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舊日支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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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26
──『第三二章•舊日支配者』
浸淫於黑暗之中的意識,令知覺如同被麻痺般盡失。
目光所到之處皆被死亡所掩埋──儘管視野如同失明般無限趨近零,愛莉絲的大腦仍然可以理解它存在的意義與定位。
死亡的嗟嘆帶來了踏塵者的歡愉,它跨出每一步所踩踏的塵埃,都是過往那些卡納瑪戈斯遺囑共鳴者的結局──既無法安生、也無法超生。這是愛莉絲在接受魔法書的那一霎那,就心知肚明了的事實。
「怪物!」
「怪胎!」
「魔女的小孩!」
既熟悉又引人懼怕的話音,組織起了愛莉絲記憶中的畫面,在下一瞬間如同貼圖般逐漸在黑暗之中構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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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普通人的學校裡,經常會有許多無中生有的靈異傳說。即使知道多半都是虛構的內容,也無法改變有幾個傳說是貨真價實的事實。至於其他同學的謾罵與嘲諷,事實上多半也都是真的。
我確實是魔女的孩子,也有與生俱來、能夠看見非人存在的眼睛,據母親的說法──那是被稱為魔眼的東西。
在還不知道魔眼該如何使用的年紀時,我就已經知道怎麼和非人的存在溝通與互動,只要認真回想的話,就能知道這看在一般孩子與師長的眼裡,確實是個足以被怪異稱呼的現象。
校園,班級外的走廊上。
本來應該就快要忘記的畫面,如今就像影印機般被列印在眼前與四周。
在拉開了教室的門時,年幼的我正在被一群同學霸凌的畫面,就取代了原本應該和樂交談的日常光景。不論是將澆花水潑在我身上、在我的桌子上寫下各種不堪入目的字眼、拉我的頭髮去撞牆,還是乾脆拍下被扒掉上衣時的模樣──我在人生的各種階段,都飽受了不同程度的侵害。
「愛莉絲──」
「媽媽!」
在被一切悲慘所淹沒的人生裡,僅剩媽媽的叫喚聲足以被當成活下去的支柱,讓我能繼續活在這掉進臭水溝般的社會裡。
艾絲堤家確實是魔法師家庭,卻在紅十字會眼中被定義為與異教徒無異的存在,只因艾絲堤家的宿願並不是被稱為應許之地的阿卡夏,而是外神──舊日支配者。
以上帝視角看著過去的自己時,竟有股難以言表的失落感從腦海裡油然而生……在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後才回過頭來看這些經歷時,竟可笑得讓我就連嘲笑它都嫌浪費力氣。
每天在回到狹小的房裡時,第一件事總是媽媽替無法適應社會的我包紮傷口,還是小學時的我在看著她的笑容時,從來沒想過那之中其實飽含了永飲無盡的心酸與委屈。
「愛莉絲最喜歡媽媽了,所以媽媽不要哭。」看著媽媽含著淚水面對全身是傷的我時,還不懂事的我就這樣給了她一道不負責任的鼓勵。
「最愛妳了,妳是我的寶貝,愛莉絲──」
被緊緊抱住的那時,彷彿沉溺在既香甜又溫暖的氣味裡,讓人對它幾乎沒有抗拒的能力……直到在聖火會成為學生之後,我才明白那隻不過是魔女與生俱來,用於吸引生物的體質。
而這個體質,我也確實被遺傳到了。
我的魔女體質是在初中時覺醒的,除了平常集體排擠我的同學以外,還有另一群異性同學總是對我懷揣著惡意的眼神──當時的我還不懂,那是即將把一個人推進深淵裡,期待著那人在苦難中露出掙扎醜態的眼神。
「我們交往吧,艾絲堤同學……我喜歡妳。」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異性告白,在驚駭之中,更多的是快樂的心情正如同毒藥般麻痺著理智。
我們第一次牽手、第一次逛街、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上床,當我以為自己就要得到人生中的第一次幸福時,惡夢就化成無數道足以將我淹沒其中的同學身影,在杳無人煙的學校頂樓包圍著我。
「妳說過只要是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對吧?」
你也被威脅了嗎?──當時的我,腦海裡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種無藥可救的聖母論調。
儘管知道眼前的畫面是我塵封已久的記憶,但在看著眼前的自己被撕開衣服、被捂住口鼻、被男性們輪流壓在我身上,用起他們的穢物往復著我體內時,我竟感受不到除了可悲以外的心情。
看著他們為了佯裝成自殺而將我推下頂樓時,一股哀戚感就從心底油然而起……
被從後面摀住口鼻與雙眼的感受,在讓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向後摔倒的同時,旋即而至的黑暗再次構築起記憶中的畫面──病床上躺著身體破敗不堪的我,以及在一旁面目憔悴的媽媽。
大家心裡都明白,身體在受到這種創傷後不可能存在痊癒的機會,於是就連醫院也不願花時間與資源在我身上。
「真是笨蛋……」我自顧自地呢喃,希望這聲笨蛋能傳達給幻境中的媽媽。
魔法書──卡納瑪戈斯遺囑的主人只要將所有權移轉出去,舊日支配者就會把上一個主人變成塵埃並取走他的靈魂,而與舊日支配者簽訂契約的人將被凍結時間,同時衰老與死亡也不再存在於他的身上。簡單來說,只要魔法書的持有人不願放棄所有權,他就相當於得到了永生。
而艾絲堤家所崇拜的,就是這樣子的一個舊時代外神。
為了救我,她自願化作塵埃,將卡納瑪戈斯遺囑轉移到我的身上,恢復清醒的我除了看見被披在身上的灰塵以外,還看見了出現在腹部上、連接著整個腰部的卡納瑪戈斯咒刻。
媽媽的記憶在當時如同被植入大腦的資訊般,在腦海中理所當然地被編織出了形狀,在當時的我理解卡納瑪戈斯遺囑會為自己帶來什麼下場時,也同樣理解自己就是害死媽媽的兇手。
要是我有繼續被社會排擠的勇氣……
要是我沒有自以為能在這一生中得到幸福……
要是我乾脆一點在墜樓的當下直接死去……
媽媽就不會死了!────────
在轉過頭去的霎那間,原本還處於醫院的場景便被黑暗所取代,而那道怪罪的話音就出自於眼前的,過去那個愚蠢的我。
「沒有人有人生重來槍,我們無法改變過去已經發生過的事。」當我試著找出香菸時,才發現這個世界裡缺少了它的身影。
『妳為什麼不再強一點?這樣媽媽就不會死了。』
「……抱歉,我無能為力。」
在看著過去的自己可憐兮兮地抓著我的衣角,抽搐的肩膀讓低下頭的她看起來岌岌可危,儘管如此……隨便地給人鼓勵、稱讚,都是一件很不負責任的事──這是在媽媽死後,我所學到的教訓。
一旦讓萬念俱灰的人重燃希望,接著讓他繼續被社會給荼毒,最後依然還是死了的話,那責任就是在隨意給予鼓勵的自己身上……
──就像我對媽媽所做過的事一樣。
隨隨便便的鼓勵她、隨隨便便的說自己多愛她、隨隨便便的接受她以早就滿目瘡痍的身體給予慰藉,這些都是我令身為卡納瑪戈斯遺囑所有者的她無法安生的證明。
『妳很明白嘛,愛莉絲。』她突然轉變的話音,讓我不禁從心裡傳起一絲猶疑。
「所以說,就算在這裡掐死我,妳也得不到好處的,過去的我。」
『說得沒錯,愛莉絲……』
「不……妳不是過去的我,妳是誰?」
當我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時,從指縫中竄出的塵埃便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妳說過的吧?妳最愛我了啊,愛莉絲!──』
只見她抬起久違的頭,向我露出久違的面目,讓我立刻就意識到出現在眼前的人並非過去的自己,而是……
『妳也是我的寶貝,最愛妳了,愛莉絲──』
「媽……媽媽?」
『對,妳終於想起來了,我可愛的孩子……』
對我表現出珍視不已的她,以雙手捧起我的臉頰,露出足以讓人久留於懷念之中的臉孔。
「別哭了,媽媽……」看著她依然如記憶中那般流著淚水,我不禁吐露出不捨的口吻。
『媽媽有個東西放在妳這裡,只要把它給我,媽媽就不用再哭了。』
「東西?」
『對啊……』
她單手扶著我的臉頰,另一手滑過我的胸前,以纖細而寬大的手掌張開五指,既溫柔又強硬地吸附在我的腹部上。
『它就在這裡,將它還給媽媽,我們就能再重回過去幸福的生活。』
「可以……再回到過去嗎?」
『是啊,當然可以。……』
原來……是這樣啊?……
媽媽。
△
「卡納……瑪戈斯的遺囑!」
「驚駭嗎?短暫的生命體,如同你對此所感受到的震驚,在我接收其身軀的那一刻也同感訝異。」
提阿瑪特重新以濁氣覆蓋了原本顯露在腹部上的血色咒刻,好像那是比濁氣還要更加不祥之物一樣,應該被永封於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裡才對。
「這就是祢遲遲沒有獻祭那名孩子、殺死愛莉絲的理由嗎?」艾德瀚•阿格尼斯。
「我就嘉許你以淺薄見識洞見真相的腦袋吧,短暫的生命體。不過即便是卡納瑪戈斯遺囑的所有者,其靈魂墮入濁氣之中也只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所以祢才在等待……」艾德瀚握起拳,除了對提阿瑪特的邪惡感到不可原諒以外,更以憤恨的目光,看著剛被自己打趴在地上的阿卡姆兀自從地上爬起,「等待愛莉絲在詛咒中主動放棄魔法書嗎!」
「歡喜吧,短暫的生命體,即使是窮盡一生也不見得能一睹舊日支配者的真面目,阿格尼斯。」
「舊日支配者?」
「那是來自異世之境,不知何故而來到了此地的外神,踏塵者──誇切烏陶斯!」
從提阿瑪特腳下所湧出的漆黑濁氣,彷彿火災的濃煙般迅速向四周竄出,漆黑的魔法陣飛快地在祂面前的地上被憑空刻畫出來,繚繞於此的黑色閃電與漆黑濁氣,在頃刻間產生出令艾德瀚寒毛直豎的龐大魔力。
「作為對短暫生命體的嘉許,就在此身放棄卡納瑪戈斯遺囑之前,賜予你非凡的死亡體驗吧!」
「開什麼玩笑!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帶回愛莉絲的,惡神!」
「有本事同時直面神明威壓與古今中外最邪惡之物的話,就放馬過來吧──」
只見提阿瑪特將雙手置於胸前,以雙手掌心彼此交錯的態勢匯聚魔力,滲透般的寒風旋即隨著魔力流入空氣當中,帶給在場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短暫的生命體啊,艾德瀚•阿格尼斯!」
to be continued……