眾人驚訝的無聲觀看,深怕自己的一口無心的呼氣,改變火焰的角度,甚至破壞了那完美融入在色彩中的時間。
隨著火焰向內燃燒,一旁的高溫也逐漸向中間聚集。花藝師輕揮手臂示意觀眾向前移動,空地的距離縮短,人們與少年之間只剩一層熱氣,但卻因為熱氣加熱了空氣而讓少年的身姿更加模糊。唯有花香在此刻陣陣散發,像被記憶喚醒的芬芳,濃烈到令人頭暈。

原本如雕像站立的少年開始有了動作,肌肉線條在動作中逐一展現。他轉身、低伏、弓背、再俯首,以一套完整但無聲的身體句法,回應火焰的號令,烘烤自己的每一塊肌膚。
僅剩星星之火的餘溫時,來到了最後一個動作。以右膝觸地蹲跪,左腿撐出斜角,全身略微前傾,雙臂張開如殘翼。臉朝向太陽,露出全然赤裸的胸膛與頸部。此姿勢既是受難,也是迎接新生。如此莊嚴的畫面,卻因為細微的崩裂聲響而顯得詭譎。忽然,少年肌膚上變色的顏料碎裂成鱗片,逐片剝落,落在地面,褪去外殼的少年如同靈魂也被轉變。每一片脫落的色塊,都像他過往身份的斷片,碎得不留痕,只剩新的皮膚能承載接下來的命名。
他的皮膚轉為紅褐色,由慘白中蛻變而成,像是陶器燒成後的第二層生命。原來從進入到村莊時展覽就已經開始,唯有看見少年原本白皙的皮膚,才能真正理解這場展覽的意旨。少年停在了結束的姿勢,眾人爆出如雷的歡呼與掌聲。
花藝師緩緩從人群中走出,手持一朵向日葵。少年維持蹲跪姿,僅將雙手在頭上合起,接過那朵向日葵,如同祈禱一般高舉著花朵,彷彿感謝一般讓太陽與向日葵對望,展覽進入尾聲,以寂靜的方式結束。太陽此時正徐徐向西偏斜,向日葵在他掌中微微側頭,如同完成最後一次仰望。

展覽結束後,人們切切私語的走向打賞箱的方向,依照邀請函中所寫,將硬幣以及他們所欲給予少年的物件放入,如同獻祭般歸位。一頂草綠色的針織帽、麻布縫合的手套、刻有特殊紋路的大馬士革小刀、令少年熟悉的馬靴,以及小牛皮製的腰帶……。少年維持著高舉向日葵的動作,直到人潮全數散去。
「我原本以為他會被燒死……可他好像比我們都更堅韌。」一名年長村人低聲說。
「顏色變化是怎麼做到的?是真的受熱反應?還是顏料映照出鍛鍊的記憶?」也有觀眾互相討論,執著從技術解釋中找尋神秘的邏輯。
「他的身體變成花器的過程讓我想到殼層、蛻皮……那不是裝飾,是身份的重製。」一位少女在筆記本上速記著。她筆記著的不只是畫面,是她身體在那一刻突然記住的姿態與香氣,以便日後再次回想。
更有些人哭了,不是傷心,而是因為火光與花香牽動了太多未言之感。一場成功的演出就該這樣,扣人心弦又早成無數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